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何在?
據季家的族譜所述,由上崑山脈往西的萬里之外,有個百松鎮,便是季家的故園所在。季家的先祖,在彼處拓荒之際,曾種下了百株松柏。百松鎮,也因此而得名。
而對於季淵,以及季家的子弟來說,百松鎮,不僅是個地名,還是季家的起源之地,家族情懷的寄託所在。即使過去千年之久,又相隔萬里,那種故土之情,永遠難以割捨。
季淵有了高人的相助,少了後顧之憂,終於能夠達成百松鎮之行,很是欣喜不已。他命季江留下看家,又叮囑了幾句,然後帶着季海,即刻動身啟程。
一行四人,往西而行。
第三日的清晨時分,一個晨霧籠罩的山谷出現在前方。
季淵抬手示意,放緩去勢。而他查看着手中的圖簡,又低頭觀望,竟怔怔愣在半空。季海與他的舉止相仿,也是神情恍惚的模樣。
無咎隨着二人停下。
離開上崑山的時候,他還有過一絲擔憂,唯恐遇到尾介子,或翼翔山莊的弟子。而接連兩日,並未見到異常。
眾所周知,只要獲悉所在的地名,與方位,便可對照圖簡,找到盧洲本土的任何一個地方。靈兒所說的衛凰山,便在上崑山脈西南的七、八萬里之外,與季淵所說的百松鎮恰好順道。不妨陪着他走一趟,既還他一個人情,又不耽誤行程,也算是一舉兩得。
不過,這便是百松鎮?
歸元踏着飛劍,到了他的身旁,低頭張望,詫異道:「此乃荒山野嶺啊,何來的百松鎮呢?」
季家並未邀請歸元隨行,而歸元還是理所當然的跟來了。追隨無前輩,不吃虧。而據季淵所說,百松鎮,便位於腳下的山谷中。
而透過淡淡的晨霧看去,山谷倒也寬闊。一塊向陽的山坡上,長滿了枯黃的野草。而凌亂的野草之間,儘是殘垣斷壁,與成堆的瓦礫。雖然依稀還能分辨出莊院、街道的情景,卻見不到一個人影,唯有滿目的荒涼與死寂。
「哦,時過千年,當初的鎮子,早已沒了!」
歸元恍然大悟,揚聲道:「季家主,此地過於荒蕪,難以重建家園,倒不如守着你的上昆古境,再藉助無前輩的提攜,振興季家也是指日可待啊!」
季淵沒有吭聲,踏着劍光往下落去。
片刻之後,四人置身於一片廢墟前。
季淵舉起手中的圖簡稍加查看,衝着廢墟長嘆了一聲——
「此處,便是曾經的季家莊院。而百松變成了千松萬樹,卻往昔不再……」
季海也是微微搖頭,嘆道——
「沒了,都沒了……」
季家的兩位後人,面對故園廢墟,不免有所悲傷,也少不了一番憑弔感懷。
無咎則是轉身走開,找了塊寬敞的地方,盤膝坐在一塊倒塌的基石上,然後抓出一個酒罈子便獨飲起來。
歸元尾隨而至,羨慕道:「據說,季家的美酒很是不差,無前輩……」
要酒喝呢。
無咎飲着酒,抬眼一瞥。
「哦,白淨了許多!」
「呵呵,如今恰好一月,易容丹的效力耗盡,故而顯現了真容!」
歸元不再是黑瘦老者的模樣,已然恢復了本來面目。他湊到近前坐下,訕訕一笑,又道:「故園猶在,怎奈時過境遷,物非人非,叫人好不傷感也!」
「你也傷感?」
「觸景生情……」
「歸兄乃境界超凡之輩,怎會無故動情呢?」
「無前輩,你折煞我……」
「嘿,你我好歹也曾相處過一段時日,以兄弟相稱,也未嘗不可!」
「說的是啊……」
「行啦,飲酒——」
無咎抓出一壇酒扔了過去,使得歸元欣喜不已。
「多謝前輩!」
「臨別之前一壇酒,有緣來日再相逢!」
「且慢,前輩,您要丟下我……」
歸元顧不得飲酒,意外道:「我不遠萬里而來,只為追隨前輩,而前輩卻要棄我而去,讓我獨自一人又往何處?」
「哎呦,賴上我了?」
無咎灌了口酒,搖頭道:「我有事在身,前途未卜,你跟着我,隨時都將送命。回家吧,回你的月隱島!」
他並未在意歸元的滿嘴瞎話,摸出一枚玉簡。
「難道相交一場,送你一套仙門的功法,只須勤勉苦修,來日必然有所成就!」
「玄火訣?」
「哦,拿錯了,此套功法過於兇狠,換一個……」
「不必更換,多謝前輩!」
歸元急忙抓過玉簡收起,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前輩有事在身,豈敢相擾。但願有日,在下能夠在月隱島,恭候前輩的大駕光臨!」
歸元聲稱要追隨前輩,不外乎想要得到更多的好處。而整日裏面對追殺,絕非他之所願。如今仙門的功法到手,他是由衷的喜悅,竟然真的拿出一枚圖簡遞了過來,分說道:「此乃玉盧海與地盧海的海圖,其中標明了月隱島,按圖尋來,便可找到本人……」
無咎也不客氣,伸手接過圖簡。
歷經多年的搜集,他身上的仙門功法不計其數,只要遇到有緣者,便不吝出手相贈。功法就是用來修煉的,應該廣為流傳,讓更多的人受益,難道不是嗎?
「前輩,歸元借酒相敬!您老人家虛懷若谷,真乃高人中的君子,君子中的典範,令在下敬佩不已!」
「你敬佩個屁,分明在罵我?」
「沒有啊,我起誓……」
「張口奉承,閉口起誓,如此表裏不一,算是什麼東西?」
「前輩,我也是有境界的人仙高手,留些情面……」
「你有境界,他有情懷,試問,本人如何自處?」
「誰敢妄談情懷,莫非是位高人?」
「嘿嘿,酒話無忌,請……」
「前輩,您老人家請——」
兩人抓着酒罈子,一邊說笑一邊飲酒。
在歸元的眼裏,他面前的這位無前輩,話語顛倒,性情難以捉摸。所幸為人隨和,倒也容易相處。
無咎的心思,卻不在此地。他只等着與季淵告辭,便動身趕往衛凰山。
而季淵與季海圍着廢墟徘徊良久,傳音告知,要去尋覓季家的祖墳,然後踏劍離開,奔着幾里外的一個峽谷飛去。
無咎與歸元,只得繼續等候。
而一壇酒尚未飲罷,遠處突然傳來驚呼聲。
兩人起身觀望。
此時突然發覺,山坡四周,以及偌大的山谷,依然籠罩在霧氣之中。頭頂上則是天光朦朧,點點雨滴灑落。
一場沒有徵兆的秋雨,來了。
而驚呼聲猶在雨霧中迴蕩,四、五里外的峽谷中衝出一道人影,竟是手持弓箭的季淵,再次出聲大喊——
「屍煞……」
歸元詫異道:「此地荒無人煙,何來屍煞……?」
無咎卻微微皺眉,「啪」的扔了酒罈,旋即離地躥起,接連閃遁而去。轉瞬之間,他到了季淵的面前,稍稍一頓,急聲問道:「出了何事,季海他人呢?」
季淵的一手持着弓箭,一手抓着十餘支箭矢,歪歪斜斜踏着劍光而狼狽停下,帶着蒼白的臉色,驚魂未定道——
「依照族譜所示,山後有塊季家的陵地,我與季海前去弔唁,突然遭遇大群屍煞偷襲。我招架不及,逃了出來,而季海卻陷入重圍,還請先生出手相救……」
「大群的屍煞?」
無咎不及多問,閃身往前。
眨眼工夫,橫穿峽谷而過。
而峽谷過後,沒有了去路。迎面是個數百丈方圓的山谷,四周峭壁高聳,但見天光晦暗而寒意森森,儼然一處絕地。
無咎收住去勢,微微一怔。
只見朦朧的陰雨之中,靜靜杵着數十道人影,皆衣衫破爛,臉色鐵灰,神情呆滯,無不透着詭異。而人群的當間,則是站着兩個枯瘦的老者,其中一個查看着地上的屍骸,似乎正在作法;另外一個則是抓着長弓,看向突如其來的年輕人,難以置信道:「無咎……」
無咎的兩眼一縮,劍眉微微豎起。
季淵隨後而至,話語顫抖:「季海死了……無先生,那是……」
他方才遭遇偷襲,並未見到那兩位老者。而躺在地上的死屍,顯然便是罹難的季海。
歸元也溜了過來,在峽谷外探頭探腦。
「那是鬼族的五命鬼巫,堪比地仙,躲在此處煉屍,幸好被你撞見,只可惜了季海……」
無咎回頭看向季淵,使個眼色,轉而揚聲道:「不錯,本人正是無咎……」他話音未落,突然在原地失去了身影。
而季淵雖然悲憤交加,卻並未鎮定。他抽身後退,順勢打出禁制封住峽谷,隨即又猛然停下,彎弓搭箭作勢欲射。
兩個老者尚自驚訝,忽見無咎失去身影,均是臉色一變,旋即雙雙離地飛起。一個拿出傳音符便要祭出,一個打出法訣便要驅使山谷中的煉屍。不料眨眼之間,叱呵聲接連傳來。
「該死的鬼東西,垂死掙扎。給我奪、奪——」
與之剎那,風雨驟停。
兩個老者已離地十餘丈,卻被禁錮在停滯的風雨之中。隨即五道凌厲的劍光,轟然怒劈而下。頓然悶響轟鳴,肉身「砰砰」炸開。而肆虐的劍光仍不作罷,瘋狂扯碎了風雨,絞碎了血肉,又將逃脫的陰神滅殺殆盡。不過是喘息之間,半空中再無人影,只有片片的血紅,隨着風雨飄灑。
而無咎卻突然現身,騰空而起,抬手一指,又一道火紅的劍光呼嘯而下——
「季淵,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