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大房的院子,正中的匾額上寫着清風二字。
主屋廳堂的佈置雅致有韻味,博古架、琉璃台、左右兩邊各有一扇四面屏風,一側是梅蘭竹菊,一側是花鳥蟲魚。
上座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端莊嚴肅的美婦人。美婦人的眉心擰着,眼神中流出中些許的無奈,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她真是這麼說的?」她問稟報的婆子。
那婆子撇着嘴,「可不是。奴婢打聽得清清楚楚,五姑娘確實是說了那樣的話,學堂里都傳遍了,說五姑娘此舉怕是…怕是要弄巧成拙。」
美婦人聞言,頭似乎更疼了。
「去把三夫人和五姑娘請來。」
那婆子得了令,急忙而去。
沒過多久,顧氏和姜姒到了。
顧氏一進來,不等美婦人張嘴,直接先發制人。「大嫂,今日這事真不怪玉哥兒。那福王世子當眾來了那麼一出,難道要由着他去嗎?我家玉哥兒有自知之明,萬不敢去想那福王府的富貴,更不會壞了名聲去給別人做妾!」
這位美婦人,就是姜家長房的夫人謝氏。
謝氏出身望族,姜老夫人還在世時已經掌家。她是姜家的主母,一應考量自然都是為了整個姜家。
她之所以頭疼,確實正如顧氏所說,今日這事怪不到自家的姑娘,但傳出去卻未必是好聽的話。
當然她更擔心的是,姑娘家大了,心也大了,萬一是存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弄巧成拙連累姜家所有的姑娘。
「小五,你當時是怎麼想的?」
「回大伯娘的話,我沒想那麼多,就想着世子爺那麼對我,我若是什麼都不做,他必會得寸進尺。我是姜家的姑娘,可不能在自家的學堂里讓外人給欺負了去!」
謝氏還真沒想到是這個理由,再一看眼前的侄女兒雖然容貌嬌美,卻明顯還是一團孩子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聽聽這話,竟然像是小孩子之間的打鬧,一個不讓着一個似的。
「那你也不能當眾嚷嚷,讓人看了笑話去,也讓世子爺下不了台。」
「他好意思那麼對我,我為何不能告他的狀。學堂里人人都巴結他,我早就看不慣他了。」姜姒半垂着眸,似是很不服氣,「再說祖父還誇我了。」
這下不止是謝氏,便是顧氏也來了精神。
二人齊齊看着她,顧氏先開口,「你祖父真誇你了?」
她乖巧又認真地點頭,重重「嗯」了一聲,「祖父說:『小五不錯』,娘,祖父這是在誇我吧?」
「這當然是在誇你。」顧氏喜道,原本聽到女兒說起今日之事,還不上不下的心終於放下了。「你祖父最是明理之人,必是也覺得那福王世子行事不妥當。我們姜家的姑娘被人欺負了,豈有忍氣吞聲的道理,大嫂,你說是不是?」
既然連公爹都沒說什麼,謝氏還能說什麼。
只是這事再是有理,說出去也不好聽。
「小五,下次再有這樣的事,你先告之家中長輩,可好?」
姜姒順從地應下,「大伯娘,小五記住了。」
顧氏心疼女兒站了這麼久,見事情已了,連忙示意女兒坐到自己身邊。
前些日子她聽到那些閒言碎語,還當女兒真的對那福王世子有什麼心思。如今看來,完全是自己多心。
她愛憐地看着女兒,為自己之前的胡思亂想感到內疚。
妯娌之間見了面,少不得要說一些家常話。女人家的話題,無非是內宅的瑣事,以及各自的兒女。
當顧氏提起謝氏所出的嫡長女姜嬗時,謝氏的臉上終於有了笑模樣。
長房有三位姑娘,只有姜嬗是謝氏所出。其餘的兩個庶女,一個是四姑娘姜姽,另一個是已經出嫁的二姑娘姜嫿。
「嬗姐兒這一胎如今也坐穩了,我這心裏也放心了不少。」
姜嬗所嫁之人是魏其侯府的世子,頭一胎生的是女兒,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謝氏等人,都盼着她這一胎能生個兒子。
「府里的這些姑娘,就數嬗姐兒最有福氣。依我看,她這一胎必定順順利利。大嫂,你就等着抱大外孫子吧。」
顧氏這話,謝氏愛聽。
別看謝氏平日裏端着當家主母和長房長嫂的架子,私底下也不過是個兒女心重的母親。尤其是女兒這一胎懷相不好,她更是願意聽到諸如此類的吉祥話。
閒聊了一會兒,顧氏攜女告辭。
謝氏望着她們母女的背影,對身邊的婆子道:「小五這孩子,生得那等好模樣,但是性子委實太過單純,瞧着還是孩子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禍?」
燈籠四起,夜色漸深。
顧氏仔細安頓好女兒後,這才離開。
姜姒散着發,小臉露在錦被外,又大又水的眼睛盯着帳頂看。
經此一事,男主應該不會再招惹她了吧?
「阿啾!」
她忽地打了一個噴嚏,嚇得祝平祝安無比緊張,生怕她的病又反覆起來,一個個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好在一個噴嚏過後,再沒了後續。
祝安雙手合十,嘴裏念叨着,「菩薩保佑,我家姑娘不是病沒好,而是被人記掛着。」
祝平也跟着附和,連連點頭。
「定然是有人記掛着姑娘呢。」
姜姒笑了笑,慢慢閉上眼睛。
上輩子的她已經死了,恐怕沒有人會在意吧。而這一世她有愛護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兄長們都是記掛她的人。
真好。
但還有一個人,此時不僅記着她,還正與別人談論她。
雍京城中最繁華之地當屬上陽街,街兩邊茶樓酒肆林立,熱鬧喧囂聲此起彼伏。轉了一道彎,是久負盛名的鳳凰池,橋柳畫舫歌舞昇平。
水中間的一艘畫舫內,彈着琵琶的歌女吟着婉轉的曲子,杏眼時不時含情脈脈地看向不遠處正在飲酒的兩位錦衣公子。
一人月華銀輝的華服,正是慕容晟。
另一人着青色華服,姓易名鵲,是留恩侯之子。此時他以扇遮面神神秘秘地湊到慕容晟的跟前,壓着聲音問:「你小皇叔怎麼說?」
「他說我與姜五無緣。」
一說到此事,慕容晟就憋得慌。
這話若是旁人說的,他還有辯駁的餘地。可這話出自他小皇叔之口,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說他小皇叔是胡謅的。
易鵲搖起扇子,一臉的凝重。
「你小皇叔都說這話了,你還有什麼好想的。」
「我就是心裏不痛快!」
「你想如何?」易鵲挑了挑眉,他為了追隨慕容晟,哪怕不喜歡讀書,也入了姜家族學。今日之事他親眼所見,也覺得自己的好友確實丟了面子。
但此時見慕容晟這般反應,又有些狐疑,「你不是喜歡那姜四姑娘嗎?你不要告訴我,你不是為了挽回面子,而是真的對姜五上了心?」
「你這是什麼眼神?難道我配不上她嗎?」
「怎會?你若看中她,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易鵲忙收起揶揄之色,賠罪般給他倒了一杯酒。「你小皇叔有沒有說你們為何無緣?」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又敲着杯子讓易鵲接着滿,一連喝了三杯下肚,肚子裏一片火辣辣的,燒的他五臟六腑都像是着了火。
越想越來氣,「說她命相有異,我壓不住。」
易鵲一怔,爾後恍悟,「她身子弱,應是命格較輕。你是天家子孫,必能壓住他。只怕是你小皇叔覺得她命格太輕配不上你,所以才說你們無緣。」
「誰說不是啊。」慕容晟莫名有些煩躁,瓮聲瓮氣,「我堂堂親王世子,我還壓不住她?就她那嬌嬌弱弱的小身板,我壓不死她!」
猛一看好友那意味不明,別有深意的眼神,這才驚覺自己說的話頗有幾分歧義,一揮手過去拍了對方一下。
「別亂想!」
易鵲嘿嘿地笑着,他也不想亂想啊。
他又湊過去,和慕容晟咬了一會兒耳朵。
慕容晟聽罷,有些糾結。
只要不娶就好了嗎?
難道姜五真是欲擒故縱?
他左思右想,一時覺得或許確是這樣,一時又覺得好像不是這樣。一夜沒怎麼睡好,一大早就趕去姜家族學,成功堵到了姜姒。
姜姒想躲開他,他卻故意走哪跟到哪。
「姜五,本世子我原諒你了。」
誰稀罕他的原諒!
姜姒「哦」了一聲,準備繞開他。
他又堵在了面前,耐着性子,「姜五,你如果是欲擒故縱的話,那麼你成功了。」
去你的欲擒故縱!
姜姒瞪着他,恨不將他瞪出幾個窟窿來。
但這樣的行為在他看來,卻覺得眼前的少女比以往多了幾分生機,原本就絕色的容貌,更添了靈動之氣。
他心蕩神馳,語氣也隨之一軟,「姜五,你別生氣了。」
他以為自己都做到這個地步,姜姒應該會就着台階下。
沒想到姜姒更加不給他好臉色,「讓開。」
他大感受挫,高高在上的自尊心過不去,惱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姜姒的手。姜姒力氣小,身體又太過嬌弱,哪裏敵得過他的力量,被拉着拖到背人的地方。
「慕容晟,你快放開我,否則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慕容晟耍起無賴來,「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又輕薄你了,我看你能耐我何?我一個男子,我可不怕。你一個姑娘家,若真是被人說三道四,以後也只能跟着我了!」
渣男!
姜姒怒視着他,啐了一口。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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