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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琛過來得時候是坐火車過來的,青昭沒有機場,高鐵也早就沒了票,開車過來時間更久。
顧星洛覺得現在的狀況很尷尬,也覺得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也怪自己。
「去我小姨那邊吧,明天再回淮川。」
江言琛站起來,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
「唐阿姨……可能已經睡了吧?」顧星洛還沒從江言琛突然出現里緩過來。
「我有鑰匙,」江言琛說,「我小姨四點多要出門。」
「去做什麼?」
「我小姨夫已經連續手術了十八小時,去送飯。」
「……好。」
「帶傘了麼。」江言琛問她。
顧星洛抬起眸,也就在這個時候,才看到了江言琛外套上有一些深色的點點濕痕,只是因為外套是黑色的,所以看的也不明顯,短髮也潮濕了幾縷。
應當是下車的那一兩步淋到了。
「買了。」顧星洛訥訥地從包里翻出那把傘,嶄新的,包裝都沒打開。
江言琛接過來,然後在她身旁坐下。
「不走嗎?」顧星洛抱着包,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等會,」江言琛看了看窗外,大雨淋漓,「雨太大了。」
顧星洛也順着看出去,瓢潑的雨被風吹成了陣陣的浪,猛烈地往窗戶上砸。
她轉過頭去看着江言琛。
江言琛的側臉很好看,線條鋒利硬朗,微微垂着眸,安靜的不像話。
顧星洛的心裏像是被上了一把鐐銬,無形地收緊,勒的她喘/息不過。
那年那場大雨持續了很多天。
她走的那天,想,江言琛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一直在雨里淋着?
後來別人都告訴她江言琛一直淋到昏倒。
顧星洛想,他怎麼會這麼傻到相信萬一她會回來?
他不是淋雨的傻子。
他只是偏執地相信萬一存在那千分之一的可能她會回來。
「看什麼?」江言琛覺察到她的視線,向她這邊靠了靠,低聲問她。
他湊近過來,身上有很淡的木質味道,被雨淋濕了,有種潮霧似的壓抑。
——讓她不受控地想到那場大雨。
那場雨,困住的又到底是誰。
「沒,」顧星洛很快地說,她藉機揉了揉眼睛,「有點累了。」
「睡會吧,雨停了我打車帶你過去。」江言琛手裏拿着拿把傘放在一旁,然後很自然地接過她懷裏抱着的包,「休息一會。」
顧星洛也沒再繼續撐着,她卻並不能完全的放鬆。
大廳里的冷氣開的挺足,江言琛把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
顧星洛沒有動。
江言琛坐在她身邊,也安安靜靜,他甚至沒有問她為什麼騙他,為什麼跑到了青昭。
顧星洛因為哭過,有些頭暈,疲倦和勞累讓她有些堅持不住,她僵持了許久,終於還是慢慢地往旁邊挪了挪。
她很輕地靠在江言琛的肩膀上。
江言琛一動不動,她卻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肩膀略微僵硬了一下。
周圍太安靜了,只有隔絕不住的雨聲。
旁邊那個打遊戲的男生也在椅子上躺下了。
另一個年輕的媽媽抱着孩子打盹。
顧星洛閉着眼睛,低聲問他,「江言琛。」
「嗯?」
「什麼時候知道我在青昭的?是唐阿姨告訴你的麼?」
「不是,」江言琛停頓了好久,說,「下午張老師告訴我的。」
「……」
「這七年,沈浩然他們辦過幾次同學會。」江言琛說,「每一次我都告訴他們,你回去了要告訴我。」
「……」
「我以為你至少會回來一次。」
「是不是覺得我挺狠心?」顧星洛的聲音很輕,像是被澀然浸泡着。
她的情緒像一根被浸泡濕透的繩子。
「想聽實話麼?」江言琛低頭看她。
顧星洛閉着眼睛,巴掌大的臉很白,她的睫毛濡濕,更顯纖長濃密,眼角一顆很小很小的淚痣。
「嗯。」
「沒覺得你狠心,只覺得,」江言琛低垂着視線,微微動了一下,視線定格在她虎口處的蝴蝶上,那道疤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只覺得,如果我花了很久才找到你,那沒有我在你身邊的日子,你是不是很難過。」
「……」
「這七年,我每年的願望都是,顧星洛能再勇敢一點點,」江言琛仿佛笑了笑,「雖然看起來好像並沒有實現。」
「對不起。」顧星洛的聲音很低很低,甚至不知道到底在為哪一件事道歉。
她想說對不起的事情太多了。
「對不起什麼,我只覺得沒實現也沒關係,因為我又找到了你,還在你的身邊,所以你不勇敢也沒關係,」江言琛說,「那就做個膽小鬼吧。」
-
顧星洛其實沒有睡着。
準確來說,是沒捨得睡着。
雨聲淋漓卻讓人心裏平靜,顧星洛一動不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雨終於小了。
江言琛低頭,正好看到她盯着他的手發呆。
「走麼?」他放低聲音問她。
「嗯。」顧星洛動了動,慢吞吞地站起來。
江言琛手裏拿着傘,跟她走到出站口。
車站大廳只開了幾盞邊緣的小燈,光線很暗。
廣場上,也只有一些燈牌亮着,路燈間隔的很遠。
顧星洛的視野一下就模糊了,只能看到很淺淡的光斑,看不清任何事物。
她聽見江言琛撐開了傘。
「能走嗎?」他問。
「能。」顧星洛其實看不清楚前面有什麼,也看不清他離她多遠。
「右邊一點。」江言琛出聲提醒她。
顧星洛往右邊挪了一下。
手背碰到了他的腕骨,溫熱,乾燥。
周圍的光線很暗很暗。
她甚至有一種感覺。
——江言琛故意沒有給她打開手機的手電。
她把自己困在黑暗的谷底,總縮在不見天日的角落。
以為自己可以習慣。
——如果,她不曾見過光的話。
江言琛也沒走,也沒動。
顧星洛仿佛在做一道很困難的選擇題,她睜大了眼睛,還是看的很模糊,江言琛就那麼耐心地站在那裏。
「我每年的願望,都是希望顧星洛勇敢一點。」
顧星洛鼻子酸澀一下,她終於還是輕輕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江言琛的胳膊。
然後往他身邊靠了靠,嗓子澀然,「走吧。」
江言琛走在她的身旁,小雨打在傘上的聲音很細微。
她卻絲毫沒有察覺。
她很輕的抓着江言琛的胳膊,他也走的很慢。
空氣很潮濕,卻像開了花的沼澤。
時間仿佛綿延起來。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並肩走在一起。
第一次那一幕烙在江言琛的腦海中,像是被輸入的程序,反覆地被他回想起來。
他生日那天,樓上的臥室一片狼藉,東西碎了一地,媽媽被送去醫院,爸爸還有重要的發佈會要出席,所以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好好跟朋友過生日。」
也沒有生日快樂。
也沒有任何的交流。
爸爸也早就習慣了他的沉默。
宋時軼張羅了一場無比熱鬧的變裝生日趴,要求來的所有人都必須cos一個動畫人物,
結果他一言不發,宋時軼看他是又要犯毛病,讓他去坐着歇一會。
江言琛手裏拿着一個被摔壞的飛機模型,自己去了空無一人的地下室發呆。
在他最沉默的那天。
在他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一天。
在他以為他的世界產生裂痕的那一天。
顧星洛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大家都在狂歡,甚至沒人注意到他坐在這麼不起眼的地方。
地下室老舊的門被推開,顧星洛扮成了殭屍新娘,跟他說——
「宋時軼非要我換的,我只找到了這一條能看的裙子。」
「江言琛,那你也把我當成被遺忘的
pc,我們今天一起忘掉這個世界吧。」
地下室光線很暗,裏面堆放的東西,都是他爸爸的手稿,像一個迷你的工作室。
有一張沙發,一張書桌,桌子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
顧星洛也不知道做什麼,自己搜羅了一部電影跟他投影一起看。
江言琛起先還沒什麼感覺,以為她不過是無聊。
顧星洛來的時候聽宋時軼說這衣服叫殭屍新娘,她搜了一下,結果還真搜羅到了殭屍新娘這部2005年上映的動畫片。
艾米麗是死亡多日的殭屍新娘,維克多只是一個普通人類。
殭屍新娘把維克多帶入地獄——影片中,地獄是彩色的,人間卻是黑白,可維克多不屬於地獄,他需要喝下毒酒死亡後才能跟殭屍新娘在一起。
殭屍新娘終於還是捨不得。
在漫天月光中化作無數蝴蝶,湧向了遙遠的月亮。
那天江言琛偏頭看着顧星洛,她抱着膝蓋坐在那個沙發上,眼角卻滿是眼淚。
江言琛終於開口說話了,「這故事一點都不感人,維克多應該留在地獄。」
「我不是為這部電影流淚的,」顧星洛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是我媽媽今天確診了,我就是很想找個地方哭一會,醫生不讓我在醫院呆着,我被我們班同學拉過來的,宋時軼他們把所有房間都佔了……我沒地方去。」
「江言琛,對不起,」她又笑笑,從沙發上站起來,「生日快樂,一起出去吧?」
江言琛動了動唇,最終跟着顧星洛一起從地下室上去。
像維克多和殭屍新娘一起從地獄裏走出來的那副畫面。
那天宋時軼叫了一群朋友,他甚至都記不住都有誰。
他只看到,顧星洛穿着白裙子坐在他家從來沒有彈過的、買來就是裝飾的鋼琴旁。
她彈了一首生日快樂。
她坐在那裏,眼底還有眼淚。
卻仍然笑着。
跟他說生日快樂。
她明明是悲傷的。
江言琛不是很喜歡過生日,每年記得他生日的也就是宋時軼幾個好哥們。
但江言琛確實不喜歡過,誇張的時候,宋時軼打着哈欠說句生日快樂就沒了。
父母永遠在為了這一天吵架,後來爸爸乾脆不回了,直接住在了辦公室。
江言琛看着坐在那裏的顧星洛。
忽然就想到了剛剛她說的話——
「那你也把我當成被遺忘的
pc吧,我們今天一起遺忘這個世界。」
江言琛特別想忘記那一天。
但他不想忘記那一天的顧星洛。
她在某種程度上。
像殭屍新娘。
為了成全維克多的開心與幸福,在漫天的月光下化作無數的蝴蝶遠去。
派對結束的時候。
顧星洛給江言琛發了一條消息。
【江言琛,生日快樂,很抱歉今天給你添麻煩了,但還是想祝你生日快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也不開心,但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一些人或者事情照亮你的生命,如果生日快樂有點俗套,那就祝你每天開心事事順利吧-】
那是江言琛第一次注意到顧星洛。
那個在學校里綻放光芒的顧星洛——
她的名字,被班裏的男生提起過很多次。
「三班賊有氣質一女神,你們看這次模考,咱們年紀成績,江言琛第一,顧星洛也在前十名呢!」
「對,顧星洛簡直太漂亮了,評校花都不是問題——主要是那氣質啊,顧星洛是走氣質的!」
顧星洛。
彈鋼琴的顧星洛。
說要跟他一起忘記那一天的殭屍新娘。
像一起守着一個,不見天日的秘密。
又像一起躲在一個陰暗的地下室,遺忘與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