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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帶着夏日獨有的灼熱,不緊不慢的從頭頂澆注而下,將燥熱一點點擴散至全身。www.Pinwenba.com像是上好的蜂蜜,粘稠且甜膩。
紀啟順抬起手掩在額前,借着眼前的少許陰影,迅速抬頭打量了一下高懸的烈日。她抬袖抹去前額的汗水,輕聲嘆道:「這天氣,熱的不正常啊。早知道應該戴頂斗笠出來的,真是失策啊……」
話音至此一頓,她側過臉順着映在地上的影子向上看去。
嘴角浮起禮貌性的微笑,隨即站直身子拱手道:「裴先生。」
裴雲平微微頷首算是回了禮,他眉心微微皺着,語氣中帶了些許猶疑:「衛少俠,方才孫老六所說的武林盟主之事,並非有意欺瞞。原本打算論劍開始後再向少俠解釋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的做了一個「停」的手勢,旋即溫言開解:「此等小事裴先生何須放在心上,在下並非那等斤斤計較之人。況且我並不了解江湖之事,先生最先沒告訴我,也是人之常情。」
裴雲平拍了拍胸口,笑道:「我知道少俠乃風光霽月之人,只是孫老六那等小人實在是不得不防……」
紀啟順沉吟道:「不知方才所說的武林盟主……是個什麼意思?」
「老夫年少輕狂之時曾和幾位好友成立一個幫派武林盟。那時候我幾位都胸懷大志,立志要讓武林盟成為天下第一門派。可惜,當時我們不過無名小卒,哪裏具備這樣的能力。然後我們就散了……」
紀啟順將目光從裴雲平滿是悵然的面上收回來,並沒有催促他接着向下說。雖說她並不知道裴雲平他們當年到底遭遇了什麼,但是那種烈士暮年的悵然不已卻也讓她心中莫名一震。
裴雲平回過神來,露出一個有些抱歉的笑容:「人老了就容易出神。」
「沒事,您接着說。」
「因為一些事情我們散了,我回老家娶妻生子,然後做起了走鏢的營生。日子一過……就是幾十年。然後突然有一天,有個人來找我……說要幫我重振武林盟,嘿,然後我就成了這勞什子武林盟主。真沒想到,都這年紀了還能出把風頭。」
紀啟順伸手摸了摸鬢角,不緊不慢道:「但是裴先生似乎並不怎麼開心。」
裴雲平一愣,張開嘴正要說什麼,卻有一道聲音遠遠傳過來:「老裴!」他轉頭吼了聲:「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精神一振道:「接下來的事小女自會前來說明,我就先走了。」
交代完畢他轉身便走,但是還未走多遠就突然頓步,道:「方才少俠問老夫為何不開心……難道,將你幼時非常想要的玩具給現在的你,你就會開心嗎?」
紀啟順一愣,旋即輕笑出聲:「確實啊……」
「衛少俠在笑什麼?」
「沒什麼,剛剛令尊和我說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這會兒虞山論劍快開始了,少俠和我去那邊吧。」
「有勞裴姑娘。」
待到兩人落座,席面已齊。
好大一張圓桌旁坐了足足十二人,都是些年輕的後生晚輩。最小的看着才十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七八模樣。其中女子加上裴盈盈有五人之多,倒叫紀啟順暗暗驚訝。
裴盈盈側過臉,抿着嘴笑道:「衛少俠想必是第一次在江湖行走吧?其實江湖中人沒太多講究,女子活躍於此也不少見的。」
這時候,席上一個穿着水色半臂襦裙、長相秀美的姑娘接口道:「裴妹妹,怎麼悄沒聲就帶了個小道長過來,也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誒喲,我的好姐姐啊。」另一個穿湘妃色衫子的少女,執扇掩嘴道:「裴妹妹這是女大當嫁了啊!」話音中滿含笑意。
她正要接着說下去,就見那儒裙少女杏眼一瞥對她使了個眼色。她順着對方眼神看去,便見裴盈盈俏面生暈、窘迫萬分的看着她。
於是不由吐了吐舌頭,一邊暗道玩笑開過了,一邊打圓場:「誒喲裴妹妹你是知道我這張嘴的,我給你賠不是了。不如妹妹給我們介紹一番?」
裴盈盈這才緩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開口道:「這位是衛子循衛少俠,乃是我父親邀請來參加此次論劍的少年俠士之一。衛少俠這位是……」
一番介紹之後,眾人便漸漸安靜下來,似乎在等待論劍的開始。滿桌的菜餚幾乎沒人下手,畢竟這些人都是為論劍而來,自然不會有人只顧着胡吃海喝。
紀啟順望着滿桌並不太講究、卻足夠豐盛的席面,心中暗暗嘆息:「幸而坐在這兒的不是陶師妹,不然……她恐怕要吃到撐死了。」這樣想着她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卻聽耳邊冒出一道清朗的男聲:「子潛兄在笑什麼?」
紀啟順側臉一看,出聲的乃是一位名喚「申徳」的藍袍少年,聽方才裴盈盈介紹似乎是某位武學宗師的弟子。
想着畢竟是裴雲平的客人,便禮貌微笑道:「在下想到了一位故交好友。」
對方眨了眨眼睛,似乎打算打破沙鍋問到底:「子潛兄的這位好友一定很有趣吧?不然怎麼會一想到他就笑呢,對吧?」
紀啟順笑而不語,並不打算回答。
申徳撓了撓頭,嘟囔道:「唉,為什麼我沒有這樣有趣的好友呢!」
紀啟順端起茶抿了一口,心道:「有點澀,不過回甘還算綿長。恩,勉強算是好茶吧。」
這些少年少女生於江湖長於江湖,大多不拘小節且為人爽朗,和紀啟順以往所見之人是全然不同的。沒有東都貴女那樣的矜貴傲氣,也不是太虛門人的兄友弟恭。
他們的交談毫不做作,就像是路邊小茶鋪中隨處可見的白瓦罐,觸手粗糙但卻驚人的耐摔。
當然,有時候過分的直率也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摩擦。比如說在紀啟順左手邊的第三及第四這兩位少年正吵得不可開交,似乎是在爭論這次的虞山論劍會是誰奪得頭籌。
一個說什麼什麼刀王刀法精湛,一刀下去天崩石裂;一個說某某某大俠掌法陽剛無比,一掌下去烈日無光,更勝刀王一籌。
正當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直欲開打之時,卻聽「嗤」的一聲輕笑慢悠悠的飄了過來。二人正在氣頭上,此時聽聞有人嘲笑,便自然而然的回頭怒瞪過去。卻見一個道髻白袍的少年面帶笑意的看着他們,不是紀啟順有是誰。
那大讚刀王的少年最先忍不住氣,拍案而起怒道:「兀那小道士!笑什麼笑!就是說你呢!喝什麼茶!」
紀啟順無奈將茶杯放下,起身道:「在下只是覺得今日天高雲淡,是個論劍的好日子。」
聽了她的解釋後,另一少年也出口反駁了:「放屁!小爺是這麼好糊弄的麼?看到天氣好就笑?逗我呢吧!就是笑我們!」
大讚刀王的少年名叫「蘇鶴」,他揚了揚拳頭道:「萬顯平說的不錯!你別欲蓋彌彰了!」他口中的萬顯平自然就是那力挺某大俠的少年了。
紀啟順沒想到解釋不成,他二人反倒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她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無奈道:「好吧,我就是笑你們。在下失禮了,實在抱歉。」
萬顯平伸出手遙指紀啟順,更加憤怒道:「你這混賬!如果道歉有用,還要拳頭幹嘛!」
紀啟順皺起眉,向後退了一步避開對方的手指,有些不悅道:「這位兄台,你想幹嘛?」
「他想幹嘛?」蘇鶴怪笑出聲,「哼、他想打架!」
「小道士怕了吧?哈哈哈哈!」
紀啟順看着傻笑不止的兩人無奈扶額。
正在此時,有人怒斥一聲:「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鬧,坐下!」
紀啟順循聲望去,原是同桌的一位素袍少年,名叫褚萬卷。看着不過十七八歲但卻有一身不怒自威的氣勢,聽裴盈盈所說似乎來頭不小。
就在這麼會兒功夫里,之前還怒氣沖沖的二人已經委委屈屈的坐下了。見此情形,紀啟順自然也從善如流的坐了下來。
「衛少俠你還好吧……」
紀啟順方才坐下就看到了裴盈盈滿是擔憂的面龐,她露出一個微笑,道:「能有什麼事呢?多謝裴姑娘的關心。」
她一邊安慰着裴盈盈,一邊用餘光看了眼那褚萬卷。從來到酒席上開始,她就感到有一道視線總是盯着她。但是當時因為要應付旁人閒聊,並沒有刻意去尋找視線來源。
但是剛剛褚萬卷開口的時候她感覺到了……
「衛少俠?」
紀啟順抬頭看到裴盈盈疑惑的眼神,一邊懊惱不該出神,一邊道歉:「抱歉抱歉,方才在下在想論劍何時能開始,所以出神了。」
裴盈盈一愣,隨即笑道:「時辰差不多了,恐怕馬上就要……」
接下來的話紀啟順沒有聽清楚,而是被滿耳的浩蕩鼓聲所淹沒。鼓聲出現之突然,將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紀啟順這一桌的十二位少年少女中,就有不少拍着胸口面帶驚異的人。
紀啟順雖然沒有拍胸那樣的明顯動作,卻也實實在在的被嚇了一跳。她和眾人一起站起身,然後轉身循聲望去。原來在酒席後方的空地上放了十幾面鼓,每一架鼓後頭都有一個大漢手持鼓槌奮力敲擊。
這十幾個大漢中,領頭的便是裴盈盈的父親裴雲平。卻見他忽的將鼓槌一扔,翻身踩在了鼓面上、右腳一蹬。隨着一聲響亮的鼓鳴,裴雲平飛身而起。他右手一揚,便見一枚飛爪從他手中飛出,隨後牢牢的定在了擂台頂端之上。
眾人就這樣瞪着眼睛,看着裴雲平從頭頂飛馳而過。而後幾個翻轉騰挪之間,便登上了高高的擂台。
不只是哪位好漢率先開口喊了一聲:「好!」隨即而來的,便是滿席賓客雷鳴般的掌聲。
待到掌聲慢慢平息,擂台之上的裴雲平笑呵呵的開口:「諸位能來參加某家發起的虞山論劍,是我的榮幸、也是給我面子!這次的虞山論劍規矩和以往還是一樣的,最後站在這個台子上的人,便是此次的贏家。」
「這次的彩頭是」裴雲平高高舉起一本泛黃的冊子,高聲道:「靜宣道人的平湖照月明心錄,以及百年佳釀一壇。」
聞言紀啟順一愣,平湖照月明心錄?似乎是道家的法門……說不定會對突破有益……這樣想着,她深吸一口氣,只要突破小周天有幫助,哪怕是在微小的助益,她也願意為之一搏!
不過,似乎不止自己有此鬥志呢。她環視一周,在座之人無不握緊拳頭,所有人都是志在必得的樣子。
裴盈盈輕笑出聲:「衛少俠也意欲撥得頭籌嗎?」
紀啟順愣了愣,旋即坦然承認:「不錯,那本冊子很可能對我有所助益。」
「咦,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大家都對那罈子美酒蠢蠢欲動呢。」溫軟的女聲從空氣中傳過來,卻是那穿着半臂襦裙、名叫尤玟的少女。
似乎明了紀啟順的疑惑,尤玟掩嘴笑道:「像少俠這般老實的人我倒還是頭回見着呢,那冊子是修道之人用的我等江湖中人要它作甚?要我說啊,還是那美酒佳釀更加得人心些。」
那邊蘇鶴不甘寂寞的插嘴道:「哼,你直接說這小子虛偽不就好了嗎,忒多廢話。」
尤玟瞪他一眼,很有些不悅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時褚萬卷淡淡開口道:「有人上擂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