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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WXC`P``P`*WXC`P` 兆言蹲在地下仰首看了她許久,忽然把頭埋在她膝上,孩子氣地悶聲道:「你不回洛陽,那我也不回去了,我就在燕州陪着你。」
穎坤撫着他發頂笑道:「陛下又鬧小孩子脾氣了,你是一國之君,怎麼能遠離京畿朝堂,滯留在邊城離宮呢?」
兆言賭氣道:「這個皇帝本來也不是我自己想當的。論高瞻遠矚治國方略,朕不如太后;論先帝信愛名正言順,朕不如紹年。我不過是個趕鴨子上架的囫圇皇帝罷了。」紹年即越王兆年,兄長即位後為避諱而改名。
穎坤道:「陛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且不說陛下執政以來四海昇平、國富民強,單是收復燕薊這一條,就是連高祖都未能達成的偉業,足以令陛下名垂青史、百世流芳了。」
他的語氣還是悶悶的:「那也是因為我運氣好,碰上鮮卑腐朽敗落,不像高祖時正值鼎盛強大,數次北伐都鎩羽而歸。我可不會因此就飄飄然覺得自己文治武功可與高祖相提並論了。」
她笑道:「好好好,我不拍陛下的馬屁了,陛下不是明君英主,只是個平庸的守成之君,行了吧?」
他嘆了口氣:「我倒想當庸主昏君,這樣便可理直氣壯地把你留在身邊,誰敢反對就砍誰的頭。」
穎坤抬槓道:「那要是臣自己反對呢?」
他站起來從側方一把抱住她:「那我就強取豪奪、威勢逼迫,把你強擄進宮做我的寵妃。你要是敢不從,我就撤你哥哥的職、抄你的家,讓你母親嫂嫂們四處漂泊生活無依,你還敢不答應嗎?」
穎坤忍俊不禁:「臣不敢,太嚇人了,幸好陛下不是昏君。」
兆言摟着她的肩不放手,輕嘆道:「明君比昏君難做多了。小時候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古往今來那麼多人野心勃勃想要當皇帝,當皇帝有什麼好,現在依然這麼覺得。要不是預兒還小,這個帝位我真想讓給他算了。」
「可陛下不是這種會撒手逃避、不負責任的人,莫說這等喪氣話。陛下少年得志,春秋鼎盛,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眼下遭遇一點挫折而心灰意冷,等陛下回了洛陽重掌朝政,一酬壯志大展宏圖,就不會這樣想了。」穎坤握住他環在身前的手,轉過頭去望着他,「陛下會是一個好皇帝、好父親的。」
他的雙臂緊了緊:「好皇帝、好父親,你這是把自己從我的後半生徹底剔除出去了?壯志宏圖若沒有了你,我還要它做什麼?」
穎坤道:「怎麼會呢,我也是陛下的臣子,受陛下恩德澤被。陛下在朝堂上的一舉一動,臣都會默默看着呢。」
「我的一舉一動你能默默看着,那你的一舉一動呢?我去哪裏看?」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做他最喜歡的撫摸指節的動作,「燕州離洛陽那麼遠,一千六百里,往來行程盈月,一年也未必能見一次。你不能留個離洛陽近點的地方嗎,開封、陳留、清河都好,我還能時不時去看看你……」
她低聲道:「燕州對我……有特殊的意義。」
兆言不禁又有些來氣:「他的棺柩都遷走了,只留個廢棄的空墓穴在那裏,你還捨不得離開,非得留在這裏守着嗎?」
穎坤微微一笑:「為什麼一說到特殊的意義,你就覺得一定是因為咸福呢?我跟他要說意義特別的地點,也應該在易州初遇之處。燕州……陛下即位前曾王燕,不是嗎?」
兆言何曾聽她說過如此眷戀情深的話,心潮激盪,雙臂一收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扣在心口,一想到即將分別天各一方,恨不得兩隻手就此生在她身上,要放開簡直如血肉剝離,痛徹心骨。
穎坤倚在他肩頭又道:「上一回在燕州不過月余時日,生離死別,血光慘禍。十年來每每從燕州城外經過,我從未入內,這輩子都不想再臨其境。但是因為有你,兆言,我又回來了。這幾個月和你相守的時光彌足珍貴,曾經不忍目睹的地方,我現在捨不得離開了。」
這是他頭一回聽她直抒情意,心中狂喜之餘,更感分離之痛:「既然因為我,避走不及的地方都能變得不舍,那你怎麼捨得不回洛陽呢?那裏不僅有我,還有你的老母親朋,是你從小生長的地方。」
她捧住他的臉,目光在他臉上來回不舍地細細端詳:「回到洛陽,你就不是我的兆言啦,而是大吳皇帝陛下,是太子公主的父親,是貴妃的夫郎,是天下臣民的聖主君上。」
見他瞳仁緊縮眉尖深蹙,兩頰因為咬牙忍耐而鼓起,她忍住喉間澀意,話鋒一轉道:「關於母親大人,我正想找機會和大哥七哥商量,如果我們兄妹三人長駐邊疆,要不要把母親接過來侍奉,也免得大哥大嫂常年分居兩地。」
他也就着她的話接道:「你們楊氏一門為我大吳江山犧牲太多,如今燕薊初定,軍中無人,還得倚賴你們為朕守衛邊陲。等我軍壯大將才輩出,就調你大哥回京任職孝敬母親,免得老人家晚年背井離鄉,畢竟洛陽才是根基故土,落葉也須歸根。」
穎坤道:「謝陛下|體恤恩典。」
兆言嘆道:「有你母親在洛陽,你總得回來看她。」
她心中既有感念,更多酸楚,不知如何回答。一事說畢,片刻沉默,那種無孔不入的悲哀情緒再度襲上心頭。她立刻又說:「對了,上次陛下跟我提起,同意每年輸銀絹二十萬予鮮卑,早平戰事只是其一,除此之外另有考量,還說前幾年燕薊有大批手工作坊主和商賈流入河北河東等地,戰亂結束後還將回來。臣這段時間的確發現燕州有許多這樣的人回歸,陛下能否為臣解惑,詳說一二?」
他也用商議國事的口吻道:「哦,這件事是容縣榷場市令發現上奏的。市令官階雖低,卻與商販九流接觸最多,精於度支理帳,和你們這些戍守邊防的武將視野全然不同。」
穎坤道:「以後邊境安定不再打仗了,要想燕地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我們這些武人還得多向市令討教才是。」
兩人一來一往地說着商賈作坊之事,仿佛只有這些話才能平心靜氣地談論,不必擔心忍耐不住而失態。即便是這樣的公事,說起來也渾然不覺時間流逝,哪怕一直談論下去也甘之如飴。
一直論到午間時分,守在外頭的齊進進來詢問皇帝午膳事宜,兆言才戀戀不捨地起身回行宮。他拉着穎坤的手不放:「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宮,皇帝賜宴臣下,應當沒什麼不妥吧?」
穎坤道:「不怕我七哥回來見不着我,殺進離宮去拿人嗎?」
兆言扁着嘴:「在一塊兒的時間過一天就少一天了,七郎不能體恤一下?這段時間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穎坤不忍拒絕,自己也難分難捨,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他眼中蘊着哀痛苦澀,還是扯出一抹歡喜的笑容:「那走吧,陪我一同吃飯去。七郎追究起來,交給我來應付他!」
站起來踢到碎裂的瓷片,兆言才想起那碗被他摔在地上的湯藥,藥汁已經滲入地面青磚,洇下一片深色。他疼惜道:「以後別吃這種藥了,信期紊亂半月一次,該多傷身。你要是怕有孕,大不了以後我不……不……」
他在閨房之事上一向得寸進尺貪得無厭,竟然願意為了她而讓步,穎坤心中感動,抬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大不了我不在裏面……」
她那一眼就變成了無奈和嗔怪,脈脈含情地遞出去,翻個白眼收回來。
吳魏和談進展迅速,四月底即告結束,新的邊界劃定後,原雄州霸州等地的駐軍都要向北移防。邊境線北擴延長,除了防範北面的鮮卑,東北的女直、西面的回鶻党項都與吳國有接壤,這些部落國家雖小,兇悍卻不輸鮮卑,都得駐兵防禦。北伐的十餘萬大軍,除了禁軍隨御駕回京,其他都得留在新邊境駐守。
此次北伐戰功顯赫的將領都得到擢拔提升,半數以上留駐邊防。皇帝任命楊行乾為平灤節度使,駐軍平州;七郎為燕檀節度使,駐軍檀州,但因為燕州的重要地位,又以穎坤為燕州留後,輔助七郎處置燕州庶務。
五月里各州的防禦使刺史都已就職,邊境初定,皇帝離開京畿也有九個月,該班師回朝重理朝政了。但兆言以肺疾復發、燕州離宮溫泉有利療養為由,滯留行宮不走。
寒冬泡溫泉療養尚合情理,這大夏天的還泡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過了兩個月,洛陽的朝臣們見皇帝陛下三伏天留戀溫泉不肯回京,漸漸就有了皇帝北伐獲勝少年得志心驕意滿、貪戀離宮奢華樂不思蜀的傳言,君不見北朝上一個皇帝宇文斆,不就是這麼被奢靡享樂腐蝕了壯志?前車之鑑不可不防,於是紛紛上表勸誡,諫皇帝杜絕聲色犬馬,早回洛陽執掌朝堂。
兆言又磨蹭拖了一個月,眼見夏去秋來,離京已滿一年,才迫不得已率領三萬禁軍班師回帝都洛陽。`P`*WXC`P``P`*WXC`P`
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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