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易讀本 第17章 預演《紅樓夢》十二支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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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滿眼都是華麗景象：珠簾繡幕，雕樑畫棟，紅光閃耀的門戶，鑲着金磚的地面，白雪的窗戶，玉砌成的宮殿。四周花香濃郁，奇草芬芳，真是個絕美的地方。這時，警幻仙姑笑着說：「快來迎接貴客！」
話音未落，又有幾位仙子從房中走出來。她們身着輕盈的紗裙，飄動着羽毛般的衣裳，面容嬌美如春花，眼神嫵媚似秋月。一見到寶玉，她們紛紛責怪警幻：「我們不知是什麼『貴客』？還以為是絳珠妹子的魂魄要來遊玩，為此等候多時。為何卻帶了個濁物來玷污這清淨女兒的仙境？」
寶玉聽到這些話，嚇得想走又不敢走，深感自己污濁不堪。警幻仙姑趕緊拉住寶玉的手，對眾位姐妹解釋道：「你們不知事情的原委。今天我本打算去榮府接絳珠妹子，途中經過寧府時，偶然遇見寧榮二公的魂魄。他們告訴我，『自從我們家族在國家安定後開始，一直世代顯赫，富貴延續。雖然已過百年，但家族氣運終究走到盡頭，無法逆轉。所以，儘管子孫眾多，卻沒有一個能繼承祖業。這其中，唯有嫡孫寶玉，性格獨特，行為古怪，雖聰穎過人，稍有成才希望，可無奈家族命運已至盡頭，恐怕無人能引導他步入正途。』幸好我今日路過，他們懇求我務必先用情感、欲望、聲色之事警示他的愚頑，或許能使他擺脫迷惑，之後走上正道，這也算是他們兄弟的一大幸事。因此，我出於憐憫，帶他來到此地。先讓他詳閱了家中各等級女子的命運冊子，但他仍未醒悟。所以我再次帶他來這裏，讓他再次體驗飲食、音樂與美色的虛幻，期待他未來能有所領悟。」
講完後，警幻仙姑帶着寶玉進了屋。屋裏瀰漫着一股奇特的香氣，寶玉聞所未聞，便問是什麼香。警幻仙姑冷笑道：「這香味人間沒有，你自然聞所未聞。它是由各地名山仙境中的奇異花卉精華，混合各類珍稀樹木油脂製成，名為『群芳髓』。」
他們落座後，小丫環送上茶來。寶玉品了一口，只覺茶香異常清新獨特，再次詢問茶名。警幻解釋：「此茶源自放春山的遣香洞，以仙花靈葉上的朝露烹煮而成，名叫『千紅一窟』。」寶玉聽罷，連連點頭，表示讚賞。
環顧四周，只見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等應有盡有；更讓他欣喜的是，窗下有一簇簇鮮紅色的「唾絨」，梳妝枱邊還有脂粉痕跡。牆壁上掛着一副對聯，寫着：
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
（極其微妙且靈秀的地方，無可奈何的日子。）
寶玉看完這一切，無不羨慕。他接着又詢問四位仙姑的名字：一位痴夢仙姑、一位鍾情大士、一位引愁金女、一位度恨菩提，她們各有不同的道號。不久，小丫環前來擺放桌椅，佈置酒宴。宴席上，美酒如瓊漿般盛滿晶瑩的玻璃杯，玉液濃稠，猶如琥珀般誘人。菜餚之豐盛無需贅言。寶玉聞到這酒清香甘冽，異乎尋常，又禁不住問是什麼酒。警幻道：「此酒是採集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再加入麟髓、鳳乳的發酵精華精心釀造而成，故名「萬艷同杯」。寶玉聽後連連稱讚。
飲酒間，又有十二位舞女上來。問她們要表演什麼曲目。警幻道：「就把新編的《紅樓夢》十二支曲子演上來。」舞女們應聲準備，輕輕敲起檀木拍板，悠然彈撥銀色箏弦，隨後開始唱道：
開闢鴻蒙……
剛唱了一句，警幻便說道：「這曲子不像凡間尋常曲子，無需遵循生旦淨末角色設定，也不受南北九宮曲調限制。它或是對某個人物的詠贊，或是對某件事的感慨，隨靈感而成，可隨時配以樂器演奏。若非深切理解其意境之人，難以領略其中精妙。想來你也未必能深入領會此曲調性。如果不先看歌詞，直接聽曲兒，恐怕會覺得索然無味，如同嚼蠟。」
講完，她轉身吩咐小丫環取出《紅樓夢》原稿給寶玉。寶玉接過稿件，邊看文字，邊聆聽隨之而來的歌聲。
〔紅樓夢引子〕開闢鴻蒙，誰為情種？都只為風月情濃。趁着這?奈何天，傷懷日，寂寥時，試遣愚衷。因此上，演出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自混沌初開，誰是情種？無非皆因對風花雪月之事過於痴迷。在這無可奈何、令人心痛的日子，身處孤寂冷清之時，試圖通過某種方式來排解心中鬱結的情愫。正因如此，才有了這部懷念寶釵悼念寶玉的《紅樓夢》。
〔終身誤〕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都說寶釵是金，寶玉是玉，但我只記得黛玉是木，寶玉是石。如今面對着如晶瑩白雪般高潔的薛，卻無法忘記那如世外仙子般孤傲的林。此刻我才深刻體會到，人世間再美好的事物也有缺憾。即便兩個人相敬如賓，但內心深處總有一份難以釋懷的遺憾。
〔枉凝眉〕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一個是仙界仙女，一個是美玉無瑕。要沒奇緣，今生偏偏遇上他，要說有奇緣，為什麼願望都都終成泡影？
一個枉費了自怨自嘆，一個白白的牽掛。就像水中的月影和鏡中的花，無法觸及，終究是虛幻。
你的眼裏能有多少淚水？從秋流到冬，再從春流到夏，怎麼能經得住這無盡的傷感與失落？
寶玉聽這首曲子，感覺其內容荒唐隨意，沒什麼意思；但那韻律卻哀婉動人，使人陶醉。於是，他並未深究其內在含義與創作背景，就暫時以此解悶而已。後來又唱：
〔恨無常〕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裏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
正當我沉浸在人生的輝煌與喜悅中，死亡的突然降臨讓我猝不及防。我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美好與牽掛瞬間化為烏有，生命如遊絲般漸漸消逝。遙望遠方的故鄉，山高路遠。我只能在父母的夢境中向他們傳遞這噩耗：孩兒我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雙親啊，一定要早作打算，尋找退路。
〔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
我獨自踏上三千里的風雨行程，不得不捨棄家人和家鄉。懇請父母大人，不要因過度掛念我而傷心難過。自古以來，富貴貧窮有定數、相聚離別有原因。從今我們身處兩地，各自珍重。我走了，不要牽掛。
〔樂中悲〕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自幼父母雙亡，雖身處富貴之家，卻無人悉心關愛。幸而性格豁達，不拘小節，未曾沉溺於個人情感糾葛。其人品性猶如玉石般光潔。有幸與才貌出眾的如意郎君結為連理，期待共度長久美滿的人生，以此彌補早年生活的艱辛困苦。然而，世事無常，最終夫妻離散，恰似雲消霧散，湘江水枯。人生起落本屬常態，應坦然面對，不必過分傷感。
〔世難容〕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愿。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她氣質優雅如蘭花，才華出眾勝神仙。然而，天生性格孤僻，與眾不同。你厭惡葷腥、視華麗衣飾為庸俗，過於超凡脫俗，難免引來他人嫉妒，世人也無法接受她的過分純潔。可嘆的是，你在冷清的古殿中孤守歲月，青春年華在紅塵朱樓中悄然消逝。最終，依然無法擺脫污濁塵世的束縛，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就像一塊無暇白玉深陷泥淖，又何必讓那些王公貴族感嘆與你無緣呢？
〔喜冤家〕中山狼，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一味的驕奢淫蕩貪還構。覷着那，侯門艷質同蒲柳；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盪悠悠。
〔虛花悟〕將那三春看破，桃紅柳綠待如何？把這韶華打滅，覓那清淡天和。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到頭來，誰把秋捱過？則看那，白楊村里人嗚咽，青楓林下鬼吟哦。更兼着，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上結着長生果。
看透了三姐妹的人生，繁華背後還有什麼？拋卻這短暫的美好時光，尋求內心的寧靜和諧。別再提什麼天上的桃花盛開、雲中的杏花繁多，終究誰能熬過秋天的凋零呢？你看，白楊村中人們悲泣，青楓林下鬼魂哀吟，更兼連片枯草覆蓋墳墓。這就是人生，昨天貧窮今天富貴的人們疲於奔命，春花秋葉輪迴承受磨礪。如此生死難關，誰能逃脫？聽說西方有棵名為婆娑的神樹，其上結着象徵永生的果實。
〔聰明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自以為聰明絕頂，卻反而斷送了自己的生命。生前內心已飽受煎熬，死後靈魂空洞無依。即便曾經家財豐厚、生活安寧，終究難免家破人亡、各自流離失所的命運。半生懸心掛念，到頭來卻是枉然；美好的期待猶如深夜搖曳的夢境，虛幻且短暫。家業如同高樓般瞬間崩塌，前景黯淡無光仿佛油盡燈枯。唉！人生何其無常。只能感嘆，人世間的一切，終究難以預測與掌控。
〔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我有幸得到恩人的幫助，這得益於母親積下的善行。我想藉此提醒世人：應當樂於助人，尤其是救助貧困、扶持弱者，千萬不可像我那貪財無情、捨棄親人的狠心舅舅和姦詐兄長一樣。要知道，善惡終有報，上天自有公道。
〔晚韶華〕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裏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帶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
鏡中的夫妻恩愛，更不必提夢中追求的功名利祿。青春年華消逝得如此迅速，再也不必提那些華麗的婚床和鴛鴦被。即使如今身着鳳冠霞帔，地位顯赫，也無法抵擋生命的無常。雖然人們常說，晚年應避免貧窮，但更重要的是為子孫積德行善。曾趾高氣揚地戴着官帽，胸前閃耀着金色官印，威風凜凜地登上高位，但終究逃不過走向黃泉路的命運。試問古往今來的將相，還有多少留存於世？到頭來，不過是留下虛名供後人景仰罷了。
〔收尾·飛鳥各投林〕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裏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實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做官的，家產衰敗；有錢人，金銀耗盡；受恩者，死裏逃生；冷漠者，遭遇報應。欠命的，已償命；欠淚的，淚已流干。冤冤相報分量重，人的聚散皆由天定。想知道壽命長短，得看前世；年老還能富貴，真是幸運。看透世事的，選擇出家；執迷不悟的，白白丟了性命。就像鳥兒吃光食物飛離樹林，只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一切歸於徹底的清淨。
唱完，還要唱副歌。警幻看寶玉一臉無趣，不禁嘆息：「這傻孩子還沒開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