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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啟順煉化完丹藥的第三日,董妙卿被余元卜召到了跟前:「看你這幾日閒的不像話,沒事就去看看你師妹。www.pinwenba.com若是恢復得差不多了,提醒她抓緊時間服用第三爐。」
董妙卿打心底是不想去的,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對人對事好像都漫不經心。但實則心腸軟得不得了,見不得別人受苦。頭次見到自己那位小師妹難受的模樣,她就覺得受不了,現下再要去看對方狼狽的樣子,她自然不可能舒服。
但是余元卜卻不像上次那樣體貼她,只道:「你自安心的去便是了。」
師父安排下來的事務,徒弟本是不能拒絕的。董妙卿仗着師徒兩個人的深厚情誼,任性拒絕了一次。但任性也要有個度,合理的任性,或許還能稱其為真性情;任性得過了,那就是蹬鼻子上臉了。
董妙卿深知其中分寸,所以當余元卜第二次要她去看紀啟順的時候,她雖然心中仍是不願,但也不好意思拒絕了。一路磨磨蹭蹭到了紀啟順住處,見到本人才發現對方全然沒有一絲狼狽。
見到董妙卿的時候,紀啟順穿了一件窄袖的素麵布袍,袖子高挽到了手肘,頭髮用粗布包住。她有些驚訝的揚起眉,露齒笑道:「我還以為是白師妹,沒想到是師姐,真是……」陽光落在她線條圓潤的面頰上,看起來開朗又磊落。
董妙卿也挺驚訝,脫口便道:「師妹在幹嘛呢,不休息嗎?」
「沒那麼嬌貴,」紀啟順咧嘴笑道,暴露在空氣中的手臂線條流暢優美,「前幾日白師妹來瞧我,也是一臉擔心,問我怎麼不休息。其實煉化完才半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老躺床上算是什麼事兒呢?」一邊說着,一邊將董妙卿迎了進去。
「也是,躺多了也不好,多動動。」董妙卿一進院子就聞到食物的香氣,不由奇道,「你又鼓搗什麼呢,這麼香。」
「發糕,」紀啟順推開門指了指伙房裏的蒸籠,「我放在乾坤袋裏的乾糧都吃得差不多了,這兩天正好有空,就隨手做點。發糕比較頂餓,我已經做了好幾籠了。一會兒得空再做倆籠松糕,反正閒着也是閒着。」
董妙卿望着蒸籠上冒出來的那些白乎乎的煙,沉默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把眼神轉回紀啟順面上,緩聲道:「師妹,那你現在身體恢復得不錯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又或者只是光影的變化,她只覺得紀啟順原本清透的眸子忽的一暗,凝神再看的時候又似乎毫無變化。
紀啟順依舊笑容溫和,語氣也是慣常的不咸不淡:「師父這就催了?」仔細品一品,似乎還有些隱晦的調侃。
董妙卿含糊的笑笑:「也不是催,就是關心關心唄。」
紀啟順微微側過臉,目光落在蒸籠上,光線從門邊寥落的透進來,在她鬢邊額角渲染出清冷淡薄的光影:「我知道了,待忙完手中的事,便去尋師父。」話畢,又轉過臉來向着董妙卿笑。
雖然她表現自然、行事也是一如既往的沉穩,董妙卿心中還是有些沒着沒落的擔憂,總覺得對方似乎有些莫名的言不由衷。董妙卿從不是心思細膩的人,即便有這麼一想,也老認為是自己想多了。是以也沒多問,與紀啟順又東拉西扯幾句,便告辭離開了。
紀啟順倚戶目送她離開,呆立良久才揚起頭,長嘆出一口氣。旋即又轉過身進了伙房,心不在焉的照看起爐火了。就這樣過了一天,第二天早上起來,才把大米泡下,余元卜就氣勢洶洶的推開門了。
其實也沒有氣勢洶洶這麼誇張,但余元卜好歹也是個金丹宗師了,就算是把威勢全都收起來了,氣場也是絕對的強大。
這天紀啟順起了個大早,太陽都還沒露臉,余元卜又來的沒聲沒息的。所以當自家師父站在跟前時,紀啟順正蹲在地上拈大米——那樣比較容易泡得開。
紀啟順做什麼事情都是專心致志的,就算是拈大米這種煙火氣十足的活兒,她也幹得是一心一意。所以就算是余元卜站她跟前了,她也愣是拈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好像眼前暗了一大片。
她下意識覺得是自己多想了,畢竟她對自己的感知、警惕性還是挺滿意的。但還是抬頭看了看,結果就是這麼隨意的一抬頭把她嚇了個不輕——毫無防備的就看到自家師父陰着一張臉,低頭瞅自己。換誰,誰不怕?
紀啟順保持着搓大米的姿勢,特呆滯的蹲地上仰着腦袋回看自己師父,一腦袋亂糟糟的不知道都是什麼。可能是一息也可能是兩息,她終於有點明白過來到底是什麼事兒了,與此同時感到眼皮一陣狂跳。
她儘量悄無聲息的把手上的那搓大米輕輕地放回水裏,一邊慢慢地起身,一邊向後退了半步,這才輕輕地叫了聲:「師父。」
余元卜就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說話,一雙黑沉沉的眼睛裏頭似乎泛着泠泠的光。絕對強者的氣勢,若有似無的縈繞在身周。紀啟順不敢再貿然出聲,只得僵着身子立在那裏,承受着自家師父恍若實質的目光——不輕不重的從身上的每個角落划過。
不知過了多久,余元卜忽然嗤笑了一聲:「這就是你在忙的事務?」
紀啟順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只得恭敬道:「是。」
余元卜冷笑道:「丟不丟臉?」似乎看出了紀啟順的不解,她又補充道:「連承認恐懼的勇氣都沒有,丟不丟臉?」
紀啟順呼吸忽的一滯,而後垂下眼帘並不做答。
余元卜收起冷笑,恢復了慣常的面無表情,口吻平淡:「我若是你,早就自絕經脈,無臉苟活於世了。」話畢,她乾脆利落的轉身離開,仿佛不屑再與對方多言。
紀啟順依舊沒有出聲,只是默默的看着對方因走動而飄飛的衣袂化作流光,頃刻間便在空氣中消散。旋即慢慢回身在桶邊蹲下,又一心一意的搓起了大米。面上平靜無波,毫不在意的模樣。揉搓大米的動作也依舊稔熟,只是這一捧大米,她竟然搓了足三刻鐘。
又搓了刻把鍾,手中的動作慢慢停下來了。她垂着眼帘,似乎在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又似乎是在發呆。她鬆開手掌,那些被搓出溫度的米粒,便一顆顆落入水中,發出輕微聲響。
她手指微動,撩出一串小巧水花。倒影便支離破碎,片刻後又慢慢平靜下來,重新映出她肅容的面龐。她輕輕點了一下水中的自己,面上露出一個飽含無奈的苦笑。
她撐着膝蓋慢慢站直身,望向才鑽出地平線的太陽,嘆着氣問自己——怎麼就是這麼經不住激呢?
是的,余元卜在激她。不然她這麼一大早跑過來,對她又是嘲諷又是不屑,還說什麼「自絕經脈」幹嘛?問題是——紀啟順還就真吃這套!
她把大米一點點瀝乾放到灶台邊,走動間身上的袍子就變幻成了內門弟子的灰色道袍。她回到屋中取出第三爐的拿一瓶丹藥,在靜室中靜坐許久,怎麼也無法將心緒平復下去,反而愈漸焦躁起來了。
於是只得將丹藥往乾坤袋中一扔,去前頭搖光殿尋余元卜了。二人在靜室坐下後,紀啟順照舊取出第一枚丹藥又將瓷瓶交給余元卜,捏着丹藥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這回余元卜倒不催她,反而閒聊似的開口道:「此物可是你的?」
紀啟順下意識抬頭望向她,就在此時余元卜手中一道清光彈出,將丹藥彈入對方嘴中。被迫咽下丹藥後,紀啟順滿面震驚的望向自家師傅,對方卻一臉平淡,好像方才的事情不是她所為一般。
過了一息,余元卜忽又出聲:「你可是沒聽到我的話?」
紀啟順這才看到余元卜攤開的手掌上有一枚四方的金屬塊,正是她在秘境中偶爾拾到的。因出秘境後便沒有再見到,所以她便一直以為此物丟失在秘境中了,沒想到竟然是被余元卜舀去了。
思緒百轉間,她謹慎開口:「此物確是弟子在秘境中拾到的。」她並沒有直接說此物是她的,只說是自己拾到的。這樣即便余元卜有意收去此物,也能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然而余元卜好像沒聽出紀啟順的話音似的:「恩,此物是在我帶你出秘境時發現的,因覺有趣便舀來把玩了幾日。前陣你諸事繁忙,便也不好拿此事擾你。現下正好有空,便與你說一聲,你若有急用我便還給你。」
紀啟順只當沒聽到她的諷刺,恭敬答道:「此物與我也無甚大用,且本來也只是我僥倖拾得,不可算是我的東西。師父若是喜歡,那便是師父的。」
「你到是會做人,」余元卜嗤笑一聲,旋即又挑了眉向她發問,「你可知道此物的妙處?」
紀啟順忽然想到在秘境中的遭遇,不由詢問道:「不瞞師父,弟子才拾得此物時,曾感受到其中有靈氣溢出,不知這是什麼道理?」
余元卜饒有興致的反問道:「你可知道儲靈珠?」
「弟子少時曾在古籍上窺見寥寥數字,只說是上古修士存儲靈氣之用,卻沒有提及煉製方法,似乎是已經絕跡了。」紀啟順心中早有猜測,只是未經證實如何敢斷言。因此不再說下去,而是看向了余元卜。
余元卜自然明了她的疑問,便頷首道:「不錯,我也疑心此物便是儲靈珠,所以將其取來琢磨。我自負煉器天賦過人,卻也只能看明白十之一二,怕是還得求教與人才行。不知,你可願意將此物暫時借與我?」
紀啟順自然不可能拒絕:「授業之恩,難道還抵不上一顆儲靈珠嗎?師父折煞我。」
余元卜嘖了一聲,大抵是不耐煩再這樣客氣下去了,便果斷道:「那就這樣吧,若是能琢磨出煉製方法,少不了你的好處。現在,靜心煉化丹藥吧。」
安靜片刻後,紀啟順漸漸感受到藥力一點點的透過四肢百骸,滲進丹田之中。伴隨着藥力而來,是熟悉且細碎疼痛。痛覺一點點佔據感官,那些過往的回憶也一點點的從中浮起——有人、有事。
透過疼痛,她仿佛看見柳隨波盤坐在山石之上,一壺濁酒就花生,且醉且歌。又仿佛看見三個女孩兒站在面前,其中一個笑道,你叫什麼名字。轉眼又見,一個青年劍修立於狂風暴雨中,起手便是一道撕天裂地的劍光。
然而另一邊,衛貴嬪淚眼盈盈向她伸出手,要她過去。又見黃沙漫天、刀光劍影中,四位少年將軍抱拳敬重望她。忽而一柄銀刃撲至面門,躲閃間看到劉安猙獰的臉。銀刃劈過,蘇方面色煞白,一邊說着抱歉一邊撕破了臉。
紀啟順茫然立於原地,望着身邊各種各樣的人,滿耳嘈雜。不知該回答哪個,不知該聽哪個。忽有一道聲音從天而降,破開叢生的幻影:「你到底在恐懼什麼?」
她循聲望見余元卜,茫然道:「我不知道。」
對方卻篤定的搖頭:「你知道。」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紀啟順的面色終於漸漸平靜下去了。余元卜心中嘆息,紀啟順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了,儘管可能只是稍微明白了一點點,但也足以讓她從牛角尖里走出來了。自秘境後,她便發現了紀啟順挺奇怪的一點——不管什麼事,總喜歡往自己身上攬。
簡單點說,責任心太強。原本是個挺好的優點,但是任何事都得有個度,太多就是過火了。紀啟順的責任心就過火了,強得令人髮指。
就比如說蘇方這件事兒吧,明明是人家有意害她。她不斬草除根也就罷了,居然還捨身救她,弄得自己一身狼狽。這事兒擱誰,都不會傻愣愣的這麼幹,也就她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余元卜其實早在入門考核那會兒就看上紀啟順了,但是畢竟那會兒紀啟順歲數還小,且她恰好要下山遊歷衝擊金丹。是以便也沒透漏什麼口風,只是心中有這麼個數罷了。過了這麼些年,又見到紀啟順,從小比中細細觀察她許久,方覺此子確是可造之材。
她原本想要再觀察一段時間,想着等到引氣,也是想看看對方耐性如何,但是卻在看到紀啟順救了蘇方後改變了主意。以德報怨,是很傻,也很少有人願意。正因為誰都不敢、誰都不願,才會愈顯其難能可貴。
但是再可貴的品格,也不能過火。余元卜不知道是什麼經歷造成這樣的性格,但是她明白,無論如何都得把這個掰回來。至於怎麼掰,就要紀啟順自己去想了。她作為師長將其點明,已是極限。
因余元卜出手點明了心境缺陷,第三爐丹藥比之前一爐便順利多了。不僅沒有再出現無法克服恐懼的情況,就連時間也縮短了一些。這次紀啟順只花了二十多天,便煉化完了。
李樂山又來看了一次紀啟順,確定完她的恢復狀態還不錯後,便和余元卜長談了一次,交代完之後幾爐需要注意的事項後便離開了。畢竟她這次前來也只是遊歷中的順便而已,既然紀啟順已經適應了,便沒有再留的道理。
值得一說的則是,在李樂山離開後,余元卜解開了紀啟順的數道經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