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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臉上有什麼東西滴落,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的人掙扎了良久,終於微微掀開眼帘。眼睛適應了微弱的光線之後,她的記憶慢慢回籠,腦子裏的畫面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醒了?」冷冷的男性嗓音從頭頂傳來,在昏暗的地牢裏顯得格外的響亮。
石惠兒努力的睜大雙眼,想要將眼前的人看清楚。可是身子剛剛動了動,就牽動了全身敏感的神經,四肢百骸傳來的痛楚感,讓她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疼痛,讓她的意識慢慢的恢復了。
動彈不得的四肢,讓她想起了那殘酷的事實。她的手筋腳筋全都被挑斷,如今的她已經是個毫無價值的廢人了。
「你…你是誰?」石惠兒費力的抬起頭來想要將那站在暗處的人看個清楚,卻始終是徒勞無功。
五臟六腑受創,四肢又完全無法動彈,狼狽的匍匐在滿是苔蘚的石板上,樣子別提多不堪了。
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變成這副模樣。以前雖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常常食不果腹,饑寒交迫的,可也沒像如今這般悽慘。不但沒有吃的,連口水都喝不上,甚至連個乾淨的地兒都沒有。
想想在藥谷的這麼些年,她也是錦衣玉食的養着,與那些大戶人家的千金也沒啥區別。更因為一張乖巧的嘴和一副玲瓏的心思,讓她備受長輩們的喜愛,師兄弟們的愛護。雖說暗地裏,也有人時常拿她的身世說事兒,但起碼並沒有當面撕破臉過。
「呵呵呵呵…」她忽然有些想笑,喉嚨里吐出一連串怪異的聲響。
一直未答話的男子穿着一身黑,因為站在暗處,所以看不清長相。可是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閃閃發亮的眸子,卻給人一種熟悉的感覺。
石惠兒笑了幾聲,身上的傷口牽扯得生疼,繼而笑聲頓時轉為了痛苦的呻吟。奮力的抬起頭來,石惠兒對着那藏在暗處的人吼道:「看夠了沒有?是不是鳳雲傾叫你來的?本座如今這副模樣,她可滿意了?」
男子聽了她那嘶聲力竭的喊叫聲,臉上並無一絲的同情,反而充滿了嫌惡。「我覺得還不夠慘…」
石惠兒微微一愣,無神的雙眼也漸漸地變得清明起來。「這聲音…你…你是莫郎?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
一番欣喜之後,石惠兒的臉頓時又垮了下來。「不…你不是他…莫郎怎麼會這麼對我,他怎麼會背叛我!」
莫弋見她一口一個莫郎,眼底閃過冰冷的恨意。「石惠兒…你沒有看錯,的確是我。只不過,我不是你的什麼情郎,而是少谷主身邊的暗衛。」
他從陰暗處走出來,面容也漸漸地清晰起來。
石惠兒看見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龐,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無數的情緒翻湧着。由最開始的欣喜到後來的悲哀,再到深深的悔悟,石惠兒那張滿是血污的臉早已扭曲得不成樣了,看着就叫人噁心。
「怎麼會是你?你為何要背叛我!」石惠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厲聲的質問道。
莫弋將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眼底滿是不屑和鄙夷。「我本就是少谷主的人,何來背叛一說?怪只怪你太過愚蠢,容易輕信人罷了。」
「你…」石惠兒氣得一陣血氣翻湧,胸口悶悶的痛,卻咬着嘴唇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見到他的那一刻,許多畫面在腦海里翻滾,對上他那雙含着譏諷的眼眸,她的心就好像要撕裂了一般。肉身上的痛楚,與那種被背叛的痛比起來,着實算不得什麼。原本在她心裏認定的那些美好的回憶,此刻全都化為了利刃,一刀一刀的凌遲着她。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莫弋的心裏痛快不已。「石惠兒,你知道麼?每次去*殿的時候,我都要猶豫好久,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撐幾個時辰就過去了…每當看到你那張虛偽做作的臉,都叫人無比噁心,噁心的想吐!」
明顯的覺得她身子抖了抖,莫弋故意停頓了一下,才又繼續說道:「呆在你身邊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凌遲。被你觸碰,我每次離開後都要洗數十遍的澡,才能安心的入睡。每次陪着你周旋,就好像在毒蛇窩裏,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落了一地…」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石惠兒搖着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她是何等高傲的女子,不會輕易的落淚。
因為在很小的時候,她就學會了一些事情。哭不能解決問題!所以,她很少流淚,就算是再苦再難,她也能咬牙挺過去。
然而,心早已痛得麻痹,她已無法控制。就算是想要倔強的不肯服輸,但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你不讓我說,我偏要說!」莫弋賭氣般的居高臨下的望着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的石惠兒,冷酷的說道:「你這種蛇蠍心腸的人,也會流淚嗎?我以為,這些年來,你的心肝脾肺早已被狗吃了…」
「莫弋…你給我閉嘴!」石惠兒大聲的吼叫着,一雙充血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賭咒發誓般的尖叫着。「你憑什麼恥笑我?憑什麼!任何人都可以嘲笑我、羞辱我,就你不能!你說我心如蛇蠍卑鄙虛偽,可是你呢?你跟我難道不是同一種人麼。為了達到目的不折手段,說到底我們都是一樣骯髒的!」
聽了她的話,莫弋的嘴角勾起冷冷的弧度。「我跟你怎麼會一樣?你所謂的目的,不過是為了一己私利。你為了爬上高位,可以與方長老合謀,給老谷主的膳食下藥,可以對情同姐妹的少谷主下毒手,可有殘害藥谷的同門,濫殺無辜。我怎麼會跟你是同一路人?」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為了不被人看不起,不被人踩在腳下欺辱,我有什麼錯?!」石惠兒已經瀕臨崩潰,眼淚鼻涕不止,卻依舊不肯承認自己的過失。
莫弋冷哼一聲,回應道:「往上爬的確不算錯,可是你為了得到你想要的,害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你心裏不但沒有一絲的悔意,還引以為傲。你都不會做噩夢嗎?都不怕那些冤死的人變成厲鬼來索命嗎?」
「鬼魂麼?哈哈哈哈…活着的我都不怕,死了的人又有什麼可怕?!」她滿面猙獰的吼道。
「果然是鐵石心腸…」莫弋給她下了定論,繼續說了下去。「你以為你剷除了那些異己,就真的能夠得償所願,登上那至高無上的藥穀穀主的寶座?石惠兒,沒想到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臨終都還在為她人做嫁衣,真是可悲可嘆啊!」
「你什麼意思?」石惠兒如此驕傲的人,即便是失敗了,也是非常要面子的。「你說什麼,什麼替人做嫁衣?!你說清楚!」
「看來,你還被蒙在鼓裏啊…」大笑幾聲,莫弋用憐憫的目光打量着她,冷嘲熱諷着。「堂堂的紫衣堂主,原來就這點兒腦子…也對,你若是真的聰明,又如何被我耍的團團轉,被方長老牽着鼻子走呢?」
「恐怕你到這會兒都還不知道吧?方長老,那個被你視為最大助力的三大長老之首,暗地裏卻早已向你下手了吧?還記得你頭上的那根簪子嗎?那便是他交給心腹之人,打算用那裏面的毒,慢慢的控制你,直至將你變成他掌控藥谷的傀儡…可惜啊,你的防備心也強了一些,他的心腹幾次想要下手,都沒有得逞…」
石惠兒看着他,猶如被餓狼盯上的獵物,心裏毛毛的,有種恨不得一頭撞死,一了百了的衝動。
見她似乎在痴痴地聽着,莫弋繼續講了下去。若是沒人理會,那還有什麼意思,對吧?他就是要看着她越來越痛苦,越來越悔不當初。
99999 「方長老的計劃一再的擱淺,我在一旁看着都跟着着急…所以…」他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補充道:「我就好心的幫了他一把,將那簪子偷了來,當做禮物送給了你。或許,你對別人的防範之心特別重,可是對我,你是絲毫沒有起疑心的吧?」
「卑鄙!」石惠兒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怎麼能叫卑鄙呢?比起你來,我這是小巫見大巫。當初,你是如何想方設法在少谷主的浴湯里下毒的,我便想着怎麼以其人之道的還給你。說起來,方長老也是個笨的,以為讓你的貼身侍女暗中給你的飲食下藥,便能控制你。呵呵…像你這麼謹慎的人,怎麼會不防範着…我知道只要是我送你的東西,你肯定會時時帶在身邊,捨不得放下…更何況那簪子,也是難得的珍品,於是,我將那簪子的毒藥換成了能夠迷人心智的幻藥,並不時地在你耳旁加以引導,讓你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盲目自大得都甚至要忘了自個兒姓什麼…」
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莫弋的眼神忽然變得冷颼颼的。「如何,我做的還不錯吧?」
石惠兒心痛難忍,這個男人怎能如此的冷酷無情。她這一生,也許極少說過真心話。可是對他,她是毫無保留的相信依賴啊!他怎麼能這麼對她,怎麼可以!
「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你的!」她尖叫着咆哮着,嘴角不時地有鮮血溢出。
「啊…還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莫弋不理會她的叫囂,依然自顧自的說着。「當年被你害死的少谷主已經重生了…她的肉身雖然早已不在,可是她的靈魂卻依附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活了下來…上次你也見到她了,是不是?她依舊美貌傾城,依舊高高在上,不但是一國的公主,還嫁了一個身份同樣顯赫的男子…」
看着她那不斷睜大的雙眼,莫弋心裏就滿是得意。「你沒猜錯,她就是少谷主的雙生姐妹——鳳雲晴,也就是昔日的沈青桐。凌冰兒也不笨嘛,居然記住了主子耳後的那個胎記,可惜啊她早已開不了口了。」
「哎…怎麼又吐血了?是不是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你都快要死了,而你曾經嫉妒的發瘋的女人,卻還活的好好兒的?」莫弋嘴上這麼說着,眼底卻是冷冰冰的,沒有一點兒溫度。
這樣狠毒的女子,根本不值得同情,不是麼?
石惠兒吐了好幾口血,呼吸漸漸沉重起來。起初,她也懷疑過鳳雲傾的身份。在凌冰兒提到那胎記的時候,她就有些猶豫。沒想到,事實的真相卻是這樣的。可以說,那個活的好好兒的女人,既是鳳雲傾,也不是鳳雲傾。
那個從小到大,都讓她嫉妒的發狂的女人,雖然失去了肉身,卻能夠在另一個人身上存活,這是老天爺在懲罰她嗎?
瞧瞧如今,她這破敗的身子,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是,為何他們不讓她就那樣死去,卻還要讓她知道殘酷的真相?
尤其這真相,還是從眼前這個男人的嘴裏說出來的。
都說薄唇的男子,天生就是薄情寡義的,還真是一點兒沒錯。她全心全意的對他,可是他全都是虛情假意。為了給他的主子報仇,他可以犧牲一切。可是她呢?她對他那樣的信任,那樣的戀慕,卻連鳳雲傾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尖銳的笑聲穿透耳膜,傳入莫弋的耳中,令他不舒服的皺了皺眉。
「石惠兒,輸的這樣徹底,除了大笑,你還能做什麼?即便是想要死,也不是那麼容易吧?瞧,這毫無生機的四肢,恐怕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吧…嘖嘖嘖,從高處摔下來的滋味不好受吧?」
石惠兒渾身痛得無法喘息,又被心愛的男人傷的如此徹底,當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正如他說的,她就算是想要自我了斷也沒那麼容易。
「莫弋,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這麼對我…」她不斷地咳嗽着,胸口的痛楚也越來越明顯。
莫弋冷冷的勾起嘴角,說道:「石惠兒,原本我想將你碎屍萬段,然後丟到山谷里去餵野狗的…如今,我不這麼想了…我覺得讓你像條狗一樣的活着,可比輕易地死去有意思多了,你覺得呢?」
石惠兒的雙眼,直勾勾的望着那一臉冷酷的莫弋,早已說不出任何話來。
嫌惡的撇過臉去,莫弋理了理微皺的衣衫,慢慢的朝着地牢的石門走去,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看着那頎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口,刺眼的陽光射進地牢,讓她一陣頭暈眼花,心裏升起了一股絕望。他該一刀殺了她的,起碼痛一下就過去了。何必用這樣的手段,讓她內心飽受煎熬呢?
過了片刻,四周突然變得出奇的安靜。而石惠兒呆呆的躺在那濕滑的石板上,漸漸地停止了呼吸。
收到石惠兒斷氣消息的時候,雲晴正在庭院裏整理那些潮濕的書籍。
「王妃,您的大仇總算是得報了。」在聽聞了主子的悲慘遭遇之後,蘇葉和佩蘭也是好幾日都無法安枕。
一會兒替主子難過,一會兒又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石惠兒生吞活剝。如今聽聞了她的死訊,兩個丫頭總算是覺得出了口氣,心情舒暢無比。
沒想到,雲晴連眼皮子都沒有眨一下,反而問了一句毫無相關的話。「東西可都收拾好了?明兒個就得啟程去西昌了…」
西昌,那個陌生的國度。
微微愣了愣,蘇葉才如實答道:「早就收拾妥當了,本就沒有多少。剩下的,莫侍衛都已經安排好了,根本就不用奴婢們操心。」
雲晴點了點頭,隨意撿起一本書,說道:「嗯,也好。這些書全都是難得的孤本,你們找個箱子來,全都帶走吧。」
「全部都要嗎?」佩蘭打量了一下,發現足足有數百本,不免有些好奇。
雲晴話從來都不說第二遍,故而沒有再重複。蘇葉用胳膊肘頂了頂佩蘭,示意她繼續幹活兒。
佩蘭吐了吐舌頭,便去外院找人幫忙了。
翌日,一輛豪華的馬車緩緩地駛向山下。馬車的身後,則跟着好幾匹馱着箱子的馬,由侍衛護送,一路響起清脆的鈴聲,不絕於耳。
西昌聖都
丞相府
「小姐…外面起風了,進屋子裏去歇着吧。」丫鬟體貼的拿着一件披風給自家主子披上,溫言軟語的勸着。
側坐在石凳上的女子回過神來,拉了拉身上的披風,低聲喃語着:「再過兩日便是我的及笄宴了,他…應該會回來的吧…」
穿着翠綠色衫子的丫鬟彎下腰去,將少女攙扶起來,笑着應道:「宸王殿下自然是會到的,小姐就放心吧…」
每一年小姐的壽辰,宸王殿下都命人送來了賀禮。這一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丫鬟心裏這樣想着。只是,對於外頭那些傳言,她卻從來不敢告訴自家小姐,生怕小姐承受不住那個打擊。
「鶯兒,為何最近院子裏安靜了許多?以往那些嘰嘰喳喳的小丫頭們,都到哪裏去了?」女子伸出手來,摸索了一番,繞過腳下的石凳,朝前邁了一步。
鶯兒抿了抿嘴,卻不敢透露半點兒風聲,只能隨意找藉口搪塞道:「小姐的生辰不是快到了麼,夫人將她們叫過去幫忙了,故而這院子裏,安靜了許多…」
聽了這個解釋,少女沒說什麼,但心裏卻稍稍起了疑心。這偌大的丞相府,要辦個宴會,人手難道還會不夠,非得從她的院子抽調麼?更何況,近來那些與相府交好的千金小姐們也不再登門,這裏面大有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