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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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放心,你的孩子會沒事的。」

    凌霄摸了摸巨獸的脖子安慰它,而那頭大傢伙也像是完全聽懂了他的話語，黑褐色的眼眸內閃現出欣喜的光芒,向着他點頭致意。

    凌霄又看了眼身旁,那隻蜷成一團的小獸,黑色的肚皮正平穩規律地起伏。凌霄安下心來，藥粉顯然對小東西同樣非常有效。那些被割出的傷口正在快速癒合收痂，再等一會兒，應該馬上就能蛻去血痂，連疤痕都看不見了。

    而那隻母獸這時又轉頭湊近過來，開始對着凌霄不停地噴氣示意,同樣飽含關切的眼神，讓凌霄遲鈍地留意到自身狼狽的情況——身上原本的長袍已經變得破爛不堪,衣服上到處都是被風刃撕裂的口子，上面還帶有斑斑血跡。

    凌霄抬起手，又看了一眼握在掌中的藥瓶，苦笑一聲自我安慰——雖然沒有作用於古提瓦獸人，或者眼前這隻小幼崽身上那樣令人羨慕的神奇效果，但這些來自地球的純植物藥材，好歹也是擁有療效的傷藥，怎麼說都能解燃眉之急了。

    這麼想着，凌霄就開始用他唯一能活動的右手，給自己渾身的傷口敷藥。

    好在都是些被風刃割出來的細長傷痕，看着一道道很嚇人，卻並沒有嚴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咬牙草草塗了一遍藥，凌霄的視線最後還是來到了受創最重的左肩——那裏已經完全無法動彈。凌霄差不多能夠確定，他的肩膀應該是傷上加傷，再度骨折了。

    在那頭巨獸安靜地注視下，凌霄從布袋裏另外拿出了一瓶消腫止痛的藥膏，撕開衣襟，動作艱難地把藥塗抹上去。隨即，他又解下腰後另一隻布袋，裏面是兩件由蓋爾兄弟的阿媽親手縫製的嶄新長袍。那還是之前在守望者前哨時，大鬍子蓋爾親手轉交給凌霄的。

    被冷汗浸濕掉的鬢髮黏在額角，黑色的髮辮也早已披散開來，凌霄費了大力，才將乾淨的灰白色長袍換到自己的身上。然後，又憑藉在地球時所了解的一點點急救知識，用剛才撕碎的衣物布條，勉強將受傷的肩膀連同左上臂一起固定於胸側，再用一根長布條做成簡易的頸腕帶，把前臂懸吊起來。

    做完這一切，凌霄又累又痛幾乎快要虛脫，才換上的乾淨衣物又一次大面積濕透，緊緊貼在了身體皮膚上，他的臉色更是蒼白如紙，只要每動一下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在這個深淵谷底，沒有任何有效的醫療器材，除了平整光裸的岩石，甚至連根固定手臂的樹枝都沒有。不知道肩部的傷還能支撐多久，雖然那道吞食天地的颶風渦旋，仿佛未曾發生過一般早已消失無蹤，但凌霄抬頭看着峽谷兩側高聳入雲的岩壁，還是忍不住地失落起來。

    這樣要怎麼上去呢。

    別說他肩膀受傷了，就是手腳靈便，凌霄也不可能憑藉自身的力量爬出深淵，那些無比平整、如同刀切一樣的岩壁上，甚至連個可供借力攀爬的地方都沒有。凌霄又清點了一□上的東西——沒有食物，盛水的皮囊也已經被風刃割裂，裏面的清水早已經不知灑到哪裏去了，手邊沒有任何可供攀岩的工具，除了剩餘一套長袍和幾瓶藥之外，可說是身無長物了。

    如果等不來外援，這個樣子實在是撐不了多久的。

    羅勒和吉吉大人他們該要急壞了吧？可能覺得他已經必死無疑了也說不定。畢竟在那樣令人畏怖的自然力量下，從可怕的高度墜落，在當時就連凌霄自己也認定了，這回他絕對是有死無生了。

    凌霄在心底想着些有的沒的，前方那頭巨獸的大腦袋，卻又不甘寂寞地湊過來，曲線流暢的脖頸轉動着，將趴在它背上呼呼大睡的幼崽，往凌霄處推了推。

    神奇的是，這時的凌霄差不多完全能明白巨獸的意思，他暫時收斂了低落的情緒，撿起一邊撕剩下的碎布，蹲□，開始把渾身血污的小傢伙，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在擦拭的過程中，位於小傢伙柔軟腹部的那條已經乾癟的臍帶，還有身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血痂，都紛紛脫落下來。

    直到完全收拾乾淨，在一旁巨獸溫柔又自豪的眼神中，凌霄才發現——他膝蓋上，這個只有自己半截手臂長的小東西，是有多麼的漂亮和討人喜歡。

    原本黑不溜秋的身體被擦去髒污後，那層覆蓋全身的細密鱗片，便泛出了黑珍珠一般眩惑的光澤。肥短的四肢朝天，摟着凌霄擦拭的手掌不放，看模樣就肉嘟嘟很好捏的感覺，同樣軟軟的小肚皮毫無防備地一起一伏，背後軟塌塌張開着的肉翼，正隨身體起伏抖動着。小傢伙似乎睡得異常香甜，小小的圓腦袋上雙目緊閉，腦後有四根墨綠色分叉的圓潤犄角，此刻流轉着淡淡的光暈——

    等等，犄角？！

    電光火石之間，一直縈繞在凌霄心底，那股說不上來的熟悉感終於得到了答案。

    《泰拉大陸手記》上曾有那樣一段記述——麗媞與拜魯坦之下，泰拉天空的住民，其強壯的身軀覆蓋鱗甲，巨翼伸展，即能統御狂風而行；長頸高歌，其吟嘯聲遠傳千里。雌性無角，體孕龍珠；雄生犄角，四支分叉，光輝流轉。天神的愛寵，來自洪荒遠古的瑞獸，其名為——普雷恩斯。

    普雷恩斯，即飛行者、巨龍之意。

    「你、你是……『普雷恩斯』？」

    緊張得聲音都有些結巴，摟住仍舊在他膝蓋上悶頭大睡的小東西，這一刻，凌霄覺得他的問題真是傻透了！如果面前的這頭龐然巨物與它的孩子不是龍，那麼還會是其他什麼生物呢？它們的所有特徵，都符合古籍記載中關於普雷恩斯一族的描述。

    性情溫和，善與人交流，橢圓形的腦袋，纖長有力線條優美的脖頸，強健的四肢，長長的尾部，還有背上那對巨大肉翼與覆蓋周身的鱗片，還有，最為關鍵的特徵——凌霄膝蓋上這隻小傢伙的頭部，那四支帶有分叉、微微發光的犄角，都說明了它們來自遠古的高貴血統。

    「昂——」

    似乎是嫌帶給凌霄的衝擊還不夠劇烈，黑色的巨龍發出了一聲悠長清冽的吟嘯，不容置辯地鄭重表明了它空中王者的身份。

    自大毀滅之後，這些馳騁翱翔天際的生物，忽然間全部失去了蹤跡，就仿佛從不曾存在過一樣。

    千年歲月變遷，泰拉的人類一度以為這些遠古巨獸已經泯滅。在時光不斷地更迭中，如同曾經所有的輝煌與榮耀一樣，真實被逐步抽離剝去，剩下那些虛構褪色的幻想亡骸，還在這片大陸各個版本的傳說與詩歌中被經年傳唱。

    而如今，在各種傳奇故事中反覆被描摹出現的巨龍，活生生出現在了凌霄的面前。既然並未滅絕，那麼又是什麼緣故，使得這些巨獸一度從泰拉大陸上銷聲匿跡呢？

    凌霄這時忽然又想起，目前所身處的泰勒斯風之眼，正位於三條古河道交匯的遺蹟之丘上方。而在一本描述大毀滅前泰拉地理風貌的殘冊上，他曾看到過關於嘯風平原遺蹟之丘的寥寥幾筆簡單記述。

    千年前的這片沖積坡地，還並不叫遺蹟之丘。它擁有好幾個凌霄原先不理解，現在卻有些瞭然的名字——這片三河匯聚、生靈一度繁茂的豐饒地域，曾經有龍息丘陵、龍眠之地、巨龍之巢等等這樣那樣，與龍脫不了干係的別稱。

    「昂——」

    面前的這頭黑色巨龍，卻仿佛已經不耐凌霄繼續皺眉深思，它再度發出一聲嘹亮高亢的龍吟，然後又將頭顱後轉，在凌霄面前垂落下來，溫潤的眼神向他示意。

    「嗯……這樣嗎？」

    雖然有些迷惑，但凌霄還是小心放下了懷裏的巨龍幼崽，他站起身向巨龍走近，上前伸出手掌，緩緩搭在黑龍湊近的碩大腦袋上——

    「你好，來自遠方的孩子，吾名為阿娜絲。」

    一陣柔和又充滿着溫暖氣息的聲音，從凌霄放置在巨龍頭部的掌心，清晰傳遞到了腦海之中。他訝異地瞪大眼，下意識收回了手。

    「呵呵，不用驚異，只是暫時與你建立了精神力的連接。」

    見凌霄那副愕然的模樣，名為阿娜絲的巨龍傳來一陣會意的笑聲。那空廣悠遠的聲音，已不需要再經由彼此碰觸，就能清晰傳入凌霄的腦內。那雙溫和的大眼睛看着凌霄，試圖平復他的緊張，巨龍又繼續傳聲——

    「我聽到了你心底的疑惑與不安，孩子。普雷恩斯一族並不常與人這樣交流，但我從黑風暴之中救了你，而你，又使用那奇妙的藥拯救了我的孩子，也許一切都是真神泰勒斯冥冥中的指引。」

    「你、你好，阿娜絲。」吐出口氣，凌霄努力讓自己回過神，淺綠色的眼睛眨了眨，儘量收起了其中的錯愕，凌霄意識到他這樣直白露骨的態度實在失禮，忙向那頭友善的巨龍感激地道：「請原諒我的失禮。那個，我的名字叫做凌霄，非常感謝你救了我，阿娜絲。」

    「凌霄。」

    「是的，阿娜絲。」點點頭，凌霄露出了一個笑容。

    墜落到這片無人的深淵底部，能夠遇上一個進行無礙交流的生物，總是件令人欣喜的事。凌霄一時也忽略了肩膀上的疼痛，以及此刻無望的生存處境，他開始專心與對面這頭美麗優雅的黑色巨龍『交談』起來。

    「五天前的夜晚，一陣巨響將我從深眠的龍息丘陵地底喚醒。」

    正聽着阿娜絲講述的凌霄微微吃了一驚——五天前的話，不正巧是泰勒斯風之眼開啟的時候麼？那時半夜的天空中，確實發出過一聲可怕的巨響，還有『龍息丘陵』這個千年之前的稱呼……

    「泰拉的住民，現在稱這個不詳之物為『泰勒斯之眼』嗎？」

    都不用凌霄再費神開口，巨龍阿娜絲高仰起頭顱，望向風暴過後，再度出現於峽谷上方，那個不遠不近轉動的白色光之漩渦。片刻之後，能看穿凌霄心聲的那雙黑褐色眼珠，才又重新凝視向他，似乎有些哀傷，開始繼續娓娓講述道：「原來時間已經過去千年……」

    千年前，大毀滅降臨泰拉。

    在那場長達七日、天地都為之失色的浩劫中，除了已死去的同胞，其餘存活下來的普雷恩斯一族，紛紛失去了力量，陷入到無盡的沉眠中。

    「當時我的體內已經孕育着我的孩子。」

    「巨龍族從遠古至今就一直子息艱難，在這樣失去力量的情況下，當時的我更是已無力誕下他。最後實在無法，我只能回到龍息丘陵的地穴中，在日復一日的深眠中，慢慢積蓄力量……哦、他叫亞度尼斯，你可以叫他亞尼。」

    黑龍阿娜絲看着背上不知何時已經甦醒的小龍，眼神慈愛，同時不忘向凌霄補充道：「他很喜歡你。」

    那個圓頭圓腦，耷拉着小小翅膀，連飛都飛不起來的小傢伙，此刻正連滾帶爬，圍繞在凌霄腳邊轉圈圈，肥嘟嘟的四肢挨蹭着想要往他身上爬，那憨態可掬的模樣，實在叫人忍俊不禁。凌霄於是再度坐下|身，伸出右手，微笑着把小傢伙抱到了膝蓋上，「你好，亞尼。」

    「咕嘰——」開心地吐出了一個口水泡，毫無母親那高雅尊貴的形象，小東西撅着肚皮，開始抱着自己肥短的尾巴樂顛顛啃了起來，活潑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剛才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樣子。

    「巨龍的恢復力位居泰拉所有生物之首，除非受到致命傷害，普雷恩斯一族不出意外，全部都可以活得很久。」

    耐心向凌霄解釋着，母龍阿娜絲又抬起頭，看向了那個永遠保持着奇妙距離，無法接近的泰勒斯之眼——

    「就是這不祥之物將我從沉眠中喚醒的嗎？」頓了頓，似乎是對泰勒斯之眼本能地排斥不喜，阿娜絲又向凌霄敘述道：「我在地穴中被驚醒，出來後就發現身處於在一片陌生的群山寂嶺之中，一直飛翔了數天，這個『泰勒斯之眼』還是無法靠近，最後只能又回到了原點。」

    「當時，我正在一座山巔休憩，那團不吉利的白光漩渦下，就看到生成出一條扭曲的漆黑細線。」

    緊接着，黑線的體積迅速膨脹越來越大，僅僅是眨眼的工夫，就變成了一個碩大無朋的暗黑風旋，反將整個光團吞噬入內，那聲勢着實驚人。

    仿佛要把所到之處的一切，都拖入深沉的黑暗之中，天地開始一片昏暗，那些低垂厚重的陰雲，全部像餌食一般被吸入到那個風旋內，隨後又是一座座山峰崖壁，都以肉眼清晰可辨的速度，消失在整片黑幕之中。

    「即使身為普雷恩斯一族的我，也從未見過那樣暴烈的颶風，一群群怪模怪樣的雙頭鳥類從我眼前飛竄逃離，等到我也準備離開時，腹中的孩子卻迫不及待想要提前降生，我的力量還未完全恢復，亞度尼斯實在不該這樣早就來到這個世界。」

    母龍慈祥的眼睛憐愛地望向她的孩子，見到小傢伙又在凌霄膝蓋上沉沉睡去，她的目光慢慢堅定了起來，像是做出了什麼重要的決斷一般。

    「凌霄，你的靈魂顏色非常美麗，這樣我也能夠放心。」

    「請務必答應吾之懇請！」

    凌霄忙不迭地站起身，對於那個黑色風旋生成發展的過程，本來他正聽得七七八八，眼前這頭一直溫和有禮的黑色巨龍，卻突然如此鄭重其事，語調肅然地請求他，凌霄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他擺着手連聲道：「阿娜絲，是你救了我的性命。只要不違背我的良心，任何事我能夠做到的，請儘管開口。」

    「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