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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守一其人,原名許景悠。原本是華洲俗世中人,仿佛還是個什麼沒落世家之後。後來有幸得了仙緣,便一路尋到蓬丘,入了碧潭閣。不久,就顯示出了自己遠超於常人的天賦,同輩碧潭門人無出其右。
蓬丘中人常傳言此子目中無人、行事乖僻,一頭霧水的紀啟順表示贊同。
因為許守一併未發話,是以她並沒有貿然起身,而是維持着行禮的動作,分外恭謹的問道:「晚輩愚鈍,還請前輩……」
「指點」二字還未說出,便有一道暖流略過她的眉心,同時將她扶起。紀啟順有些驚訝的抬眼望向坐在蒲團上的許守一,卻見對方正皺着眉不滿的瞪視她。
看出了她的迷茫,許守一不耐煩的「嘖」了一聲:「你確實愚鈍,愚鈍得令人髮指!」她站起身繞着紀啟順轉了兩圈,面上的不滿更加濃郁了。
勞累了好幾天,才到達目的地就被人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就算紀啟順脾氣再好也受不了啊,何況她脾氣並不太好。她有些詢問的看了一眼范崢,對方卻眉毛也沒抬一下,仿佛沒有看見似的。
紀啟順有些煩躁的皺了皺眉,深覺弄不懂這對師徒的想法,但因着師父的囑託只能無奈的道歉:「晚輩這幾日因為一些事情耽擱了幾日,還望前輩海涵。」說罷,便從乾坤袋中取出那塊玉質傳音符,恭恭敬敬的將其遞給許守一。
見到符籙許守一極其短暫的一怔,隨即就將符籙隨手接過看也不看的扔給了范崢。看得紀啟順一陣心驚肉跳,幸而范崢動作靈敏的將它接住了。紀啟順揉了揉額角,覺得眼瞼跳得更厲害了。
不知道是不是紀啟順的錯覺,許守一看到符籙後神色緩和了不少。她一撩袍腳,重新在蒲團上坐下來,又在自己面前扔出一個蒲團,向着紀啟順道:「坐。」
紀啟順又恭敬道了謝,這才坐下來。
許守一嘆氣了口氣:「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她抬眸凝視紀啟順,語調十分意味深長。
紀啟順一怔,隨即禮節性垂下眼帘不與長輩對視:「晚輩愚鈍。」她抿了抿唇,只覺仿佛有什麼要從迷霧中脫出。
「剛剛我太過激動了,」許守一還是嘆氣,「你不會明白的,我們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本來或許就能……但是你!哎!」她咬着牙,看起來不甘又惱怒。
紀啟順被她弄得更加忐忑了,索性主動出擊:「前輩到底什麼意思?」
聽到她這樣直言向問,甚至是質問。許守一倒也不惱,而是有些好笑的挑起眉反問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
紀啟順有些愕然的張了張嘴,已經隱隱猜出了許守一的意思,但還是心存僥倖的答道:「晚輩丹田受損,才堪堪煉化六爐丹藥,還差一爐方可功成。」
「原本是這樣的,」許守一有些疲憊的搖了搖頭,她停頓了片刻才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幹了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我只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很糟糕,先前的那些丹藥為第七爐丹藥打下的底子,幾乎已經消耗殆盡了。」
她自顧自的說着,看也不看已經面色驟然青白一片的紀啟順:「其實本也沒什麼,只要你受得起,大可以將之前的過程重新再來一遍……」
紀啟順打斷了她,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急促:「我可以!」
許守一的視線掠過她微微睜大的眼眸,似乎能分辨出其中若隱若現的悽惶、失措,她有些不忍的轉動眼珠,但馬上又硬起心腸,平靜的說:「你不可以。」
紀啟順不解的皺起眉:「為什麼?」
「為什麼?」許守一重複了一邊她的話,苦笑了起來,「因為你沒有那麼多時間了,就算有,你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紀啟順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幾次翕動嘴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許守一沉默下來,沒有人說話,范崢的垂着眼帘,面上有着溢於言表的不忍之情。作為一個修士,任誰看到紀啟順的遭遇不會動容呢?
紀啟順終於開口了,聲音無比乾澀,仿佛萬年不曾開口一般晦澀:「我……還有多少時間?」
「……三天。」
紀啟順感到眼瞼猛地一跳,她感到有些窒息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無意識的握拳,試圖使自己顯得稍微鎮定一些:「我還能做什麼?」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許守一專注的盯着紀啟順的眼睛,「一,放棄煉化第七爐丹藥,三天後你會失去所有修為、丹田徹底損壞,但是你可以活下去,只是餘生都不能再動刀劍了。」
紀啟順垂着眼,下頜線條緊緊地繃着,像是一條將斷未斷的弦。她一動不動的坐着,連眼睫都未顫動一下,仿佛入了定一般。
許守一併不等她的回答,只是停頓一下又接着說下去:「第二,你也可以選擇冒險煉化第七爐丹藥,去爭取萬中無一的……一線生機。可一旦你失敗了,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
「作為一個煉丹師,我自然很希望你選擇後者,」許守一難得的拋下那點對於煉丹狂熱的執着,出於前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情勸慰起了紀啟順,「可我同樣也心向大道,我知道這樣的結果對於一個修士是多麼的殘忍,但是我建議你選擇放棄煉化。」
「俗話還說呢,好死不如賴活。」她有些意味深長的說着,「你還年輕經歷的事情少,看問題難免片面一些。你要知道,活着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是死了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紀啟順依舊一動不動,仿佛什麼也沒聽到一般。
許守一有些泄氣的揉了揉太陽穴,她從來不太會和人打交道,看到紀啟順這樣着實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了。要是旁人遇着這樣的事情,她抬個眼都覺得浪費自己時間。
但是偏偏這個小輩……許守一又想到那塊玉符,心中煩躁的「嘖」了一聲:偏偏這個小輩這麼得余元卜看中,要是她在這裏出個什麼岔子,余元卜找自己麻煩倒還是小事一樁。要是把那事兒耽擱了……
許守一擺了擺手,頗有些眼不見心不煩的逃避心態:「罷了罷了,你大概也累了,真朱你帶她下去休息罷。不過最多只有三天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想罷。」她大概是心裏煩得厲害,竟然不知不覺將范崢的小名都喊了出來。
紀啟順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離開的大殿,又是怎麼到的住處。仿佛有奇異的介質將她的感官和世界隔絕開來,她行走動作和常人無異,但卻眼神恍惚、神態迷茫,仿佛魂魄被勾去了千里之外。
直到范崢闔上房門的那個瞬間,那一直被壓抑在心底的火光終於「轟」的一聲在腦海炸裂開來。紀啟順眼光陌生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許守一的話語在她心中不斷撞擊迴響,幾乎令她發狂。
她忽然露齒一笑,有些譏誚的問道:「我能怎麼辦?死?亦或者……生不如死?」她維持着這幾乎可稱得上是明艷奪目的笑容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她捂着嘴、肩膀顫動,笑得幾乎不能自己,到最後只能扶着桌子斷斷續續的笑、邊咳邊笑。黑紅色的血液不斷地從嘴角溢出,每咳嗽一次,就有更多的血液湧出,甚至帶着細小的血塊。
她笑得急了些,被不斷湧出的血液嗆住,咳得更厲害了。她撐着桌面慢慢坐下來,忽的吐出一大口淤血。粘稠的淤血沿着桌面慢慢的滴到地上,也滴在她的衣襟上。
紀啟順伸出一根手指從桌面划過,嘴角有些顫抖的彎了彎,她認真的自嘲:「紀啟順,你看你多可笑……多可笑,你以為自己很厲害麼?可是你看,你誰都護不住,連自己也要死了。」
「你要死了啊!」她厲聲嘶吼,隨即又大笑起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大將軍?一個護不住自己麾下的將軍?你以為你是誰,就連昔日的好友都想置你於死地!你以為你是誰!」她大笑着,滾燙的淚水從眼角溢出來,混着鮮血斑斑駁駁的滴在地上,濺出一朵渾濁的殘花。
她時哭時笑,狀若瘋癲。
終於,她停了下來,呆呆的坐在那裏。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抽動起來、握成了拳,紀啟順的身上忽然爆發出一陣極濃郁的殺氣,她抬拳猛地砸向面前的木桌,拳勢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一股令人膽戰的雷霆之勢,乃至於玄木所制的堅硬木材都吃不住力頹然的裂開。
紀啟順「騰」的站起來,身上殺氣不斷翻湧,濃郁的幾乎要凝成霧氣。一向澄明的眸子不知何時呈現出猙獰的赤紅色,緊咬的牙關發出駭人的「咯咯」聲。一股沖天的恨意在她心中翻騰,幾乎要將她僅剩無幾的理智也吞噬進去。
她恨!她恨!
恨天道不公,恨神佛無眼;
恨蘇方、恨姚憲之、恨荀自香;
恨自己十年心血皆化塵土!
她怨、她怨!
怨天、怨地、怨己;
怨善無善報,惡無惡報;
怨自己逞一時意氣與姚憲之鬥法;
甚至怨余元卜、怨許守一、怨范崢!
她悔,悔不當初!
悔不該多此一舉去救蘇方;
悔不該多管閒事去參合姚、荀之事!
她恨、她怨、她悔,她幾乎將所有人都恨遍了、所有事都怨過了、悔過了,但是她卻依舊痛苦、依舊絕望。她忽然明白了,其實她什麼也不恨、不怨、不悔。硬要說的話,她最恨、最怨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那股濃郁凝練的殺氣漸漸散去了,眼眸也漸漸清明起來。
紀啟順跌坐在地,掩面而泣。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強大的,在那個時候她是多麼的不可一世、多麼的自負啊!但是在現實的威逼下,卻發現自己弱小依舊,甚至脆弱到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她仿佛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失敗的陰霾將她當頭籠罩。她也曾想要將一切錯誤推到旁人身上,但是她還是清醒了過來。她又想起了衛貴嬪的那句話沒有人能夠為你承擔錯誤。
她無奈的苦笑,可是能怎麼辦?她已經完了。
但是馬上,又有一股不甘之情從心頭湧起。
是的,她不甘。她是紀啟順,她八歲就跟隨柳隨波開始修行,她十六歲就能率領軍隊出征。她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樣,她從來不畏懼嚴寒冰霜,她才十八歲就被金丹道長收為弟子。
她甚至可以窺見自己人生應該有的波瀾壯闊!
許守一嘆息的語調在耳邊響起:「我建議你選擇放棄煉化……好死不如賴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紀啟順挑起嘴角不屑的嗤笑一聲,好死不如賴活?放棄?她若是放棄了,能幹什麼?回宮,乞求魏帝給自己條生路?還是流落俗世,渾渾噩噩的坐吃等死?
換做旁人,或許並不會覺得不妥,甚至還覺得理所應當。但是她是紀啟順,她見識過驚天動地的神通法術,知道人生可以有各種各樣的過法,明白自己所熱愛的是什麼、所苦苦追尋的是什麼。
她站起身來到窗邊,推開緊閉的窗戶。一輪依舊炙熱、耀目的紅日正冉冉升起,潭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起粼粼金光。陽光斜斜的灑進屋內,溫度鮮明。同時,一個堅定的念頭漸漸在她心中成型。
她將目光放在遠方幾乎和碧天一色的水端,終於恢復了那素來鎮定的表情。她知道的、一直知道答案從來都在她心中。
弱小又何妨?變強不就好了!
余元卜淡漠的面孔又在眼前浮現:「贏給我看。」
她終於胸有成竹的、堅定的微笑起來:「我會贏。」
紀啟順生而驕傲,並且會一直驕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