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師 12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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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傢伙，凌霄他到底——」

    這一邊，眨巴着那雙濕意泛濫的棕眸，心裏記着先知吉吉早前的叮囑而憋得臉通紅，面對羅勒一連串追問搖頭擺手左右支拙的利姆少年，下一刻終於抽抽搭搭哭將起來，「我、嗚嗚我不知道。他們、他們不讓我進去找凌霄大人嗚嗚……吉吉大人說、說了，現在不能告訴羅勒大人嗚嗚嗚……」

    在小傢伙顛三倒四語焉不詳的敘述中，總算聽明白怎麼回事的羅勒撐着身體當即就想要下床。

    「不、不行啊，羅勒大人。」慌忙跑上前擺着手勸阻，猶在抽泣的利姆可沒忘記先知外出前讓他好好看住羅勒大人的囑託，「您受傷了，不可以、嗚嗚不可以亂動啊！」

    正急得團團亂轉，這時門口處傳來的腳步與交談聲，簡直像救星來到般讓利姆迅速轉過頭，詭異安靜幾秒後，爆發而出的歡呼聲就傳遍了整座寬廣華麗的大帳。

    「凌霄大人，是凌霄大人！」迅速撇下一邊的羅勒，臉上尤帶淚痕，利姆就歡喜的叫着幾乎撲了過去，「凌霄大人，守衛大叔都不讓我去找您嗚嗚……」

    「好了好了，小傢伙又哭又笑羞羞哦。」

    一旁隨同凌霄進入帳篷的蜜雅，將抱着凌霄手臂不放撒嬌的利姆提溜了過去，手指彈了彈他的額頭輕笑道，「使者大人與羅勒大人有事要說，我們先出去。」

    儘管依依不捨，利姆還是聽話的跟隨着蜜雅走了出去，經過門口時更體貼的放下帳簾以免與他們體質不同的凌霄感到寒冷。

    一時寂靜下來的室內，羅勒與凌霄兩人默默無言的彼此對視。

    半撐着身體，一條腿還跨在床下的羅勒難得需要微微抬起頭才能仰望對面站立的青年，好像瘦了，整個人都顯得異常憔悴，可以看出這幾天他過得一定不好……

    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然心裏那股又酸又澀的陌生感覺就快要衝破禁錮洶湧而出了。羅勒儘量想裝作不在意的抽回腿重新躺回床上，卻不料牽動到了胸口的傷處而一陣刺痛。

    「羅勒！」

    疾步走上前，伸出手凌霄卻簡直不知道該碰觸羅勒身上的哪一處，似乎哪一處都沒有完好的地方，雙手手臂、整個胸膛都纏滿了麻布繃帶，甚至是右邊臉頰……那天的羅勒，就是用這雙手臂把他緊緊抱在懷中，溫暖的臉頰緊貼着自己，之後他毫髮無損，羅勒卻遍體鱗傷。原本身體強健力量驚人的他，要受到多麼嚴重的傷害，才能讓此刻簡單躺下的動作都這樣狼狽與費力。

    「羅勒，你是不是哪裏難受？身體很痛嗎？我……」

    小心握住羅勒的左手掌扶着他躺下身體，情急之下不停出口詢問的凌霄見床上滿頭銀髮的俊美青年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愕然之下回想起方才脫口而出的話語簡直就是那日情景的翻版，只不過兩人的角色卻彼此對調了。

    「你笑什麼，我、我真的……」

    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刷的流下來，被那止也止不住決堤般的淚水嚇了一跳的不止羅勒還有凌霄自己，在煎熬中度過了整整三天，全部的心思都在想那個救了他兩次幾乎豁出性命的巨狼族青年，他的傷勢如何？是不是很嚴重？有沒有被妥善救治？

    憂心如焚，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的凌霄，每晚入睡也總被重重噩夢驚起不得安眠，直到到了這裏，看見渾身包裹繃帶的羅勒還對他露出笑容，被焦慮自責害怕所折磨又驟然放鬆安穩下來的心中，所有複雜的情緒承受不住更多般瞬間滿溢了出來。

    「別哭。」艱難又笨拙的伸出手指，輕輕拭去不停從濡濕的黑色眼睫滾落的淚珠，綠色的雙瞳，此刻就像浸潤在冷泉中的兩粒稀世碧晶石般奪人心魄。見凌霄守在床邊仍舊雙肩顫抖止不住眼淚，支着手肘羅勒又想要起身，「嘶——！」

    「你別動了！」

    紅着眼睛擰起雙眉，脾氣極好一直如和風細雨的凌霄，少見的對羅勒喝止出了聲。

    而看到這樣生着氣終於顧不上流淚的凌霄，不知為什麼心情變得異常好起來，下意識的扯起嘴角，一而再的眼見目睹凌霄的悲傷真是已經足夠了，在陽光下溫柔無憂的微笑才是最適合面前這黑髮青年的表情，哪怕是此刻面對他生氣又困窘的表情，也比那些讓羅勒的心臟跟着一起抽痛的眼淚要好很多。

    「凌霄。」伸出纏滿繃帶的手指，直到握住一旁下意識遞過手與他交扣的凌霄的手指，「一定會找到辦法的，找到回去的路。」

    「你一個人找不到，就讓我一起幫你尋找。」

    「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你孤獨一人。」

    所以，不要再難過了。

    從抱住凌霄燃燒釋放出精神力的那一刻開始，他內心鋪天蓋地潮水般的不甘、無助、悲傷還有深重的思念就仿佛與羅勒的靈魂相連通，羅勒的眼前，甚至恍惚看到了小小孩童模樣的凌霄，哭泣着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冰雪荒野之上獨自不停奔跑尋找着一處棲身之地。

    昏睡三天，連他的夢境中都儘是那一幕幕嚴寒荒涼又令人心生絕望的情景。

    不明白也不想去追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的羅勒，過往的生活只是持續不斷的錘鍊*力量修習武技，努力變得比昨天的自己更為強大，卻完全不清楚自己是為何要變強，在三天後睜開眼的那一瞬間，羅勒想他終於找到了那條他的老師一再對自己提及強調、泰拉大陸的戰士至死貫徹始終於靈魂中的無盡的『道路』。

    「在此，以自然與光輝化身的創/世神之名起誓。」

    如同完成一個神聖莊嚴的儀式，金紅色火焰般的光芒包裹住羅勒與凌霄兩人。面色鄭重的轉過頭，閃着金色輝光的眼睛凝視着呆愣之後又慌亂想從兩人交扣的指間抽回手的凌霄——

    「說你願意，凌霄。」

    看着不斷搖頭，雙唇開合卻說不出話來的黑髮的美麗青年，羅勒卻更加緊的扣住他的手不放開，哪怕包紮妥當的傷處已隱隱滲出了鮮紅的血色。

    「請……說你願意相信並接受這份忠誠，願意有我伴隨護衛於身側，直到你我一方生命終結。」

    「我、我不……」孤獨已經深刻於凌霄骨髓，對於眼前一切本能的畏懼駭怕想要拒絕逃開，可羅勒的手指握得那樣緊，在那熟悉而熾熱的金紅色光芒中，仿佛能清晰看到羅勒坦露於他眼前脈動跳躍的心臟與靈魂的光輝，那是精神與精神，心靈與心靈直面的碰撞與交融。

    否定與拒絕的話於是怎麼都說不出口，因為完全不可能有任何虛假欺瞞，那是將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全部展示在凌霄面前的羅勒發自靈魂深處的邀約。

    那光芒實在太溫暖了。

    「……我、我並不是泰拉大陸的人類，壽命短暫。」

    「體質……就是外面的一點點寒冷我都無法適應，不能跑得多麼快，更不能跳得多高。」

    「遇到危險甚至連一隻火鬣蜥我都無法應付。」

    亂七八糟混亂得簡直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長睫顫動，凌霄垂下頭不敢再看羅勒只是等待他最後宣佈說放棄。

    「對不起，在一起我只會成為拖累你的包袱。」

    「凌霄。」釋放精神力成功建立起交流溝通之橋的效果是相互的，如同凌霄能看清羅勒此刻心底深處的請願，羅勒同樣聽得到凌霄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無論是口不對心示弱牽強的話語也好，還是與他緊緊交握不再掙開的手指也好，金色雙眼倒影下眼眶通紅的青年，真的是太過可愛了。

    「說你願意，凌霄。」

    「……」

    眼淚再度靜靜墜落，喉嚨繃緊發不出聲音來，只是用力又無聲的點下頭，凌霄覺得他幾乎已將二十七年來不及流出的淚水，在這幾天時間內全部流完了。

    終於聽到了凌霄心內深處傳來的回應，外在的言語此刻也已變得不那麼重要，放鬆下來羅勒收回了外放的精神力量，之後便感覺到一股深沉的疲憊襲來。看來就算是晉了級，此前幾乎被耗盡的精神力也沒辦法那樣快恢復，勉強使用只能持續非常短的時間……

    「我留在這裏，所以……」

    睡吧。

    昏沉間，似乎聽到了凌霄溫柔安穩的聲音，於是安心的閉上雙眼，不消片刻，羅勒便陷入了黑暗的深眠中。

    維持着十指交扣的姿勢，坐在床沿一側的凌霄安靜凝望着表情放鬆沉沉睡着的銀髮青年，久久之後，終於伏低了身體湊近他耳邊黯啞着嗓音呢喃：「對不起……還有謝謝你，羅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