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35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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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勒，你帶我來這裏，一定不只因為這裏很高，晚上安全這樣的理由，是不是？」

    凌霄聲音溫和，綠色的眼眸如同眼前那片柔柔散發出暖光的燈草，他看着那個越來越彆扭簡直已經有些手足無措的銀髮青年，決定還是讓他喘口氣再說。

    「亞尼——」呼喚着小龍崽的名字，凌霄準備先把那隻已經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傢伙給帶回來，再下去，只怕眼前這片美麗的燈草叢，就要全部慘遭小傢伙口水的荼毒了。

    「咕？」

    「我——」

    身後，羅勒的聲音伴隨着被抱起的亞度尼斯煞風景的吐泡泡聲同時響起，有些哭笑不得，凌霄捏着小傢伙手感頗好的小爪子轉身，暮色中，羅勒異常深邃的金色雙眼就這樣直直望進了凌霄眼底深處。

    「這裏很漂亮，我喜歡。想讓你……也來看一看……」

    聲音默默低沉了下去，羅勒安靜凝視着懷抱小龍站立於燈草叢中的凌霄，此刻的他似乎全身披散着光芒。

    拙於言辭，不善表達，這樣的羅勒，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將心底所思所想通過表情話語傳遞給面前的黑髮青年，只是心底有一股衝動，自己眼中美麗的風景美好的事物，想要同樣分享給凌霄，讓凌霄看到，僅僅是這樣而已。

    而同樣注視着他的凌霄，卻似乎都能夠聽懂他那些詞不達意的表述，帶着一身溫暖的光芒露出笑容向他漸漸走近——

    羅勒的心再次不受控制地激烈跳動起來。

    「謝謝你。」

    在鋪開的獸皮墊上坐下，望着那叢散發出星星點點暈黃光華的燈草，凌霄不再看羅勒，溫和的聲音卻異常清晰地傳來。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羅勒。

    垂下金色的眼睫，羅勒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便重新開始忙碌起來。

    一片沉寂，只余耳畔風聲。無形之中，似乎又有什麼在悄悄發生着變化。

    這塊隱蔽背風的巨石之頂，幾乎承載了羅勒少年直至青年時期所有的回憶。無論開心的事，還是更多不開心的事，幼時的他自從發現了這裏後，幾乎每天都要過來靜靜呆一會兒。對少時內心充滿憤怒並戒備着周遭一切的羅勒來說，這裏是只屬於他的秘密之地，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曉。

    可為什麼時至今日，當他終於決定將凌霄帶來這裏，卻比當初老師吉吉答應收他為徒的那天，更讓他感覺到了巨大的喜悅與歡欣呢？

    一直到兩人搭建好帳篷，簡單地吃了晚餐，然後抬頭靜靜仰望那片星河燦爛的夜空時，這個問題還是縈繞在羅勒心底沒有答案。

    「羅勒……你說這一大片星空裏，會不會有我以前生活的地球呢？」

    像是發問又更像自問，凌霄其實很清楚，夜晚能看到的星星里大部分都是恆星，哪怕就算不起眼的地球混在泰拉夜晚的星空中，僅憑肉眼還是根本無法發現的。

    自從巨狼城冰雪之眼那場騷動之後，凌霄已經很少去想那些離他愈來愈遠、正漸漸無法觸及的過往，他很怕自己一多想就又會再度崩潰，所以只能深深地把過去二十七年的人生封鎖埋藏起來。

    可今夜的赤月挪亞分外明亮，三條星群帶輝映閃爍，壯闊的天幕下燈草叢正輕輕搖曳發出瑩瑩的光芒，景色是那樣美麗。內心深處，那些被刻意忽略的思念情緒如海水漲潮般，一發不可收拾。

    「我一直在想，肯定有什麼原因，為什麼會是我來到這裏？總是苦惱地這樣在問自己……」明亮的月色下，笑容虛幻，長長的睫毛在臉龐投下陰影，凌霄的眼神躲藏在那片曖昧的暗影之下讓人看不清楚。

    如果一定要找個原因，才能夠讓自己內心得到安寧，那麼如今的他，也許已經找到了他為何會存在於此處的理由。

    凌霄這樣想着，然後看向身旁的羅勒，還有遠在巨狼城的先知大人、利姆、蜜雅、薩狄斯、蓋爾他們，以及許許多多向他釋放善意的人，日復一日的相處中，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逐漸積累，惶惶不安的心安定下來，是他們給予他跌倒繼續爬起的力量，給予了他繼續前行的勇氣。

    羅勒也不出聲，只是安靜地聆聽完，拿起一邊的披風蓋到凌霄肩上。

    「老師對我說過，只要活着，總會有出路，總會找到辦法。」羅勒聲音低沉，他忘不了在他喪失理智幾乎要被邪惡的黑暗吞噬前的那一刻，那個幾乎塑造了今日自己的男人，眸色淺淡的眼睛直視着他，一字一頓告訴他說——

    只要好好活着，能夠開解你那些怨忿疑惑，讓你靈魂平靜心內安寧的人或事，總會在未來某個時刻出現在你面前。

    「嗯。」

    聽完，凌霄應聲輕笑了起來。腿上早已睡熟的小龍幼崽這時翻了個身，撅起屁股四肢快活地滑動，似乎是夢到了什麼好事，嘴裏還吐出嘰咕嘰咕的聲音，那憨態可掬滑稽的模樣，讓凌霄跟羅勒對視一眼，隨即悶聲失笑。

    「小傢伙剛在燈草里滾了半天，看來今天是吃得很飽了。」凌霄戳了戳亞度尼斯一鼓一鼓起伏的肚子，那條睡夢中仍在不停甩動的肥短尾巴，就立時親昵地捲住了他的手指不放。

    普雷恩斯一族不需要進食，自然萬物中各種充沛旺盛的元素能量，既是他們力量的源泉又是他們一族新生命成長的食糧。從那片阿娜絲留給凌霄的龍鱗中，他也大概了解到，大毀滅後生態崩潰，大量元素凋零，正是極大可能造成巨龍一族失去力量進入永眠的罪魁禍首。

    像今天遇上這樣一簇生機蓬勃充滿着活躍能量的燈草叢，難怪亞度尼斯樂不可支，連睡夢中都快活得不得了。

    「羅勒，我們睡吧。」看了看天，凌霄向銀髮的青年發聲提議，嘯風平原的夜晚異常寒冷，即使披着厚實溫暖的皮毛披風，在帳篷掀開的入口處待久了，凌霄還是能感覺到絲絲的寒意滲透了進來。

    羅勒自然是都聽他的，彎腰放下簡易的帳篷簾又用皮繩紮緊，兩個人加一隻普雷恩斯的幼崽，就在那狹小侷促的空間裏躺了下來。

    凌霄抱着小龍崽亞度尼斯，而他自己又被羅勒伸長手整個抱在懷裏。

    來不及後悔剛才的提議，僵着身體面紅耳赤，凌霄只能慶幸黑暗的空間裏沒人能看見他的窘迫。兩個人就這樣抱在一起讓他感到無比地彆扭，羅勒卻似乎很是坦然，凌霄只好一遍遍在心底說服自己：帳篷太小了，羅勒沒辦法化形，現在這樣只是他巨狼形態時的習慣而已……

    時間在凌霄反覆的糾結中悄然流逝，而後一夜無話。

    ……

    當羅勒與凌霄兩人帶着小龍崽亞尼，終於腳步姍姍地出現在他們當初定下的旅途第一站——香料鎮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中午時分了。

    這是一座早已被廢棄的集鎮。

    地處荒蛇族領地之內，鎮子前方入口正對的，就是與巨狼族領地交界的一條古老河道。凌霄與羅勒兩人，正是剛越過了那條干竭的河谷，來到目前身處的集鎮頹敗的入口處。

    凌霄看了一圈周圍，鎮子外圍已經嚴重風化腐蝕的高牆四處坍塌，圍牆後用石塊壘築的屋舍樓房也全都傾倒了，和曾經守望者前哨目睹到的情景幾乎如出一轍，地面上未被砂石掩埋、殘餘露出的斷壁頹垣也都留有明顯燒灼過的痕跡。

    「西維亞族長曾經說過，千年前這裏曾是整個嘯風平原各種盛產香料與食材的集散地，香料鎮之名也由此而來。」

    凌霄伸手輕輕撫過一截倒塌的石牆，牆體已被侵蝕得完全看不出本來面目。曾經無比繁榮興盛的貿易集鎮，連空氣里都隱隱浮動着各種香料氣息，歡笑熙攘的人群從凌霄羅勒所在的街道上載歌載舞擦身而過，而暮然回首，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隨着漫長的時光消散逝去了。

    「羅勒，我們進去看看吧。」凌霄向着羅勒徵詢他的意見。

    雖然不抱太大的期望，但既然半個多月前荒蛇族長西維亞曾提起過，位處兩族交界地帶早已荒涼棄置人跡罕至的這座小鎮，曾經流傳出過流浪者異邦人的軼聞——是既無過去，亦無未來，被稱為時光遺忘者的某個湮滅於歷史中、已不可考人物的傳說。

    這樣數千年的歲月流逝，縱使曾留有什麼痕跡，到如今恐怕都已不復存在了。可即使希望渺茫，凌霄還是想要來看一看。因為除了他，那個傳說中的遺忘者，也許是僅有的另一個穿梭時空來到泰拉的人類。

    先知吉吉曾經說過，千年之前魔法昌盛時期的泰拉，也許能幫助凌霄找到解決問題的答案。那麼，如果是早在千年前就已來到這片土地的那位時光遺忘者，他是不是已經獲得答案，尋找到了回去的路途？

    「凌霄……」

    話到嘴邊，羅勒又止住了聲音，看着凌霄那樣期待的神情，儘管這個死氣沉沉的荒鎮給他的感覺很不好，羅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讓他不要進去的話語，「小心。」

    抿了抿嘴，羅勒跟緊在凌霄身後，時刻戒備着可能出現的危險，兩人慢慢沿着小鎮入口那條曾經的街道向內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