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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漾問的那些問題,孟晏禮一個都沒回答,只用那雙沒什麼情緒的眸子,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直接走了。
這是嫌他煩,嫌他八卦了。
徐子漾聳聳肩,也跟着下樓梯,剩下幾步,是竄到樓梯扶手上滑下去的。
他沒繼續問,反正孟晏禮就是這樣的人,不愛說的事兒,誰問也沒用,問煩了轉身就走。
但幾天下來,以徐子漾的視角去看,孟晏禮家暫住着的這個小妹妹,真的和他孟哥配一臉。
以前徐子漾和孟政一湊在一起時,不懷好意地猜測過,孟晏禮要找女朋友得找個什麼樣的,或者說,得是什麼樣的女孩能受得了孟晏禮。
不是說他孟哥不帥不瀟灑,相反,孟晏禮骨相太優越了。
徐子漾一個學藝術的,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仍然羨慕孟晏禮長了一張連男人都嫉妒的臉,頭身比也非常絕。
那時候孟宴禮胳膊底下夾着畫板,邁着一雙大長腿、目不斜視地從街上走過,回頭率超高。
但孟晏禮如果談戀愛,有個缺點,那就是他精神上太富足、愛好太多,不願意為情情愛愛的事分心。尤其是開始畫畫之後,更是整天泡在畫室里。
根本無法想像,他會溫柔地噓寒問暖,給人家女孩子買飲料送零食。
所以那時候徐子漾和孟政一就一肚子壞水地猜想,孟晏禮那麼帥那麼優秀,也怕是得孤獨終老,為藝術獻身了。
倆人暗搓搓分析完,還拉着手在畫室里高歌了一曲《無敵》。
唱到「無敵是多麼、多麼空虛」時,被忍無可忍的孟宴禮一人賞了一腳,從畫室踢出去,然後丟了個錢夾給他們,讓他們愛哪玩哪玩去。
天才嘛,總是享受孤獨的!
可這次徐子漾到青漓,看到黃櫨,他突然就覺得,欸?這個妹妹和他孟哥很合適嘛。
黃櫨看起來很乖,話不多,但也不內向扭捏,大大方方的,還特別懂禮貌。
據徐子漾觀察,這個小妹妹每天都會早起陪楊姨準備早飯,白天不是出去散步就是在書房裏看書。幾天下來,和孟晏禮碰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一點也不粘人。
她是真挺可愛,有那麼一個下午,徐子漾和孟宴禮坐在客廳沙發里閒聊,黃櫨端着一盤洗好的無花果跑着給他們送過來,一臉燦爛,笑得像個小太陽似的,明眸善睞。
要不是他只喜歡成熟御姐,他都要動心了。
裝着無花果的陶瓷盤放在桌上,黃櫨沖他們笑笑,指了指樓上:「你們繼續聊,不打擾你們,我去書房啦。」
她走了幾步,孟宴禮忽然問:「你不吃?」
徐子漾腆着大臉,還以為孟哥是問自己,剛想回答,就看見走出去幾步的姑娘又回來了,拿了一個無花果,坐下來。
黃櫨說:「我都忘了,那我吃完再去書房吧,免得弄髒你的書。」
於是,徐子漾眼睜睜看着黃櫨坐在孟宴禮身邊,秀氣地吃着無花果,和孟宴禮聊起天,說是這幾天已經開始起草圖了。
孟宴禮則認真聽着,在她需要時,伸長胳膊幫她拿一張紙巾遞給她。黃櫨含着一口無花果,接過紙巾,彎着眼睛對孟宴禮笑。
徐子漾閃過一個念頭——
他倆指定能成。
他看這種事絕不會走眼的。
想當年他看校園裏的小三花貓咪,就覺得它和另一隻胖胖的黑貓很配,果然後來三花貓生的小貓都是黑色的。
因為覺得黃櫨將來有可能成為「孟嫂」,徐子漾對黃櫨非常好奇,有事沒事的,總想找她聊幾句,但又沒什麼合適話題。
這天午飯後,徐子漾趁着孟宴禮不在,問黃櫨:「黃櫨,你來青漓有沒有發現什麼好玩的?給我推薦推薦唄?」
最開始黃櫨真的是很耐心,她知道的不多,青漓小城又不是旅遊城市,沒什麼特別的景點,但也還是認認真真給徐子漾講:
告訴他哪邊的海灘能撿到小貝殼,哪邊能看到有人捕螃蟹;
告訴他她去過一家夫妻飯館,味道很不錯,有鮮嫩的大蝦可以吃;
告訴他小碼頭那邊有快艇,30塊錢就可以去對面一座漁民生活的小島上去,她之前去的時候,看見島上曬了一大片干海星,看着挺壯觀的;
還給他講了「覺靈寺」,說沒有霧的時候可以開車去山腳下,寺里風景也不錯,適合靜心。
徐子漾根本不是第一次來青漓,他就是沒話找話,對黃櫨的回答不怎麼在意,只是想找個機會探探,黃櫨對孟宴禮是什麼印象。
黃櫨絞盡腦汁搜羅腦海里關於青漓可以玩的地點,察覺到徐子漾的漫不經心後,終於被惹毛了,撂下句「你等我一下」,跑回樓上,取了張東西塞進徐子漾懷裏。
「粉紅桃子酒吧?」
徐子漾捂着笑疼的肚子,東倒西歪,邊笑邊晃悠進孟宴禮的房間。
他把那張配色奇醜無比的宣傳單往孟宴禮桌上一拍,笑得幾乎抽過去,「沒看出來,你家這個妹妹還挺有脾氣。」
孟宴禮瞥他一眼,知道徐子漾肯定又去嘴欠煩人了:「別總逗她,她最近心情不好。」
「嗯?心情不好嗎?我怎麼沒看出來,她不是天天都笑呵呵的?」
徐子漾用宣傳單折了個飛機,「嗖」地一下丟出去,「我那天聽你倆聊天,她說什麼找靈感,妹妹干哪一行的啊?」
「沒畢業,美院學生。」
「美院?」徐子漾一下子坐直了。
「嗯,學畫畫。」
孟宴禮沒抬頭,在忙,鋼筆筆尖在筆記本上唰唰記錄着東西。
沒看見徐子漾張了張嘴,用口型感慨了一句,「哇哦,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黃櫨其實也不是故意要懟徐子漾那麼一下的,這幾天心情確實是不太好。
她已經開始設計準備參加交流賽的畫,每天待在書房裏的時間挺長,依然沒什麼能構成完整畫面的靈感。
幾次嘗試着起草稿,都不滿意,寥寥幾筆後無法繼續,只能停下。
她自己也知道,在創作這個方面,自己沒什麼天賦。
只是臨摹某幅名家畫作或者是寫生,黃櫨是絕不認輸的。筆法畫技上,她自認為不比任何人差。
但獨立創作一幅畫,對她來說確實非常困難。
這個問題,黃櫨曾虛心請教過仲皓凱,問他繪畫的創作靈感都從哪來。
他當時靠在椅子裏,手裏拋着半塊櫻花橡皮,挺納悶地反問她,「什麼靈感?不是坐在畫板前想畫什麼就畫什麼嗎?還需要靈感?」
黃櫨知道仲皓凱沒有托大,他真的是那種隨時隨地都有想法的人。
有一次學姐學長畢業前請客,黃櫨也在,仲皓凱喝多了站在街邊抽煙,夾着煙指一指對面的商業大樓。
商業樓亮着的整齊燈火,黃櫨只知道有不少人在燈火中堅守崗位加班工作,仲皓凱卻和她說,「要我畫,這樓就是無數隻掙扎的蟲足,枯槁、無望地在黑夜裏抓撓着。」
「為什麼?」
「不知道,就想這麼畫。」
畫不出來。
黃櫨感覺自己的思維像是被注了水泥,凝固成一團。
越焦慮越難有創作靈感,但有時候事情真的是這樣,屋漏偏逢連夜雨。
黃櫨正因為沒什麼靈感而抓心撓肝,老師又在群里發了通知。老師說畫展結束後,展館那邊的工作人員把參展畫作全都送回到學校,學校幫忙簽收了,開學後可以去找老師領。
這段通知里艾特了黃櫨,而黃櫨留意到,有幾個同學是沒被艾特的,因為人家的畫已經賣出去了。
她的畫,是滯留品。
在這種時候,徐子漾這個話癆拉着她滔滔不絕,讓她多少有點不耐煩。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黃櫨總覺得他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問題想問她。比如說青漓好玩的地方,問孟宴禮或者問楊姨,肯定都比她知道的多。
發覺到徐子漾的問題不怎麼走心,她也就不願意好好回答了,懟了他一下。
懟完有那麼一點後悔。
徐子漾這個人雖然很吵,是個能自己和自己說相聲、自己唱完對唱情歌的叨叨機,比仲皓凱更聒噪。
可無論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畢竟是孟宴禮的朋友。
自己借住在孟宴禮家裏,還凶他的朋友,這樣總歸是不好的。
而且黃櫨知道,自己只是因為畫畫的事情不順利,才毫無道理的遷怒。
換了平時,她是不會因為對方話多,就用酒吧的宣傳單去敷衍人的。
一番分析下來,黃櫨越想越懊惱。
要不要去和徐子漾道個歉啊?
正想着,有人叩響門板。
黃櫨回眸,她的房間門沒關,門邊多了一道身影,是孟宴禮。
他抬手,丟給她一罐椰汁,笑着:「來替徐子漾道個歉,他又煩你了吧?」
黃櫨被說得很不好意思,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其實是我做得過分了......」
孟宴禮卻抬手,示意她不用多說。
他對周遭事物永遠有一種清晰的感知,不用人過多解釋,他的朋友他最了解,發生了什麼他也仿佛全都知道。
他不是來責備黃櫨的,而是在炎熱的午後,送來一罐冰涼的椰汁,然後溫和問一句:「怎麼了?是不是參賽作品進行的不順利,感覺你不開心。」
黃櫨的所有焦慮,神奇地在這一刻偃旗息鼓。
她鼻子泛酸,垂着頭:「孟宴禮,我很不順利,他們都是怎麼畫的啊,為什麼我畫不出來?」
孟宴禮自己畫畫時,是沒有這方面的煩惱。
不謙虛地說,他是這畫畫天才,從學畫畫的第一天起,就在老師眼裏看到了一種「驚艷」的目光。他像黃櫨這麼大時,已經到了各個展館競相爭取,想要展出他作品的地步。
但他沒經歷過,不代表不能共情。
孟宴禮認真看了黃櫨幾秒,感覺到她的沮喪。
他接過黃櫨手裏的椰汁,幫她叩開,用冰涼的椰汁罐貼了貼她的額頭,才遞還給她。
因為一些原因,孟宴禮比較牴觸繪畫相關的東西,紙張或者顏料的味道,都會讓他不是那麼舒服。
但孟宴禮揉了揉黃櫨的頭髮:「來吧,去庭院裏畫,讓徐子漾給你看看。」
黃櫨納悶,徐子漾會看什麼?
「他人雖然不怎么正經,但好歹也是個畫家。」
「畫家?!」
黃櫨想起,初識徐子漾那天,是有過某些思緒,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可她當時並未多想,畢竟從小到大,認識的人里重名的還挺多的。
可聽到他是畫家,黃櫨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在畫室里的某次閒聊。
校園裏小道八卦多如牛毛,黃櫨卻知之甚少,只有在大一剛開學那個階段,和同學們還不是特別熟,有時候出於禮貌,也要加入一些聊天。
那天有幾個雕塑系的同學也在,湊在一起,談起多年前的一位學長。
說是學長也不太準確,畢竟他沒能順利畢業,只在他們學校過大一。但就算是大一時,他的一幅畫已經能賣到10萬高價了。不過交易沒能成功,傳說那位學長因為失戀,直接把畫燒了。
後來又惹了一些別的什麼事情,大一沒念完,被學校勸退,最後去了國外。
黃櫨記得,當時有同學半是驚嘆、半是羨慕地評價過那位學長:「真是個恃才傲物的瘋子。」
而那天他們談論的瘋子,就叫徐子漾。
黃櫨抱着畫具和孟宴禮一同下樓,忍不住好奇:「是我知道的那個徐子漾嗎?就是,燒畫的那個?」
孟宴禮笑了:「就是你知道的那個。」
孟宴禮的椰汁和徐子漾的身份,讓黃櫨分心了些,不再執拗於焦慮情緒。
到了庭院裏才發現,楊姨已經準備了水果和點心,放在桌子上。
「黃櫨,快來,茶話會,我們聊聊天。」
幾種柑橘類水果切開的酸甜碰撞在一起,有股特有的清新瀰漫開。
楊姨拉着黃櫨入座,幫她收拾出小半張桌子,放她的畫具。
「謝謝楊姨。」
「客氣什麼,我早就想和你說,你呀,別總在樓上悶着,多在庭院裏坐一坐。花草樹木是有靈性的,能吸收掉人心裏的頹和喪。」
楊姨頓了頓,小聲和黃櫨說:「聽宴禮說,你最近有不順心的事情?有什麼不開心的,跟那兩個大男人不方便說,可以找楊姨聊天。畫畫方面的事情我雖然不懂,畫家我還是背下來過幾個的,勉強不算外行。」
像葉片不斷墜落時被人用手輕輕托住。
黃櫨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個茶話會,是孟宴禮牽頭提起的。
沒一會兒,徐子漾也下樓來了,看見黃櫨的畫架,非常熟稔地過來和她打招呼:「早知道你是同行,我就不用費心找別的話題了。你那個酒吧宣傳頁我記下來了啊,有空咱們一起去喝一杯怎麼樣?」
孟宴禮說:「她不喝酒。」
「無酒精的總可以吧,飲料唄!」
徐子漾靠在椅子裏,趁人不備,湊近孟宴禮,「幹什麼啊,這麼護着?」
黃櫨不知道發什麼了什麼,只聽見徐子漾像見鬼了一樣尖叫:「鯊人啦!楊姨!孟哥把冰塊塞我衣服里了!快幫幫我。」
她扭頭,只看見徐子漾扭動着,在楊姨的幫忙下,從後脊衣料里抖出一塊已經融了稜角的冰,落在草坪上。
黃櫨沒忍住,笑出聲。
徐子漾其實是被孟宴禮叫下來的,也是聽孟宴禮說,黃櫨準備參賽,讓他多少給指點一下,看看能不能幫到她。
他自己是憑感覺畫畫的,沒怎么正統學過,理論啥也不是,感覺來了就畫,沒感覺就拉倒。對於卡靈感這種事,徐子漾完全不能感同身受。
但徐子漾有自己的算盤。
他想,黃櫨是學畫畫的,孟宴禮現在這麼護着黃櫨,為了幫她,都變得沒有之前那麼牴觸談畫畫的事情了。
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一天,孟宴禮也能回來,重新拿起畫筆?
他幫黃櫨,就是幫未來的「孟嫂」。
而「孟嫂」畫畫,孟哥肯定不能視而不見。
看來他孟哥回歸,指日可待。
徐子漾本身是個情感十分淺薄的人,他認識孟政一也同孟政一要好。
但孟政一死了就是死了,他不能理解孟宴禮因為這件事而放棄畫畫,也不能理解失去親人的悲慟。
老實說,他聽說孟政一去世的消息,並沒有什麼難過的情緒。畢竟他親爸被小三勒死在家裏時,他都沒掉過眼淚。
只是後來知道孟宴禮不再畫畫後,作為同行的惺惺相惜,徐子漾一度十分可惜。
徐子漾給黃櫨的建議是,真覺得畫不出來時,可以先臨摹一幅名家的畫,找找感覺,靜靜心。
其實這是他剛從某美院論壇里搜的,也不知道有用沒用。
黃櫨才剛懟過人家,對徐子漾的突然熱情幫助,總覺得不好意思,撓撓耳垂:「你們聊聊天,吃水果就好,我自己慢慢畫吧,不用替我擔心的,反正初篩都可能過不去。」
「要有信心啊,失敗一次兩次又不是什麼壞事!」
黃櫨挺認真地問:「你也失敗過?」
「我當然沒......」
徐子漾被孟宴禮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差點咬到舌頭,緊急改口,「沒、沒怎麼成功過!你是不知道我失敗得多慘,我......」
生活富足、沒體驗過人間艱苦的徐子漾,憋了兩秒沒憋出來,悻悻提高聲音,「反正我就是挺慘的!」
黃櫨不知道他在國外發展得到底如何,信以為真,還挺同情地安慰他:「退學可能是不太好找工作機會。別灰心,我們這種正常畢業的,就業壓力也一樣大呢。」
霧氣只縈繞在遠處山間,午後的暑氣漸漸散去。
暑假以來,黃櫨確實沒有認真完成過一幅畫,或許真的能在臨摹中找到一些靈感,她想了想,決定摹《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
黃櫨畫畫時很專注,沒再說話。
筆尖勾勒出戈黛瓦夫人光滑的脊背線條、腰窩以及臀部。勾勒出她僅用長發遮擋着的胴體。
徐子漾看了好一會兒,下了個結論:「這個基本功挺可以的啊。」
「臨摹我還行,自己畫就不太行。」
黃櫨停下畫筆,「以前老師說過,很多人善於摹,但止於摹。也許我就是那樣的。」
徐子漾隨口接:「會不會是你閱歷太少了啊妹妹,讓我坐畫室里正兒八經畫畫,我也畫不出來。我都是在賢者時...咳!」
他一句「賢者時間」還沒說完,被孟宴禮不咸不淡瞥了一眼,只能自己圓回來:「我說的是閒着,我都是閒着時間瞎捉摸,才能畫出來的。」
啥也不讓說!
還讓我指導!
指導個屁啊!
徐子漾在心裏怒吼,吼完,突然愣了愣,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說:「繪畫是一種語言,不是你想要一幅牛逼的作品,而是你想要對這個世界訴說什麼。」
這是很多很前,在國外看展時,孟宴禮和他說的。
現在,徐子漾把這句話說給了黃櫨聽。
上一秒還在一本正經地「傳道受業解惑」,下一秒,徐子漾那雙花花綠綠的塗鴉鞋上爬了只毛毛蟲,他被嚇得一蹦三尺高,順拐着跳出去,連外語都飆出來了。
「孟哥,救我!」
「沒空。」
「孟哥,你怎麼這麼冷漠,那天黃櫨在書房給你發SOS時,你可不是這種態度!」
「她20歲。」
「我28歲怎麼了!28歲就不能當個被人呵護的寶寶了嗎?」
「不能吧。」
庭院裏有花香馥郁,有歡聲笑語。
花草樹木也許有靈,但最讓黃櫨心裏熨帖的,是此刻庭院裏陪着她的人們。
油畫完成得都會比較慢,黃櫨預計這幅畫要花12天。
畫畫過程里,心裏反而比較平靜,也能心平氣和地參與徐子漾那些聒噪了。
那段時間,黃櫨都在畫那幅《馬背上的戈黛瓦夫人》。
她畫畫時不拘小節,衣服和手上常沾蹭到顏料和松節油。在畫室時她從不在意,反而是在孟宴禮家,她會時時留心,怕把自己搞得太狼狽,給人觀感不好。
她沒細想過什麼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也沒想過「給人觀感不好」這種思維里,到底是怕給誰觀感不好,讓自己如此在意。
畫畫時聽到孟宴禮的聲音,黃櫨會下意識回頭去看。
有一次徐子漾在,黃櫨看着孟宴禮接着電話邁上樓梯,身影最終消失在樓梯口處,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
直到她扭頭,對上徐子漾的目光——
黃櫨問:「你看什麼?」
徐子漾不答反問:「那你看的是什麼?」
他沒等黃櫨回答,大笑着走了,笑完開始唱歌。
人都到了二樓,黃櫨仍能聽見他扯着嗓子唱歌的聲音,他唱男女對唱的情歌,一人分飾兩角。
這位畫家在音樂上沒什麼天賦,黃櫨聽了半天,才聽明白,他唱的是《因為愛情》。
簡直莫名其妙,黃櫨搖了搖頭,繼續畫她的畫。
有了徐子漾做對比,黃櫨才恍然發覺,原來男人到了孟宴禮他們這樣的年紀,也不是一定會沉穩溫和的,依然可能是少年心性。
許是這些天家裏明顯熱鬧,連楊姨都似鬆了一口氣,無意間透露過。
她說,有你們在真的挺好的,熱熱鬧鬧,宴禮也能開心些。
孟宴禮能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呢?
後來黃櫨多心地揣測,也許楊姨打理整個庭院的花草,就是因為她相信花草樹木有靈,能帶走人的不開心不愉快,所以才種了那麼多。
在一起時間久了,黃櫨也不總是躲到樓上去,經常在飯後留在客廳,和孟宴禮、徐子漾隨便聊上幾句。
她喜歡聽孟宴禮說話,也開始對孟宴禮好奇,想知道他更多的事情。
有一次夜談,徐子漾喝多了,靠在椅子裏大着舌頭說:「孟哥,不是我冷血。好吧,我就是冷血,反正我覺得你不該是現在這樣。」
那一刻黃櫨扭頭去看孟宴禮,只看見他平靜地垂下眼瞼,動作很輕地趕走了一直圍繞在餐盤前、撲閃着翅膀的夜蟲。
黃櫨心裏有種不安。
孟宴禮一直神秘,但神秘些是不會讓她掛心的,她尊重所有朋友的秘密。
可她擔心他不快樂。
農曆7月22那天,是青漓人認為的財神節。
那天從早晨開始,碼頭每艘船出行都會放爆竹,天色未暗,已經有人在放煙花了。黃昏降臨,那些煙花開始在夜空中顯現輪廓。
楊姨跟着當地習俗,也去市場買了新鮮的肉和菜,準備包餃子吃。
因為餃子像元寶,當地人覺得吉利,招財進寶。
徐子漾有種莫名其妙的儀式感,連財神節都想過。
他親自跑到碼頭,買了當地人釀的糧食酒,提着酒罈子回來,說要把酒倒在小酒杯里,放在窗外上過夜,財神路過喝了他的酒,不好意思不給點財氣的。
孟宴禮顯然是對這些沒什麼興趣,徐子漾便轉頭來找黃櫨,慫恿她和他一起倒酒:「你也許許願,沒準兒你那個什麼比賽,就贏了呢,豐厚獎金等你去拿。」
「我也不是為了錢......」
「管他為了什麼,能贏就行唄。我幫你倒一杯,就幫你許願以後成個畫家,日進斗金,怎麼樣?」
其實那一刻,黃櫨腦子裏完全沒有想到贏比賽的事情。
她只是想,如果有眼下有一個願望成真的機會,她希望孟宴禮沒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情。
希望他,百福具臻。
窗外煙火不斷,帝都市禁放煙花爆竹,連過年都沒這麼熱鬧過。
徐子漾夜裏非要搞個夜宵酒會,正在畫畫的黃櫨也被拉去了:「妹妹你放心,孟宴禮說過你不喝酒,我給你調了一杯特別的,你喜歡椰汁是吧?」
這種活動黃櫨不想參加,但私心裏,她有點想聽徐子漾喝多了吐露的那些,關於孟宴禮的事情。
桌子上確實放了一杯有點淡淡椰香的東西,徐子漾說讓她嘗嘗,適不適合她的口味。
不想拂了他的面子,反正又不是酒,黃櫨拿起來喝了半杯,總覺得裏面的甜味似曾相識。
「妹妹,你去把孟哥叫來唄?我剛才叫他,他沒理我。他在三樓呢。」
「好的。」
孟宴禮下樓時,黃櫨並不在,轉頭問徐子漾:「黃櫨人呢?」
「啊?她不是上三樓叫你去了嗎?你沒看見她?」
孟宴禮摸出手機,本來想給黃櫨打個電話,餘光瞄到桌子上的東西,問:「這杯是什麼?」
「哦,給黃櫨弄的。你說她不喝酒麼,我給她調了一杯椰汁香檳,還放了冰塊和檸檬,我貼心吧?」
「香檳?」
「就你那瓶留着結婚的香檳,不是為了黃櫨打開了麼,我想着不喝也浪費了,放了椰奶和檸檬汁。」
「她喝了?」
「喝了半杯。」
徐子漾納悶地看孟宴禮一眼,「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孟哥?沒事兒的,就放了半杯香檳,就算一整杯都是香檳,那才幾度,不至於吧?」
孟宴禮捏捏眉心。
可能還真至於。
要是一整杯,她現在應該已經斷片了。
孟宴禮上樓時,黃櫨就坐在樓梯上,過廊燈沒開,昏暗光線下,她蹲坐成一團。
他扶着黃櫨手臂,打算把人拉起來:「黃櫨?不舒服了?」
這姑娘似乎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他也就無奈地俯下身:「起來吧,樓梯涼,女孩子着涼不好。」
黃櫨抬起頭,看着他,好像有話要說。
「怎麼了?」孟宴禮湊近一些,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
她同他耳語:「孟宴禮。」
「嗯。」
「我和財神爺許願了......」
話沒說完,她像是頭重腳輕坐不住,向前栽倒。
孟宴禮一直留意,怕黃櫨磕着碰着。
護着她所以躲閃不及,只感覺黃櫨的身體撞上他的肩,以及,自己耳邊一片溫軟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