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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傍晚時候才終於停下。
橘色夕陽在空中渲染出千里晚霞,整幅圖景映在碧亭湖上,但很快又有嬉鬧的稚童用石子投入湖中,讓水裏落日泛起陣陣漣漪。
距離碧亭湖不遠,是一個十幾年前房地產商興建的生態別墅區。
等夕陽幾乎要沒入地平線時,一輛G級梅賽德斯閃着燈酷拽無比地駛進別墅區。
車子最後停在了一棟小洋樓門口,還沒等車熄火,小洋樓的大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
周棘抬起頭,就看見李舒蔓靠着門柱,手上還帶着沾着土的手套:「哎喲,這是哪位大忙人大駕光臨了啊?」
他下了車,把鑰匙往口袋裏一揣:「媽,不是您叫我回來吃飯的?」
李舒蔓皮膚保養得很好,臉上白皙光潔,甚至沒有幾道皺紋,完全看不出是個已經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
她平常愛好也不算廣泛,除了逛街買衣服就是喜歡在家擺弄花花草草,所以他們連園丁都不用請,滿院子的花草都由她親手打理。
「臭小子!」李舒蔓摘下手套給了他一記彈腦門,「我哪個周末沒叫你回家吃飯?」
周棘捂着額頭後退。
進屋之後,他朝客廳看了眼:「我爸呢?」
李舒蔓想都沒想就答:「一下午都待在書房。」
「正常。」
晚餐還沒有做好,李舒蔓就逮着這個天降勞動力幫她在院子裏幹活。
新中式的院子裏佈局分明,以連橋為分界線,靠房屋的位置用來休閒,而另一頭就是各種花類。在李舒蔓的指揮下,周棘松鬆散散地拎着噴壺,挨個給她的「心肝寶貝」們殺菌。
終於挨到了開飯,周崇林從樓上下來,結果看見院子裏多出一個人的時候差點還以為進了賊,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臭小子,把你爹嚇一跳。」
餐廳里,一家三口面對而坐,旁邊還擺着園藝界大師李舒蔓女士親手插的花。
周棘難得回來,李舒蔓雖然嘴上嫌棄,但其實還是特意吩咐保姆多加了幾道葷菜。
看着桌上幾道進階版家常菜,周棘頗有種先苦後甜的感覺。
李舒蔓邊念叨着邊給他夾菜:「難得回來就多吃點,外面那些油都不乾淨。」
這句話周棘從小聽到大,只有家裏才會用最健康的食材做菜,外面的飯館裏不是老鼠肉就是地溝油。
有時候他還挺慶幸能活到現在。
「說吧,今天為什麼回來?」
這兒子什麼德行李舒蔓心裏還是有數的,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就越來越喜歡在外面野,畢業後進了車隊,住在車隊宿舍,逢年過節才記得要回家。
然而面對親媽審訊般的眼神,周棘神態自若,完美展現出二十多年來練成的良好心裏素質。
「想家了唄。」他夾了塊牛肉放進嘴裏,嘗了幾口後有模有樣的點頭,「這肉不錯。」
「鬼才信你。」李舒蔓忽然想到:「你們今天不是有比賽?」
「嗯。」
「應該晉級了吧?」
「嗯。」
「不去慶功宴?」
「......」
「太鬧了。」周棘隨口說了個理由,然後就低頭扒飯。
說完後李舒蔓也沒再繼續追問,不知道是信還是不信。
但孩子回家,作父母的總歸是高興。李舒蔓給周棘講了很多最近身邊發生的事,比如說她種的百合前幾天開了花,又或是上個星期她和姐妹團去旅遊看了什麼美景。
只不過話題盡頭終究還是會回歸到亘古不變的老傳統。
好在周棘早有心理準備。
「你爸公司的財務總監家裏有個閨女,我記得年紀應該就比你小兩歲,有時間你倆一塊吃個飯唄?」
「沒時間。」
「那還有一個是我大學同學的女兒,特別巧的是她也跟你念同所大學,比你小一屆讀的金融,這個有沒有時間?」
「車隊挺忙的。」
本以為說到這李女士就會知難而退,殊不知這回李女士作了充分準備。
她拿起水杯喝了幾口,然後使出了殺手鐧:「我閨蜜有一個客戶,她小孩跟你...應該會合得來,我看過照片,長得很斯文的一個男生。」
周棘剛咽下去的飯差點咳出來。
雖然幾年前他的確做出過公開出櫃的豪邁壯舉,但他還是沒想到親媽為了他後半輩子生活,竟然會去迎合他的取向。
「都什麼年代了,媽又不是老封建。」李舒蔓睨了他一眼,又補充道:「你爸也不是。」
周崇林正在低頭扒飯,聞聲只能點頭附和。
是了,他之前幹過那麼多荒唐事,但父母從來都只是選擇包容尊重他的想法。
可那個人呢?
「媽。」周棘表情看起來難得認真,「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似乎跟預料中的不一樣,夫妻兩人皆神色稍滯,然後面面相覷,像是在用眼神交流什麼信息。
好半晌後,周崇林終於試探性開口:
「我聽說,那孩子前段時間也進了你們車隊...?」
周棘不用想也知道他指的是誰。
內心仿佛在這刻陰雲密佈,但他表面看起來依舊跟個沒事人一樣。
他用筷子仔細地把魚片上的細刺挑出來,然後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那你們...現在怎麼樣?」李舒蔓跟着問。
「沒怎麼樣。」
周棘語氣無甚波瀾。
可他越是平靜,夫妻倆心中就越沒底。
李舒蔓眼裏都不自覺流露出了心疼:「我們之前還擔心...」
擔心當年的事情重演。
周棘聽懂了她沒說出口的後半段話,只是斂眸,說:「都過去了。」
是時候翻篇了。
周崇林放下筷子:「只要想到當時你...」
突然間他話音一停,然後有點懵地看向李舒蔓:「你踢我幹什麼?」
「好好吃飯!」
李舒蔓可不想兒子再回想起當年的事情。
現在只要一想起來,她心裏都還會像針扎般泛起密密的疼痛。
於是她趕緊把幾碟葷菜都挪到周棘跟前:「多吃點。」
「爸媽只希望你未來能過得開心。」
....
夜晚,北寧市最繁華的地段流光閃爍。中央商場更是人滿為患,現在剛好到了飯點,樓上飯店生意火爆,許多餐廳門口都已經坐滿了在排號的顧客。
湘菜館裏,服務員推着餐車走到其中一間大包廂門口,剛好就聽見裏面傳出這麼一句話:
「為承陽成功晉級乾杯!」
今天的預選賽最後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晉級,鄧有為感覺整個人心情舒暢,於是大手一揮,請所有隊員出來吃大餐。
各式各樣的招牌菜很快就擺滿了圓桌,光是看着就讓人垂涎欲滴。
「我說真的,周棘不來吃這頓虧得後悔至少兩個月。」唐明海從上菜之後就一直低頭專注乾飯,兩個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好半天才終於感嘆出這麼一句話。
但作為這場比賽的功臣之一沒來,很快就有隊友問他:
「周棘哥哪去了?」
「他啊。」唐明海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就着水努力把米飯咽下去,然後才說:「好像說是有事要回家一趟。」
段譽徒手掰着螃蟹,稍不留神就被外殼的硬刺扎得嗷嗷叫:「別管他了,那傢伙回家指不定也是大魚大肉,人家其清來了不就好了!」
而段譽口中的另一個功臣,駱其清,此刻正神遊在外,還想着在賽場那邊發生的事情。
周棘在比賽後特意來找他,問他為什麼出國。
他應該發現了。
用雨胎去對賭天氣,是歐洲很多車隊教練會讓車手採用的策略。因為歐洲西北部經常下雨,濕地屬於常態,雨胎也就自然成為了他們更為熟悉的賽道裝備。
當初他不告而別,周棘卻還是固執地發了很多很多消息,問他之前約定的一起跑比賽還算不算數。
本來想當作沒看見,可他於心不忍,最後還是回了一句。
【周棘,我討厭賽車。】
可他現在又明晃晃地向周棘證明,自己在國外其實也接觸過賽車。
他知道自己在騙他了。
「你怎麼不吃啊?」
駱其清思緒突然終止,他怔怔地扭過頭,就聽見唐明海問:「你不舒服嗎?」
「沒....」
他把米飯拖到自己面前,小口小口地吃起來。
周棘應該已經對他徹底死心了吧。
剁椒魚頭剛好轉到駱其清面前,他夾出一小塊魚肉放進嘴裏,卻好像只能感受到辣味在口腔蔓延,是痛的。
「周棘是天賦很高的車手!」飯桌的那頭,鄧有為不知道在跟其他人聊什麼,駱其清剛好聽見他說這麼一句話。
「我記得...他應該是三年前進的承陽?」
三年前,駱其清記下這個數字,然後默默往前細數年份。
2022年,是周棘剛在國內大學畢業的那一年。
駱其清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他印象中周棘只是把賽車當成再普通不過的愛好。
那為什麼他又會在畢業後就進車隊,發展成為職業車手呢。
十幾號人很快就把一大桌子菜給處理乾淨,但似乎還嫌吃飯不夠盡興,於是又紛紛對鄧有為開展軟磨硬泡攻勢。
鄧有為今天也是格外好說話,竟破天荒讓服務員上了幾聽啤酒。
幾杯酒下肚,氣氛愈發活躍起來。
有隊員遞給駱其清兩罐酒,但他連忙擺手:「我感冒還沒好,就不喝了。」
但剛一轉頭,就看見唐明海杯里的酒已經空了一半。
都說喝酒後的人最藏不住事,駱其清心中一動,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隨意扯話題:
「誒,周棘有說過自己為什麼要當職業車手嗎?」
「不知道。」唐明海這回喝得有點迷糊,面頰有些發白,還是段譽接着他的話說:「周棘心裏有秘密瞞着我們呢!」
駱其清下意識追問:「什麼?」
雖然知道他們之間或許不會再有什麼可能,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多聽一些關於周棘的事情。
兩人賣着關子遲遲不說,直到駱其清舉起茶杯跟他們挨個碰了杯,說:「以茶代酒。」
唐明海才終於神神秘秘地湊到駱其清耳邊:
「我們懷疑啊——」
「他心裏有個求而不得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