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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玦笑着:「害怕嗎,後悔已經晚了。」
「我是後悔,後悔當初怎麼會遇上你,怎麼會錯選你這個人。」
陸玦笑了一笑。
他們都不再說話,夜漸漸深了,風更加地涼。陸玦的聲音寂寥響起:「你真的不願意將璽令交給我麼?」他的聲音自然平靜,再沒有那些洶湧之意。
「是。」
他沉寂着,「孩子……也不是我的?」他的聲音乾澀,喉嚨一片灼痛。
望着宮牆高閣,遠處燈火,凌鈺的心無盡蒼涼,他不再相信她,何必再問她。
「不用回答了,回去吧。」仿佛害怕聽到這回答,陸玦收起了情緒淡然道。
凌鈺未再看他,也未回答他的問話,他是認定了孩子不是他的,她無論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轉身先下了樓,但她未想腳下鋪了紅毯,這一踩軟綿綿的一片,絲毫不穩,腳一滑,身子已快要飛出去。
一聲驚呼脫口,凌鈺下意識護住小腹,身後陸玦猛然拉住了她。
她終於站穩,慶幸地鬆了口氣,一手護住小腹,一手被他拉住,她轉頭望住他,眸中閃現着難以言說的情愫。
陸玦也靜靜望着她,他黑色的雙眸深不見底,比這夜空都還深邃。他在想什麼她不知道,他只像她看他一樣地凝視她,他們就這樣彼此安靜地望着,突然的瞬間,他鬆開了手。
他鬆開了手。
——她的身體往下傾倒,在錯愕與不可置信里重重跌倒。然而身體沒有疼痛,因為每一梯都被他鋪滿了紅毯。只是十八層樓梯太斜太陡,她的身體不住往下滾落。
腹部終於感覺到疼了,陣陣抽痛錐心蝕骨,下體暖流湧出。頭頂天空還掛着依稀的星辰閃爍。她睜着雙眼,淚水倏然滾落,夜空的星辰閃爍着,像是一雙雙的眼睛,都在眨眼看她,像是在嘲笑她此刻的下場。
被所愛的人親手害得流產。
她的身體還在不住地滾落,兩側都有扶手,她卻沒有掙扎,沒有去握扶手。十八層,十八層。她曾以為這是他給她的美好,然至此刻才知道這是他親手為她築造的地獄。她被他一聲令下打入這地獄,在地獄裏痛苦,在地獄裏失去她的孩子,在地獄裏不住滾落。什麼時候才會停。痛什麼時候才能止。
下體還在不住湧出暖流,她的雙目空洞,望着頭頂的天空發怵。
像是過去一輩子的時間,她的身體終於停下了。身下的紅毯是柔軟的,摔不死她,卻摔死了她的孩子。
她終於懂他為什麼會鋪上這些紅毯,終於懂在下樓之前他為什麼會問那些問題。她怎麼忘記了他這樣的人怎能容許自己的女人生下別人的孩子。
視線一片模糊,有人手忙腳亂將她抬回宮殿,醫官也急急應詔前來。
疼痛讓她滿臉蒼白,雙目血紅。她死死咬住唇。劇痛之下竟然一聲不吭。她只望着頭頂床幃的鳳凰,記起她曾搬入這座宮殿望見這些擺置時搖頭與他道她的身份不適合這樣的佈置,他笑着回答在他心中他理應是這樣的身份。
鳳凰,王后,可惜最後她淪落為他棄如敝履的女人。
醫官急聲吩咐身側小童:「給夫人餵藥。」
一口口苦澀的湯藥灌入她口中,幾粒藥丸也滑進她的喉嚨,醫官道:「藥已經餵下了,請夫人一會兒配合產婆,有任何喚下官即可。」
凌鈺抓住他的手:「孩子沒有了?」她死死望住醫官,一行清淚滑出眼角。
「胎盤已落,夫人已經小產,得產下腹中的死胎……」
死胎,已經是死胎。
醫官退出了寢殿,凌鈺這時望見殿中靜立的陸玦,他負手站在那裏,靜靜地看她。
她望着這熟悉的人,卻覺得他好陌生,陌生得她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一陣疼痛襲來,她忍不住痛呼出聲,產婆在旁附和着喊道:「夫人用力,已經用過了藥,夫人又曾經生產過,很好產下腹中死胎的。」
曾經生產過,是啊,她曾經生下了小綠樹,但是因為他的懷疑孩子走了,離她而去了。現在她同樣懷着他的骨肉,卻被他親手推下這十八層地獄,親手毀了孩子的生命。
撕心裂肺的疼蔓延周身,她一瞬不瞬望着他,用這狼狽落魄的姿態望着他。他得意了麼,得意了吧!他親手殺死以為是梁肇啟的孩子,他肯定很得意吧!
產婆如釋重負:「好了好了,是個女兒……」微微嘆一口氣,產婆將布斤裹着死胎扔入盆中,轉身準備端走。
「等一下……」凌鈺吃力出聲,「將孩子給我。」
產婆瞪大眼,像瞧怪物一樣地看她:「夫人啊,這是死胎啊。」
淚水滑出眼眶,凌鈺死死望住那木盆一角,「我知道,給我。」
陸玦站在殿中,一言不發。
產婆為難地看了看陸玦,又望了望凌鈺。
「給我,那是我的女兒,我只想看一眼……」她的聲音顫抖着,已經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產婆還是有些懼意,「夫人,胎兒渾身帶血,恐怕……」
「抱過來——」她終於忍不住大聲嘶喊。
產婆不再猶豫,將木盆端到她床頭給她看。
將近六個月,孩子已經成了形,躺在血盆中,依稀能見鼻眼,那小手緊緊攥在胸前,像是知曉危險在護着自己。但是她護不住,最後還是護不住,孩子死在她親生父親的手裏,是她的父親害死了她。
掙扎着想要起身,眼前的血肉模糊讓凌鈺的心都撕裂成一團,她張唇,卻只發出「啊」的聲音。她說不出話來,已經說不出話來。她也沒有力氣起身下床去,產婆端走了木盆疾步出殿,她想要喊住產婆不要走,她拼命掙扎最後只是滾落下了床。
匍匐着難以挪動分毫,她嘶啞的喉嚨火辣辣地灼痛,好久之後,她終於哭出來。她的哭聲比雷大,震動在這一坐富麗堂皇的宮殿中,驚得樑上塵埃都飛舞落下。她的哭聲太絕望,像這一個夜晚永遠黑暗,永遠迎不來第二個明天,望不見第二天的太陽。所有的痛都在此刻迸發,她的哭聲令人聽到都覺心疼,都像在撕扯着人的心臟。
陸玦就在殿中,沉默着靜靜立在她身前。
她一點一點抬起頭,地面還殘留這她的血,孩子的血,橫在他們中間,將他們隔開,永生都跨不過去。她一瞬不瞬望着他,吃力起爬起身,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朝他走過去。
停在他身前,她望了他好久。
從第一次遇見到現在,他們其實是不適合的,身份,性格,處事方法。他從來不信任她,而她也得不到他的信任。走上這一步已經註定,都是她從前的執着,怪只怪她。
她忽然想起了娘親的話,娘親說對待薄情之人萬萬不要再有同情。
原來娘親已經那麼早就告訴她了,只是她太天真地相信着他,是她錯了。
拔下頭上的玉簪,她用盡全力朝他刺去。
陸玦臉色大變,一個閃身已經躲開行動遲緩的凌鈺。他伸手鉗住她的手腕,聲音都變了樣:「你想殺我?」
掙脫不了,凌鈺在此刻更加絕望。
「你想殺我……」他滿目紅光,深深望着她。
「小綠樹,女兒。」凌鈺顫抖着說,「為了救你,娘親死在魏軍刀下,葬身在火海里;為了救你,爹爹被你的箭射中,唯一的親人離開了我;因為你,小綠樹沒有了,我的女兒沒有了……」
陸玦只是看着她,漸漸鬆開手,轉身決絕離去。
所有力氣用盡,凌鈺轟然癱倒在地面,她喃喃着:「小綠樹,孩子……我的兒子和女兒都被你害死了,陸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