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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更新:晚八點後。
時間的流逝,在睜眼閉眼中有時很快,有時又異常緩慢。
當他再一次張開眼,沒有了*拘束牽絆的重量感,廣袤深邃的天空正在近前似乎觸手可及。意識像一縷自由的輕風,整日徘徊遊蕩在香料鎮上空。
即使站在了人前,也沒有人能看到觸摸到他,他知道這回,自己總算是名副其實徹底成為了幽靈鬼魂之流的東西。
可哪怕是這些,也不再能讓他有所觸動。
麻木不仁地僅僅只是存在着,一年又一年,他逐漸忘記了許多事,只是整個鎮子還是繁華依舊,每年的香料節也愈發熱鬧盛大。
他看着加布力的兒子降生,然後是兒子的兒子降生,看着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出門遊歷冒險;他看着加布力那把大鬍子從黝黑濃密變得霜白,看到垂垂老去的他如同許多年前的那個自己,床前圍繞着他的親人,流着淚靜靜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再然後?
再然後一切變得愈發的沉悶。
對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掛念,仿佛也隨加布力的死亡而消散了。他曾經等了很久,也沒能等到那個大鬍子與他再度相會,整個鎮子或者說整片大陸,似乎只有他這個異類以這樣的形態繼續存在着,他突然感到煩躁,他想要回去。
可回去哪裏?他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他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變成了怎樣一副鬼樣子,之前過去的無數年他都不敢,他很怕看到一個面目可憎連自己都恐懼的怪物。之後又躊躇了好幾個月,他終於下定決心,找到了一處平靜的湖面,他懸空在湖上,在湖水鏡面般的反射下重重呼出口氣,如果他還能喘氣的話——原來他還是他自己,蒼白普通的臉孔,漆黑的眉眼和頭髮,一件黑色破斗篷正包覆着他全身。
這件他死前都緊緊攥在手裏不放、代表着與遙遠過往唯一聯繫的斗篷,讓他終於回憶了起來,他的故鄉歸處,他的親人,他真正的名字與身份。
可到底該如何才能回去呢?
他飄浮在半空苦苦思索,沒有人能看到他。他漠然地看着人們在地上哀叫哭號,到處都是火焰與鮮血,大地在顫抖,天空中,無數赤紅色的流星燃燒着長長的尾翼墜落地面。
整個青色豐茂的平原,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一片燃燒的煉獄火海。
這個星球快要完了。
他想着,然後收回了視線,已經不再跳動的胸口無悲無喜。
太過漫長的遊蕩漂泊,已經磨光了他的感情意志,他開始覺得——如果沒有辦法回去,那麼跟着這個名為泰拉的星球一起毀滅也不錯。
幾百年?幾千年?他不知道之後時間究竟又過去了多久,泰拉沒有完蛋,他也仍繼續存在着。他找到了曾經常去送香料的金錦花酒館,那裏奇蹟般躲過了地震天火的肆虐,僅僅只是塌了一個屋角,他躲了進去縮在牆角的陰影里,渾渾噩噩醒了睡、睡了又醒。
直到有一天,兩個冒失的闖入者將他從沉眠中驚醒。
他看着眼前那兩個手牽手並肩而立的青年,他們不僅能看到他,那個綠眼睛名叫凌霄的青年,甚至有着跟他一樣的經歷,可他和他,又完全不一樣——
他死了,而他還活着。
活得那樣光明,充滿着生的希望與期盼,帶笑的眼神既明亮又清澈,渾身都洋溢着令人想要親近的溫暖光芒。
呵,跟陰暗腐朽的他完全不同。
他在心底冷笑。
真是礙眼。
任由心底那股濃重的黑暗發酵四散開來,他故意裝成一副驚慌失措、惶惶不安的樣子,連他都要被自己的演技所感動了。果然,連那看似戒備的銀髮獸人在內,兩個都是心軟的濫好人,完全沒有任何懷疑,就相信了他那套真假摻雜的說辭。
兩個傻瓜!
輕易就哄騙引誘着他們繼續往鎮子的深處走去,就讓那個東西來對付他們吧。那個醜陋的、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這座荒鎮的東西,一定會把他們兩個人連骨頭都不剩下地吞吃乾淨。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麼他要這樣做。只是從長久深沉的噩夢中被打擾驚醒,睜開眼的剎那,似乎連眼裏的整個世界都被染成了黑色。
他都這麼痛苦了,憑什麼他還可以這樣清白無暇地活着?
將蹲在地上眼神呆滯的凌霄拽起來,那一刻他簡直想要狂笑出聲,去死吧,所有礙眼的東西都去死吧!
可笑意還沒溢出嘴邊,那個綠眼睛的青年卻反握住了他的手臂,那張溫柔的臉孔扭曲變形,陰森森地沖他嘲笑出聲——
「死了的人是你啊!笨蛋,你還不明白嗎?」
你還不明白嗎——
在對方無法掙脫的恐怖腕力下,仿佛在被炙烤燒灼,他覺得自己的手要斷了。
混蛋,混蛋。
他要明白什麼?
他當然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在許多許多年之前就已經死了,不需要誰再來嘲笑譏諷,他都明白——
「傻瓜!」冷冷看着在他手中無望掙扎哀嚎的他,對方那張近在眼前卻模糊不堪的臉,五官不斷地扭曲重組,忽然之間就變換成了加布力滿臉鬍鬚粗獷的臉,「現在的你,連靈魂都已經死去迷失了,你還不明白嗎?」
你還不明白嗎——
振聾發聵般的聲音鞭打着他的全身,他呆住,盯着眼前那張已經被久遠的時光沖刷得褪色讓人懷念的臉龐。
你是誰?
你究竟是誰?
「呵呵……」那張加布力的臉這時又再度模糊扭曲起來,他感覺對方鬆開了他,改由雙手緊緊捧住了他的頭部,那張臉湊近了他,陰寒的聲音仿佛直接在腦海里緩緩地說着:「睜大眼睛,你看看——我是誰?」
空茫的腦海轟的一聲炸開,那個折磨他至死的魔鬼再度纏上了他,他揮開對方的手倒在了地上痛苦嘶喊着、翻滾着,他感到自己渾身正在着火燃燒,腦袋裏似乎被扎滿了針不停地攪動,又仿佛有人在活生生血淋淋地撕剝着他的皮膚,他好痛,他好痛!
滿臉的血與淚,可指甲還是忍不住不停刮扯着自己的皮膚,因為實在太痛苦了。
他覺得自己整個人正在被燒灼融化,臉上的血肉開始一塊塊脫離骨骼掉到地上,他趴在地上最後仰起頭,在絕望的眼神中,看着另一個黑髮黑眼珠身披黑斗篷的自己,此刻漠然地看着地上的他——
「我才是你,你到底還在奢望着什麼?傻瓜。」
……
凌霄驚喘着醒來,整個人仿佛被從水裏撈出來般渾身是汗。
他蒼白的臉上爬滿了淚水,身陷在一場跨越千年漫長的夢魘里,剛剛那些剝離靈魂血肉都被燒融的痛苦與折磨,似乎仍舊鮮活無比地存在於他身上。
努力支撐起身體,凌霄身上的每一塊骨骼肌肉似乎仍在叫囂着疼痛,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得連凌霄都已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還是另一個靈魂,在那夢境中發出哀鳴,苦苦掙扎。
他勉強站起身,茫然環顧着——日正當中,現實的時間流動似乎僅僅過去片刻,深藍色的天空下,荒涼頹敗的香料鎮仍舊如此前那樣,只是身處的這塊空曠場地,那數百塊林立的石碑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只餘一片焦土與層層掩蓋其上的風沙。
這時鼻尖再度隱隱傳來的香氣,提醒着凌霄這裏的危險。
他着急地開始搜尋羅勒的蹤跡,還好立刻就在不遠處發現了倒臥在地仍舊昏迷不醒的銀髮青年,腳步趔趄地奔跑過去,搖了搖羅勒的肩膀呼喚着,卻還是無法將其從昏睡中喚醒。
周圍毫無異狀,可空氣卻開始緊繃起來,凌霄明明白白地聽到了某種窸窸窣窣、像是什麼東西正在快速移動的聲音。
「醒一醒,羅勒!」
雙目緊閉臉上的表情似乎仍沉浸在睡夢之中,羅勒對凌霄的呼喚毫無反應。咬了咬牙,拉起羅勒的一隻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凌霄吃力地扶起羅勒整個身體,開始向着那條崎嶇坑窪的來時路移動。
可沒等走出幾步,凌霄的腳踝就被一股大力拉扯,兩個人瞬間失去平衡向着遍佈礫石的路面倒去——
「唔!」
由於摔倒時墊在了羅勒身下,兩人的重量加上慣性,路面上那些稜角突出的石塊於是盡數刺入到了凌霄的背部。
可凌霄已經顧不上後背的疼痛,因為拉住他腳踝的那股力量,仍舊不停歇地試圖將兩人向着鎮子的深處拖去。一隻手緊緊拉住人事不省的羅勒,凌霄將空出的另一隻手摸向了自己的腳踝,眼睛什麼也看不到,可在觸及自己的腳踝時,凌霄分明摸到了某種冰冷黏膩的物體——
那是什麼?
凌霄心中恐懼,可已經容不得他多想。手指由於緊摳着地面,很快變得鮮血淋漓,但那股拖曳的力量仍在不停變大加劇,這時凌霄眼角的餘光瞄到一旁突出尖銳的岩石,他幾乎本能地伸出手,把那塊三角形鋒利的石頭握在手中,費力抬高手臂向着自己腳踝處斬去——
霄心中恐懼,可已經容不得他多想。手指由於緊摳着地面,很快變得鮮血淋漓,但那股拖曳的力量仍在不停變大加劇,這時凌霄眼角的餘光瞄到一旁突出尖銳的岩石,他幾乎本能地伸出手,把那塊三角形鋒利的石頭握在手中,費力抬高手臂向着自己腳踝處斬去——可凌霄已經顧不上後背的疼痛,因為拉住他腳踝的那股力量,仍舊不停歇地試圖將兩人向着鎮子的深處拖去。一隻手緊緊拉住人事不省的羅勒,凌霄將空出的另一隻手摸向了自己的腳踝,眼睛什麼也看不到,可在觸及自己的腳踝時,凌霄分明摸到了某種冰冷黏膩的物體——
那是什麼?
凌霄心中恐懼,可已經容不得他多想。手指由於緊摳着地面,很快變得鮮血淋漓,但那股拖曳的力量仍在不停變大加劇,這時凌霄眼角的餘光瞄到一旁突出尖銳的岩石,他幾乎本能地伸出手,把那塊三角形鋒利的石頭握在手中,費力抬高手臂向着自己腳踝處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