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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玄燁的心中,從來沒有興起過忤逆赫舍里心意的想法。她不希望索額圖去,他就從來不曾考慮過他。她希望他對待議和的事情慎之又慎,他雖然一心想着議和,卻還是和有關部門細細協商,又徵求了明輝堂師傅們的意見。
現在,索額圖在赫舍里那裏吃癟,玄燁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老婆固執起來,也是八匹馬都拉不回的貨色,索額圖這回可是真失望了。暗笑了半天,才想起正事兒:「傳旨,着皇后清溪書屋見駕。」
結果,赫舍里紅着眼睛回到玄燁面前。又哭了:「二叔來求臣妾,求臣妾向皇上討了議和大臣的差事給他,可臣妾心中不願……」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願意。不願意就算了,我本來也沒打算讓你二叔去,不然也不會回來像笑話一樣講給你聽了。」玄燁安撫她道:「你看看,這才兩三句話的功夫,怎麼還哭了。」
「臣妾……臣妾覺得委屈……臣妾是為了二叔好,也是為了索家好……可是二叔他……他是被功勞蒙了心,他……」被玄燁一安慰,某人更覺得不舒服了,哭得更來勁。
玄燁非常受用地將她摟到身前,輕輕拍撫:「是,是,是,他一顆豬腦子,怎麼能體諒你的苦心。你當然是為他好,我知道就行了。」其實心裏琢磨着,你對人好的方式那麼特別,被你好心對待過的人,包括我,怎麼一點兒都不想感謝你呢?
嘴上卻不敢這麼說,只能好言好語地哄着:「赫舍里啊,其實呢,你別管他,他愛怎麼都隨他去,他天生就和你們家其他人不一樣,要不然你爺爺也不會選上他做索家當家啊!你放心,我會替你看着他。不會讓他鬧出格的。」
「皇上。臣妾不是怕他好大喜功,臣妾是怕他樹大招風啊!他現在的招牌還不夠招蜂引蝶麼?他這個人想來沒什麼頭腦,萬一被什麼人攛掇了,做出什麼事來,臣妾都不敢去想那後果,只能事事處處壓着他,他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也是沒辦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的心思。我全都知道,我怎麼能看不出來你存了什麼心思?瑞兒和琬兒如今都畏你如虎。不也是因為你怕他們樹大招風才對他們格外嚴厲的麼?」玄燁苦笑道:「你啊,不知道該說你是膽大呢還是膽小。還是說你對我,對皇家,一直都不信任。」
「赫舍里,你十二歲入宮,十多年了,是不是覺得已經很久很久了?」玄燁牽着她的手。不往寢宮走,反而去了書房。赫舍里跟在他身後,低着頭,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長桌子上,堆着一棟又一棟的摺子,花花綠綠的顏色。桌上鋪着紙,硯台里硃砂還是新的。玄燁牽着她來到他坐的椅子前面:「來,坐下。」
赫舍里猛地退了一步:「不,臣妾不敢。」「來人。給皇后看座。」玄燁不以為忤,開口吩咐道。小太監從屏風後面閃出,搬來了靠背,墊好了厚厚的墊子。「現在,坐吧。」
這一次,赫舍里不再推託,乖乖地坐了下來,宮人送來茶碗,還是新鮮採制的礦泉水。玄燁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了一本摺子,翻開看了起來。邊上小魏子馬上過來站位,彎腰準備磨硃砂。
赫舍里不知道他為什麼把自己帶這裏,只能低頭不語。她不說話,玄燁說話了:「二哥在紫禁城御書房裏呆着,每天看着這麼多摺子進進出出,明着他是監國親王,我是把整個朝廷都託付了他……」
見老婆還在自己的情緒里轉悠,某人耐着性子抓自家二哥出來躺槍:「哎,,你看看,他卻是連你都不如。」「嗯?」赫舍里抬眼,不解地望向他,怎麼會說起裕親王不如自己的?哪兒不如了?
玄燁故意把手裏的摺子拿起來,展開給她看,字跡很公正,卷面整潔,賣相很好的一份摺子,什麼地方看出裕親王辦事不利來了?
不過,赫舍里沒有開口問,只是順手接過他遞來的摺子。這是一份萬壽節採購報告,內務府送來的。明珠離任後,內務府一直都沒有選派新的總管,現在是幾個副總管一起議事。
前陣子國家緊縮銀根,內務府一直都是玄燁重點抓節儉的重點對象。因此內務府幾乎到了一事一報無事不報的程度。而萬壽節採購更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事件,他們更是巨細明遺不敢怠慢。
洋洋灑灑幾千字,詳細匯報了從食物到器物,從衣物到飾物包括人員調整配置等大小事宜。條理清晰,文筆工整簡潔,在赫舍里眼裏,這些個當官不但有能力還挺有文采的。
玄燁趁她看摺子的時候,幽幽地嘆氣了:「你看到的這些摺子,都是從干清宮書房裏原封不動搬來的。二哥也許看過,也許都沒看過,我要他代理朝務,他卻袖手旁觀。我知道,他也是不敢,所以只當不知道。」
「皇上……」赫舍里一驚,手裏的摺子差點扔出去。「我讓你代理朝務,你還能寫個小紙條,召集軍機處和六部主事們開會,可他呢?明知我現在心中最重要的事是陪着祖母晨昏定省,他卻還是老樣子。
我心中生氣,卻不能指責他的不是,因為我了解他……我只能由着他……赫舍里……」玄燁靠着椅背,仰起頭,將嘆氣輕輕送入空氣中,慢慢流淌進赫舍里的耳朵里。
其實,她一直在聽他說話,聽到一半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他累,他辛苦,他想那些應該站出來幫他的人能站出來,可那些人不敢,因為很多心知肚明的理由。
這些人中,有他的哥哥,弟弟,當然也有他的妻族。他已經不是那個知道他們對他對大事退避三舍後會傷心會指責會難過的孩子了。現在的他,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默默承擔。
之所以現在說出來,拿裕親王的例子開刀,實際上說的,卻是索額圖的事情。他在暗示她,索額圖的確是一個合適的人選。她不願索額圖去。他理解。不強求。因為他對這種心態,太熟悉了。
說來說去,再多的話,都掩飾不了心裏的小聲音。你是想讓我開口,說出索額圖合適,說出「就讓二叔去吧」的話。
你會得逞嗎?赫舍里反問自己:他會得逞嗎?答案是「會的」。是啊,這就是矛盾的地方。他拿她沒辦法。她拿他也同樣沒辦法。明知他每次「示弱」都帶有明顯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欲蓋彌彰,而是昭然若揭。
她還是會心甘情願地退一步,退很多步,放棄自己的立場。原則,堅持。 現在她有種感覺。他就是故意的,不着痕跡地嘲笑她的原則,嘲笑那些沒用的堅持。反正都沒用,最後還是會妥協,不如就不要堅持了吧……
罷了,如你所願,我始終都無法在你的面前堅持什麼。我們上輩子定是仇人。血海深仇那種的,所以這輩子對你,無法硬下心腸。
「皇上……」赫舍里合上摺子:「內務府事務繁雜,眼下缺了一個主事的,總是影響工作效率,臣妾以為,當指派兩位總理大臣前往入駐。」
「嗯?嗯!明珠離任的時候,我就考慮過了,當時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如今確實是不能再拖了。看這摺子寫得,一團亂麻,毫無章法!」玄燁點頭道。
這話說到這裏,其實已經過了。玄燁向赫舍里抱怨手下員工不給力這本身就是違規的事情。而且本身赫舍里想說的重點也不是這件事。
可偏生玄燁把這個話題接下去了:「我不在宮裏的那段時間,他們也是這樣向你匯報工作的?你沒有煩他們?」
「額……」赫舍里愣了一下,認真回想:「印象當中,臣妾那段時間沒看過出自內務府的摺子,似乎是每天早晨會有堂官來匯報一些重要的事,諸如藥材採購,內廷每日消耗之類的,是有條程,卻不是摺子。」
「是了,當時每日一報,只報你想聽的,當然只需條程即可。可他們現在卻不是這樣……」玄燁嘆了一聲,接過赫舍里遞過來的摺子,隨手往邊上一扔:「洋洋灑灑幾千字,到頭來我都不知道他們想說什麼。」
「皇上息怒,奴才們總是不知主子心意,等皇上指定了總理大臣,就會好的。」赫舍里勸道。不知不覺進入了顧問的角色。
玄燁聽在耳里,嘴上卻不依不饒:「總理大臣不也是奴才麼?那起子奴才都是一路貨色,就是你說的,算盤珠子……」赫舍里一聽「算盤珠子」四個字,忍不住低頭淺笑:「皇上不說動,奴才們哪敢亂動?臣妾也不敢,別說其他人了。」
「你是不敢?我看你分明是不願……」玄燁佯裝氣惱:「朕何時指揮得動皇后你了?能指揮你的,向來只有祖母。眼下祖母病重,你更是穩若泰山了。」
「臣妾不敢。」赫舍里對他的脾氣瞭若指掌,怎麼會聽不出他的真實心意。因此只是虛應了一聲:「臣妾從來都是皇上手邊的算盤珠子,皇上不知道的麼?」
「你……」玄燁氣結。老婆明明是很好騙的性子,偏偏生了張利嘴,居然用自黑來調侃他,真是出乎意料了。
赫舍里看他語塞,心情指數上揚,我是見不得你示弱,但也不是每次你只要一示弱我就妥協了:「皇上是天子,九五至尊,四海之內的人,事,物,都是棋盤上的棋子,算盤上的珠子,不是麼?」
「你少拿這種話來激我!」玄燁果然跳起來了:「你好沒良心!」赫舍里絲毫沒有害怕,反而笑出了聲:「是,是臣妾沒良心。是臣妾辜負了皇上的一片好心,皇上能原諒臣妾麼?需要臣妾做點什麼,皇上才能原諒我呢?」
「赫舍里……」玄燁嘀咕了一句。赫舍里一本正經站起來,屈膝行禮:「臣妾聆聽聖諭。」玄燁連忙起身彎腰,雙手托住她的雙臂:「你別這樣,我心裏不舒服。」
「請皇上降下旨意,無論皇上要臣妾做什麼,臣妾都會去做,臣妾願做皇上的棋子。我……願意的。」說完最後一句,赫舍里低下頭,正式承認失敗,承認自己無法拒絕他。
這不是年齡優勢,見聞優勢或其他任何優勢能夠抹殺的心理慣性。初初見他時的潸然淚下,就已經註定了今天的結果。這是早就清楚的事實,你已瞭然於心,我卻還固執得不肯承認。
真是可笑呢,不承認有什麼用?低頭認栽吧!結果也不會比之前更壞了。這樣的心理暗示把殘存的頹喪一掃而空,眼前的小孩,現在已經不是小孩了,我已經沒有藉口了。
玄燁就是我的克星,天不怕地不怕,哪怕世間只剩自己的盧莎已經不見了,被現在的我完全抹殺了。我是赫舍里皇后,玄燁應該可以對我得寸進尺。不是我放棄了原則,是我對他本來就沒什麼原則。
赫舍里陷入自我催眠狀態,玄燁心裏卻是終於開出了薔薇花海,假裝沒有聽清她說的什麼,玄燁原本拖住她雙臂的手改為握住她的雙手:「你是我的妻子,你願意嫁給我,我早就知道的啊,你親口對祖母說的,我聽得很清楚呢!」
故意把「棋子」誤讀成「妻子」玄燁臉上和心裏都美得花兒朵朵開。明明嘴裏什麼都沒吃,卻辨出了甜味。幾乎是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真的是甜的。某人更高興了:「今天再聽你說一遍,不知怎麼的,特別順耳。」
被調戲了!赫舍里腦中反應出來這條信息已經慢了半拍。她的臉紅得比意識還快,幾乎是一瞬間就燒紅了臉。明明說的是棋子,很嚴肅很認真的話題好不好?怎麼從你嘴裏吐出來就變成了妻子?變成我向你表白了!這,這,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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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我,我真的沒讓她表白!!這是她自己表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