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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貌清秀的女冠佇立於叢叢雪白的瓊花之間,唇邊的微笑像是瓊花清幽的香氣一樣美好。時有一陣清風吹過,團團瓊花隨風搖曳與女冠翻飛的袍腳交纏在一起,像是丹青大家繪出的美好畫卷。
然而紀啟順並未因此發出讚嘆,反是露出一個有些詫異的笑容,道:「白師妹?」
不錯,來人正是曾和紀啟順同院而居的白英。
她壓了壓衣袍、微微一笑,竟很有些雲淡風輕的味道:「師姐好眼力。」
紀啟順心中不由嘆息時光的流逝,她只覺得白英靦腆寡言的樣子恍惚還是昨天的事情,今日再見竟也有了大人的樣子了。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就覺得自己好笑,畢竟也是一起長大的師姐妹,這麼一想倒好像她比白英大多少似的。
不管心裏如何,面上的微笑還是不溫不火的樣子:「還得恭喜師妹晉升出竅了。」
白英嘴邊的微笑便露出了些靦腆:「那我也該恭喜師姐出竅罷,只希望師姐不怪我晚說才好呢。」
看着白英靦腆的樣子,紀啟順方覺面前的女冠和記憶中白英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嘴邊的笑容也比剛才更濃了些:「哪裏會在意這些東西呢?師妹要是不嫌棄,不如進屋坐坐,我前幾日才炒了新茶呢。」一邊說着,一邊就揮袖關閉了防禦陣。
原本白英就是有話想要對紀啟順說的,但是一時間又想不出什麼藉口。此時紀啟順請她進去,她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白英一邊看着院中的花花草草,一邊有些好奇的問道:「炒茶?」
紀啟順面有得色的一笑,道:「師妹恐怕不知道,炒茶是近些年在俗世興起的一種烹茶方式。炒過之後可以直接沖泡,且入口清爽。我喝着覺得尚可,雖沒有以前的那種習慣,但也別有風味。所以便學了學,雖然手法不如炒茶人的老練,但到底火候控制的不錯。」
白英聞言不由一愣:「師姐難不成是去俗世遊歷的麼?」
紀啟順引着她進了會客的堂屋,又去取了茶盞、茶葉等物,這才在榻上坐下,道:「是啊,送我進宗門的長輩早先就耳提面令、叫我及笄前得回家一趟。那時候我看遲遲無法突破到大周天便乾脆領了紅塵令去俗世了,不曾想一去就是四年。」
白英語帶羨慕的道:「師姐是去見家人了嗎?」
紀啟順微微一笑,將茶盞遞給她:「是啊,去見我娘了。」
「不知道我娘這會兒在哪呢,」她感慨的嘆了口氣,垂頭飲了口茶,而後沉默了一會兒忽道,「好喝。」
紀啟順忍不住笑了一聲:「你喜歡就好,我開始都喝不慣,後來才越發覺得喜歡起來了。一會兒我裝一盒給你,你且帶回去慢慢喝,沒了再來找我。」
白英放下茶盞,很是不好意思的道:「這怎麼行呢,難道總是麻煩師姐?若是師姐不嫌棄,我倒想學學炒茶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顯得亮亮的,又誠懇又期待的樣子。
「師妹若是想學我自然傾囊相授,何必這樣客氣?」紀啟順笑眯眯的說道,初見的時候她就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現在越覺喜歡了起來。好喝就說好喝,想學就說想學,白英是個老實人。
紀啟順就喜歡老實人,和他們打交道不累,也有趣多了。
白英又喝了口茶,嘆着氣道:「我倒是挺羨慕師姐能去俗世遊歷的,至少能見見家人,早知道我也去換紅塵令了。」
紀啟順就安慰她:「以後也是可以下山遊歷的啊,到時候再去多寶閣兌換就是了。」
白英將茶盞輕輕擱在案上,笑笑道:「師姐也不用安慰我,其實我心裏也是明白的,俗世畢竟靈氣稀薄,我往後如果沒有旁的事情或許不會回去,也就是心裏多少有些遺憾。」
話至此處稍微一頓,她稍微吸了口氣才繼續道:「其實我此行也是有事要告訴師姐的,不想剛剛閒話許多,浪費師姐這麼些時間。」
紀啟順也料到她大約是有什麼事要說,不然就白英這樣的性子哪裏會沒事來找她?瞬息間多個念頭轉過,她也不多廢話,只是頷首示意她接着說。
白英輕輕皺起眉,道:「按說背後道人長短,非我所願。但是才回來就聽說了小比在即的消息,這才不得已當一回小人。小比中,還請師姐多小心……蘇方師姐。」
紀啟順有些詫異的揚了揚眉,問道:「此話何解?」
白英搖搖頭,只道蘇方早已不是以前的蘇方了,除此以外再不肯多說一句話。
紀啟順知道剛剛那句「小心蘇方」已經是白英的極限了,便也不好多加追問,只好點着頭表示會注意的,然後便轉開了話題。
白英見她似乎並不在意,便不由有些上火。但又不願意說蘇方的不好,便只好由着紀啟順引開話題。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這幾年中的經歷。白英知道紀啟順的坎坷後,又是感慨她這些年來的豐富經歷,一邊又忍不住擔憂在俗世的家人。紀啟順看出她的擔憂,也不知道怎麼勸解才好,只能引着她說這幾年來她的經歷。
幸而白英也配合,不然紀啟順也沒轍了。到底是混軍營混久了,別的還看不出來什麼。光這個爽脆利落、不會安慰人的性子,就和那些軍人們很有些相似了。
聽完了白英這幾年的經歷,紀啟順也為她高興。白英進階養氣是一個院子裏頭、幾個姑娘們中最晚的一個,不過似乎也正因為她鍛體時打得基礎牢固,她養氣的時候修煉起來可謂順暢無比,就連進階出竅的時候都沒遇到過什麼波折。
紀啟順還問她呢:「不知道師妹參不參加半年後的小比?」
白英想也不想就回答:「也還不確定,畢竟才晉升,總要到時候看了再說。」
紀啟順想想也是,而後兩個人也沒聊幾句,白英就站起來告辭了。紀啟順自然依諾給她裝了一匣子新茶,鬧得小姑娘又是好一番道謝。
送走了白英,紀啟順一邊對着茶盞掐了個去垢術,一邊推開蒲團直接把自己攤在了座榻上。雖然剛才在白英面前表現的漫不經心,但是她對白英的那幾句話其實還是挺在意的。
徐金風說蘇方的不好也就罷了,畢竟她們二人確實是有了齟齬。徐金風又是不拘小節的性子,和紀啟順這樣的好友說道說道也是正常。但是白英這麼個老實又少語的性子,怎麼就會特特跑來和她說小心蘇方呢?
紀啟順回宗門的時間雖然不久,但也快一個月了。一個月中雖然她和蘇方都有事情做,但畢竟住處離得近,常常小聚閒話也是有的。
雖說看得出來蘇方的性子和以前多少有些不一樣了,但是要說對紀啟順心懷不軌卻也是沒有的,至少紀啟順本人是看不出來。說來紀啟順對自己的眼光也很有些自信的,到底是統領過三軍的人物了,看人的眼力必須有啊。
不過她也是相信白英的人品的,便想着以後看到蘇方還是要上些心。也不是說就懷疑她了,而是她總覺得蘇方可能還沒解開心結。
多少得勸勸吧,不說讓徐、蘇二人和好,至少要讓蘇方知道徐金風當時的心思,畢竟以前也不是沒有情分的紀啟順這樣想着。
打定了注意後,紀啟順又在座榻上躺了一會兒,便爬起來整整衣衫去樓上靜室了。
靜室在流霜小齋二樓一個小角上,並不很大。但因為窗戶面南,所以光線總是很好地。紀啟順一進靜室,就將幾扇窗戶都支了起來。夏日熱烈的陽光尋到了缺口,便「嘩」的一下猛然湧進來,鋪了滿室的婆娑樹影。
紀啟順看也不看角落的蒲團,稍微一拂袖便席地盤腿而坐。因為加持了陣法的原因,即便她打開窗戶,屋內依舊是宜人的涼爽,絲毫沒有夏天的燥熱。連隨着樹影晃動的一地碎金,似乎都泛着清幽的涼意。
她輕輕闔上眼,不多時便進入了空明的狀態。
紀啟順十分順暢的就在心中觀想出了一朵庚金劍氣纏繞而成的青蓮,青蓮帶着鋒銳的氣息慢慢綻放,而後便不斷的分化出青蓮,直到分出第九朵這才停了下來。
這九朵青蓮便飄飄蕩蕩的圍繞在紀啟順的魂體旁,似乎是按照某種玄奧的路線不斷地從魂體中掠過。每每青蓮從魂體中掠過,那霧似的魂體便似乎更加凝固了一些、清晰了一些。
此乃**青蓮訣中的庚金九蓮陣圖,可從出竅期一直觀想到金丹。其主要的作用就是壯大、穩固魂體,將是紀啟順到引氣前主要的觀想之法。
大約觀想了四五個時辰,紀啟順估摸着差不多就是極限了,便將神念的轉動慢慢停下。不多久,九朵青蓮便緩緩停下化作絲絲縷縷的庚金氣息裊裊散去。雖然有少許沒入魂體中,但因有淬鍊魂體的作用,所以紀啟順也毫不在意。
她徐徐退出觀想,稍微歇了一會,便站起身來下了樓,往院中走去。只見她輕輕揮袖,漫隨天外劍便化作一道鋒銳內斂的劍光在她身周盤旋。
略有薄繭的指尖浮起一點清光,她駢指成劍身周的地面上畫出一個光圈,這是她練劍的方式。在她看來不論是練劍還是別的,最重要的還是精準。不然就算劍勢再浩大,劈不中目標也只是枉然而已。
況且漫隨天外劍也只是她才換回來沒多久的,這時候還不趕緊練練精準,難不成還要等到上了演武台,連對手都傷不到才覺得難堪嗎?從這時候到小比也不過半年光景,她也不求自己練出個什麼一二三來,只求如臂使指罷了。
練了兩個時辰,她看着圈外的十幾道劍痕忍不住嘆了口氣,心道:還是不行啊。隨即便拂袖揮出一道清氣將其磨平了。
不過也無妨,畢竟修煉之事還是要一步一個腳印的徐徐圖之。若是此刻急急躁躁的留下了漏洞,往後少不得用十倍百倍的時間來彌補。再者,不過一個小比而已。她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將漫隨天外劍扔進了乾坤袋,往淨房去了。
洗了把澡後,紀啟順隨手掐了一個指訣,濕漉漉的頭髮就幹了。但她也懶得綰道髻,隨便一束就算了事,又隨便套了件家常的衣服就又往靜室去了。
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只是夏季天黑的晚,所以這會兒隱約還能見着光。她將窗戶關起來,抬手往宗門統一發放的夜明珠中扔了道法訣,它便亮起了柔和的光芒。雖只是手指關節這樣小小的一顆,但也足以將這不大的靜室照得通明了。
她就在這樣柔和明朗的光線下盤坐下來,慢慢地闔上眼。
但是這次她卻並未觀想庚金九蓮陣圖,而是艱難的觀想起了一個一筆一划中似乎都蘊含了雲霧真意的發雜道種文字。只是這個道種文字實在太過複雜,區區幾個筆畫就失敗了多次,何況整整一個字。
此乃她的天賦小神通「雲霧仙衣」的道種文字。當初她晉升後,魂體中便銘刻了五個天賦小神通。其中太清斷金刃一開始就是三階,而且她觀想斷金刃第四階的道種文字之時,僅僅用了一月有餘就觀想出來了,第五階則是用了三個月的時光。
而後她便又轉而去修煉同為兩階的玄霄精水令和九轉金光遁,此兩者升至三階各自花了一個月左右,三階到四階合起來一共花了快四個月。雖說到底沒有斷金刃那樣的順利,但看青蓮訣上的說法,不光不能算慢、還算是比較快的。
剩下的時間她便盡數花在了兩個一階的小神通上,藏息匿氣訣還算好,從一階到三階花了半年多的時光。但是雲霧仙衣可真是夠嗆了,一階到二階她就花了三月有餘。雲霧仙衣二階後,她便一邊修煉斷金刃,一邊繼續修煉仙衣。
結果一直到現在會了宗門,都沒能將雲霧仙衣突破三階。不過這麼一來,紀啟順心裏也有數了。從這幾個天賦小神通看來,她恐怕最擅長的便是金、水這兩種類型的法術了。
雲霧仙衣這類法術,大約是她比較不擅長的罷。也不必看青蓮訣了,就說她回宗門前就已經開始觀想第三階的道種文字了,加上呆在宗門的一個月時間,她可是足足觀想了四個月還沒將雲霧仙衣升到三階啊!顯而易見,她對雲霧之類的法術實在是不太擅長。
不過或許是今天她的狀態不錯,又或者是四個月的觀想終於起了效果,當她觀想到丑時初的時候,竟然將整個道種文字都一氣兒觀想了出來。
她痴痴的望着那個以上古雲紋勾畫而成的道種文字,簡直有些想要大笑出聲了,但是只是一瞬她便壓下了心中的狂喜。因為只是觀想出道種文字還不算完。
就在最後一筆被觀想出來的時候,只見魂體核心處的五團銘文中,忽有一團有所共鳴似的浮現出來。這團飄逸如雲的銘文一經浮出,那繁複的道種文字似乎被什麼壓迫着似得,幾乎馬上就要散去,紀啟順即便是在觀想中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雖說艱難,但是一想到之前觀想許久方才成功,她便憋足了一股勁的不令那道種文字散去。就在她覺得真的快撐不下去的時候,銘文終於浮到了道種文字跟前。此兩者皆化作濛濛的光團,不多久便化作一體。
待到紀啟順定了定神再看時,只見魂體上那個雲霧般的銘文比原先多了許多筆畫出來,顯得更加玄奧、飄逸。她心中一動,便見層層疊疊的飄渺雲霧驟然將她裹住,恍若一件雲霧所制的袍服。
紀啟順長吁一口氣,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雲霧仙衣終於也三階了。
雖然雲霧仙衣的突破讓她覺得鬆了口氣,但是日子還是要繼續過下去的,修行事宜也是要一步步向前的。所以她之後的日子裏並沒有放鬆自己,而是按照步調一板一眼的往下修煉着。
寒來暑往,四時交替。
當秋天悄悄過去、冬天的寒風從北方吹來時,紀啟順正坐在她那間小小的靜室里觀想。也就是一片樹葉落下的時間,她忽的睜開眼手上輕輕一彈,便有一道清光從窗外飛入她手中。
清光散去後露出了一張玉色的符籙,她指尖一彈符籙,它便忽的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與此同時,符籙中傳出一道沉穩的男聲「請有意參與小比的出竅弟子三日內前往執事堂領取手令。」
話畢,符籙恰好被燃盡,卻是執事堂經常使用的傳音符了。
紀啟順站起身,透過窗戶看着初冬時節鉛灰的天空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