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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話音剛落,玄燁的臉就轉過來了,手裏的茶碗也放到了桌上:「你說什麼?」「沒有,沒說什麼。」
赫舍里這個時候心情好,因此很隨意地做了個攤手的動作:「臣妾遵皇上旨意,明日那鈕鈷祿氏來請安,臣妾再與她提一提,相信鈕鈷祿氏能明白是非輕重。」
「一切看天意吧!」玄燁無奈地補了一句。「是,上天會眷顧皇上的。」赫舍里輕聲道。「行了,別假惺惺了。在你心裏,我已經變了。」玄燁酸溜溜地說。
「人都是會變的,皇上的變化,能造福萬民,祖母也時常覺得欣慰呢!」赫舍里說着話,都覺得自己好假,她怎麼會看不出,太皇太后一天比一天落寞。
「赫舍里……你知不知道,你一點都不會撒謊?」玄燁忽然很認真地盯着某人的臉:「你說的話,自己都不信,怎麼能讓別人相信?」
赫舍里啞然,我什麼時候要你教了?你懂的那些,姐姐十幾年前就懂了。我要你來指點江山?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的某人看上去傻傻的,玄燁一看到這個表情還以為自己說得太深奧了。
「索尼把你當成男孩兒教了,你現在需要懂的不是大格局大方向,而是如何在內挺複雜的人際關係中脫穎而出。而不是被人家當墊腳石。」玄燁很認真很嚴肅的表情讓赫舍里一陣無語。
「皇上……謝皇上關心,皇上的關心,讓臣妾無地自容。臣妾之前是糊塗了一陣子,謝皇上體諒寬容。」赫舍里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彎身一禮:「對不起。」
是的,只要有這三個字。什麼事都可以化解了。第一次玄燁心裏有疙瘩,直白地對她說:「過來,給我道歉。」赫舍里乖乖地過去說了對不起,緊接着就喜笑顏開了。
今天也是一樣,聽到赫舍里道歉,玄燁的臉就多雲轉晴了。眉眼間重新爬上了笑意:「你是對不起我,很對不起我啊!」
「……」赫舍里再次無語凝噎。我對不起你,你怎麼反而高興了。
不過,笑了總比哭了好,笑了就表示沒事了。赫舍里徹底放鬆下來:「幾個孩子若是知道他們的皇阿瑪今兒來了坤寧宮。一定特別高興。」
「忙過這段時間,倒是該考慮一下給瑞兒換一批師傅了。」玄燁沉吟道:「不過現在還不着急,倒是他身邊的宮人。你要仔細再看看。」
「時間過得真快,幾個孩子都大了。」赫舍里感慨道。
「是啊,孩子們都大了,你卻活回去了。」玄燁發現,他現在可以很自然地取笑赫舍里了。
面對玄燁的取笑。赫舍里並不反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不是鋒芒畢露的時候。要獲得一個皇帝的全部信任不容易,她現在看似已經擁有了。
所以,鋒芒什麼的,就用不着了。太皇太后在這裏。誰的鋒芒盛得過她?雖然他老人家的光芒如今日趨黯淡,但一日未熄火,她就是赫舍裏頭上的烏雲。
這個時候。她要做的,就是老好人,玄燁眼裏的老好人。太皇太后放心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呆着就行了。
扎眼的,得罪老太太的事情,做過一次就夠了。興許老太太就是看到當年自己讓鈕鈷祿氏在慈寧宮對自己下跪,才如骨鯁在喉的吧?
因此。赫舍里是一貫的篤定,她不怕別人給她貼標籤,偌大的紫禁城,就是一座大舞台,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是做給被人看的,原就沒什麼真性情。
就算貴為帝後,也是為別人眼裏的自己而活。太皇太后從小對玄燁的教導,赫舍里也有份看見。玄燁明白,她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怎麼能不明白呢?
「怎麼?不服氣?」玄燁見赫舍里沉默,眉頭一挑。「臣妾不敢,心悅誠服!」赫舍里淺笑了一下:「皇上許久沒來了,嘗嘗臣妾親手烹製的甜品如何?」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取悅我。」玄燁很愜意地往後面靠墊上一倒。和老婆在一起,他才能獲得片刻放鬆,開開玩笑也無妨。
這幾天一直帶着沉沉的心事,吃不下睡不好,玄燁的精神其實一直緊繃。就算是和太皇太后吃晚飯,他都是帶着假面具,實在是累壞了。
因此,赫舍里起身去小廚房沒多久,等她端着盤子回來的時候,玄燁已經靠在榻上睡着了。
所幸門口守着的小魏子機靈,見赫舍里出去,立刻就到玄燁身邊補位了。皇上身邊,是片刻不能離人的。
小魏子見赫舍里親手端着盤子,連忙躬身:「娘娘吉祥,奴才告退。」說着又乖巧地退到了外面。赫舍里感嘆,真是忠心耿耿的好人啊,這種人要是放在現代,一定是boss們爭相搶奪的寶貝。
收回思緒,輕手輕腳放下手裏的盤子,坐到桌子的另一邊。看看玄燁似乎睡得很沉,不想去叫醒他,百無聊賴之下,自己也靠在墊子上,卻是睜大眼睛看着他,許久都沒有睡意。
似乎和上次見到他時又不一樣了,臉部線條更剛硬了,似乎下巴上有點黑黑的東西冒頭了,似乎長長的睫毛下面,有些灰灰的陰影,似乎……
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赫舍里就這麼看着看着,看得入了神。心裏有什麼東西好像化開了一樣,溫溫熱熱的,漸漸洋溢開來。
眼前慢慢出現一個小小的孩子,穿着一套小小的長衫馬褂,小小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喂!你為什麼毀那些花?」
場景忽變,這個小小的孩子換了一身明黃,跪在地上哀哀哭泣,他的身前坐着一個黑壓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眨了眨眼,小小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頎長的少年,就躺在自己的眼前。雙目緊閉,細看之下,雙眉微蹙顯示着他滿心的煩憂。
赫舍里知道,自己的心又軟了。每每這般靜靜地看着他的臉,就會想起他小的時候那些溫馨又好笑的事情。
然後,自己就會心軟,就會想自己是看着這孩子一步步成長,在各方壓力之下逐漸走到今天這個高度。他有他的痛苦,有他的壓力。別人是年少不知愁滋味,他卻是白髮三千丈,緣愁似個長。
看在他壓力這麼大的份上,看在他只是個雙十青年的份上,看在他的確是心心念念為自己着想的份上,自己就做一碗溫熱的羊奶,溫和無刺激,營養價值又高。
從此不要再想他做皇帝多殘忍,多無情,多狡詐,多算計。多想想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靠在軟榻上,打瞌睡還深鎖着眉頭,睡不踏實的樣子,就不再苛責他了。
大國不好治,大任不好擔。這副尚且稚嫩的肩膀卻不能不站在風口浪尖上。一旦往這個方向想了,赫舍里的心就徹底偏轉。
偏轉之後,越發覺得眼前的人可憐。可憐之後自然是深深的憐惜。往事一幕幕,他曾經的那些痛苦和彷徨,赫舍里都在邊上看着,感受着。
眼下又是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不管是妻子的身份,還是長姐甚至為人母親的心腸,都在提醒她,這是一個急需要呵護的孩子。
自己不能用自己的評價體系去評估他,更不能把一個不公平的結論加在他的頭上。看他睡得不安穩,赫舍里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伸手想要把他的肩膀往裏面挪挪,好讓他的腿能有個舒服的角度擱在踏板上。
沒法子,玄燁這些年瘋狂長高,這會兒已經是腿長腳長了。要換做是她擺這個姿勢,只要腿稍微蜷縮點兒,整個人可以都在榻上,而他的腿卻放不下。
誰知到,玄燁睡得並不踏實,赫舍里只是碰了碰他,他就驚醒了。醒來第一句話居然是:「軍機處來摺子了?」
赫舍里聞言,頓了一下才說:「沒有,臣妾看皇上累了,想請皇上去床上安置,這樣睡着舒服些,也能好好養精神。」
玄燁鬆了一口氣,哦了一聲,卻搖頭道:「我還是回乾清宮安置,打擾了你一晚上,你也累了,早些睡吧,甜品今天就不用了,明日午後,差人送來乾清宮吧。」
「皇上這幾日夜不能寐,龍顏憔悴,臣妾看不見也就罷了,看見了又怎麼能讓皇上就這麼離開?臣妾知道皇上擔心什麼,可如果坤寧宮連一個安心休息的環境都不能給皇上提供,臣妾真的不知道,還能為皇上做什麼了。」
因為是真的擔心他,赫舍里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眼中流露出的情感給玄燁的觸動非常大。當他不能再從太皇太后那裏得到慰藉的時候,赫舍里是唯一能夠撫慰他動盪不安的心靈的人。
之前兩人冷戰,玄燁心力交瘁。現在好不容易能在這裏安睡一小會兒,對玄燁來說都是治癒。只是因為心系戰事,除了乾清宮,他還真是睡哪兒都不放心。
不過,赫舍里真心誠意的挽留還是讓玄燁心中一暖:「誰說你不能?我剛才就睡得不錯……」話說到這裏,再看赫舍里滿眼的擔心和不信任,他無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