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夜的事過去了多日,紫宸殿內所有人心照不宣,全當無事發生過。
只有喬曦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悄悄找到了晏清。
「你告訴我,陛下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害怕雷雨夜?」
喬曦把晏清拖到小角落裏質問。
晏清作揖賠笑:「喬公子,奴才感激您上回出手相助,日後必會報答。但事情既然過去了,咱們就別刨根問底了吧?」
「說。」喬曦凶凶的,「否則我下次不幫你們了。」
「哎喲,我的祖宗喂!」
晏清無奈,跺腳嘆氣。
油滑的大太監覷了一眼喬曦的神色,知道他今日不問出什麼肯定是不會罷休了。
晏清沒了辦法:「小祖宗,奴才接下來要說的,可是這宮中不可提及的秘密,先帝明令宮中不許再提那個名字,你可不要害了奴才。」
「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放心。」
喬曦拍胸脯保證。
晏清咽了口水,四下看看,心虛至極的模樣。
「那奴才就說了」
「是陛下的生母,確切地說,生父。他和喬公子你是一類人,都是男子懷胎懂嗎?」
喬曦愣住。
原來生下賀炤的那個人,是男子。
怪不得賀炤並不奇怪自己聲稱懷胎
「那個人。」晏清頓了頓,「他死的時候,就是和那天一樣的雷雨夜,陛下是親眼看着的。」
喬曦脫口就問:「他不是尋常去世對嗎?」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是紫宸殿的宮人們在上晚膳。
「哎喲,快小聲點吧!」
晏清被嚇了一跳,去捂住喬曦的嘴,更加壓低了聲音,說:「對的,那人是被害死的。」
喬曦被捂住嘴,發出「唔唔」聲。
晏清念叨着:「平時瞧着公子你呆呆木木,怎麼今日這般聰明,快別提這事兒了,你聽過,就忘了吧。」
被鬆開嘴巴後,喬曦點點頭答應。
說完話,兩人就此分開。
喬曦回到金瑞閣,看見煙月,問她:「今晚吃什麼啊,好餓。」
他的聲音傳進屋內。
賀炤不知何時已經提早來到了金瑞閣,他手中拿着一疊子宣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喬曦的家庭作業。
聽見外面喬曦回來了,賀炤放下紙張,重新用鎮紙壓好,從書房走出去。
安和守在書房外面,看見賀炤出來,當即跪下行禮。
賀炤隨口囑咐他:「別和他說。」
安和背上生出冷汗,應了下來。
等到賀炤走出去,喬曦已經坐在了餐桌旁,筷子夾着一塊肉,正要往嘴裏送。
看見賀炤從屋裏面出來,喬曦只好放下筷子,抱怨道:「陛下原來早到了,都不出聲」
賀炤笑着:「不必行禮了,你既然餓了就吃吧。從前也沒見你多在意禮節。」
喬曦原本就沒打算行禮。
自從上回雷雨夜後,賀炤在喬曦眼中的形象就發生了一些變化。
這位在外威嚴不可侵犯的帝王,其實內心隱藏着一道深入骨髓的傷口,只能在無人時分獨自舔舐。
而自己碰巧成為了那個能接近他、能分享他秘密的人。
這讓喬曦從心中感到自己與賀炤的距離變得更近了。
再加上今日聽了晏清講的往事,此時此刻喬曦眼中的賀炤,早已不是冷峻的帝王,而是一個缺愛的小可憐。
若是按照穿越之前的年紀來算,自己還比賀炤大幾歲呢。
喬曦鼻頭一酸,跑過去抱住了賀炤。
原本他預想的是整個將賀炤攬在懷中,給他一個屬於大哥哥的溫暖抱抱,可奈何賀炤高出他整整一個頭還多。
於是這個擁抱生生變成了喬曦如乳燕投林,投入了賀炤的懷中。
賀炤意外,不解道:「這是怎麼了?」
喬曦搖了搖頭,悶聲:「沒什麼。」
兩人無聲相擁片刻。
喬曦放開賀炤,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啦,吃飯吧!吃飯才是人生最大的事!」
賀炤忍俊不禁:「好。」
夜深人靜時分。
京城,喬家。
「嘩啦——」
桌上的筆墨紙硯被喬暉一下子推翻,砸在地上。
喬暉癱坐在椅子上,胸口不斷起伏,眼角發紅,看上去氣得狠了。
還有三天,《治國論》就要交上去,可他卻連半個字都未能寫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喬暉瘋了一般抓住自己的頭髮,抓亂了髮髻。
丫鬟聽見動靜,趕緊去請了喬夫人過來。
喬夫人見到心肝兒子如此生氣,頓時心疼。
她撲過去,抓着喬暉的手,質問在場所有的下人:「你們怎麼伺候的,竟讓少爺如此生氣!小心我把你們打發了賣出去!」
丫鬟們趕緊跪下來,口稱恕罪。
「我的暉兒,到底何事,你怎麼動這麼大的肝火?」喬夫人一邊拍着喬暉的背為他鬆氣,一邊關切地問。
「母親,我做不出文章了」
喬暉望着自己的手,顫抖着說。
喬夫人不懂如何做文章,只能勸告說:「定是太累了,眼瞧着就要丑時了,頭暈眼花的,哪能做得出來文章?你且好好睡一晚,明天起來就能做出來了。」
說着喬夫人就要用帕子去擦兒子額角的汗漬。
喬暉輕輕推開母親,別過頭去,喃喃道:「不我做不出來了,就算是睡一覺也無濟於事。三日後就要交了,到時候我什麼都沒做出來,先生和同窗們會如何看我?」
「衡王也會嫌惡我的。」喬暉捏緊了拳頭。
「不會的不會的。」
喬夫人安慰着。
「你往日寫文章都是行雲流水的,最近不過是忙着入宮聽學太累了。一個人怎麼可能忽然就做不出文章了呢?」
喬暉忽然看向喬夫人,神色極為憔悴:「母親,萬一我就是一夜之間便失去了做文章的能力呢?」
喬暉舉起雙手,語氣竟然有些絕望:「萬一連做文章的能力都不是我的而是那個人的呢?」
喬夫人啞然,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兒子,這一刻竟有些瘋魔的模樣了。
「我要去見道長,明天就去。」喬暉眼底佈滿血絲,決定到。
「好,明天就去。」喬夫人上前安撫,「今晚就別想了,先睡吧,啊?」
翌日。
一架樸素的馬車從喬家開出,直奔城外而去。
馬車不停行駛,直到來到南山半山腰的一處居所才終於停下。
喬暉從車上下來,叩門三回,一個小道童打開了門扉。
小道童看見是喬暉,熟門熟路地側身直接請他進了院子。
小道童把喬暉帶到廳堂看茶,而後恭敬地說:「喬公子稍候片刻,我去通傳師父。」
喬暉按捺住性子:「麻煩了。」
說完,小道童出了廳堂。
留喬暉一人在原處等待,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去門口巴望。
約莫一刻鐘後,小道童才終於去而復返。
他朝喬暉作揖,說:「喬公子,師父今日閉關,謝絕見客。」
喬暉當即怒火上頭:「他莫不是在戲耍我!」
「公子稍安勿躁。」小道童繼續,「師父雖不見你,但卻知你因何而來,所以叫我把此物轉交給你。」
話畢,小道童遞給喬暉一沓子宣紙。
喬暉接過來看了,當即驚訝。
居然是一篇完整的《治國論》!而且文辭流暢,言之有物,是一篇上好的佳作。
小道童說:「師父托我轉告喬公子:『世間萬物,若是想要,就自己去搶過來。這篇文章就是竊來的,用不用在你。如果要盜用屬於別人的東西,那麼就要把原本那人斬草除根,才能徹底高枕無憂。』」
喬暉心神大震。
他忽然感到口乾舌燥:「道長的意思是」
小道童鞠了一躬:「言盡於此了,公子。」
·
四日後,先生拿着所有人的文章,悠哉走進了講堂。
「今日就不講新的了,來說說你們昨日交上來的文章。」
先生捋鬍子,抽出一張。
「首先,陸舟。」
被點到名的陸爭渡一個激靈。
先生面色不改,直接痛批:「狗屁不通,不知所云。罰抄《夷狄治論》十遍,十日後交來。」
陸爭渡滿臉不願,嘟囔着:「反正我又不是讀書人,能打仗就行了,做什麼文章」
接着先生又點了兩個學生的名字,都是寫得不好的。
被點到人頓時低眉臊眼,心中憋悶。
「現在我們說說寫得不錯的三篇。」
說到優生作業,先生聲音洪亮起來。
「衡王爺。」先生點到。
衡王得意地笑起來。
「還有喬曦的文章。」
先生有些老花眼,把紙張拿遠了才看清。
喬曦愣了愣,片刻後反應過來,先生說的是頂替了自己名字的喬暉。
「喬曦這篇文章很是不錯。」
喬暉面帶微笑站起來,謙虛的給先生鞠躬:「先生過譽了。」
「老夫記得,你是橫溪縣出身吧。在鄉下地方長大,還有如此見地,很是不錯。」
「你這篇文章,用詞雖不複雜,簡單清新,別有一番滋味。最重要的是言之有物,與大多數文章求大求全不同,全篇只詳細闡述了廣開庠序、沐澤天下一條的舉措與影響,竟像是一道可以直接施行的政策了。」
老先生不吝惜誇讚,說了許多。
喬暉不自禁越發得意,挺胸抬頭。
從被判為大皇子黨羽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旁人艷羨的目光了。
此時此刻,喬暉久違重新得到了當初京城第一才子的待遇,心情暢快至極。
夸完喬暉,先生又點了一名寒門學子的文章,點評了幾句。
末了,先生喝了口茶水,宣佈:「優秀的文章老夫會呈送給陛下御覽。你們要時刻記得,在御英苑念書,就是天子門生,一切都是為了君王與朝廷。」
「學生謹記。」
坐在最後的喬曦卻始終臉色沉重。
等到散學,喬曦忙衝上去攔住先生:「先生留步!」
先生轉頭,看見喬曦,停下腳步問:「何事啊?」
喬曦咬了咬嘴唇,提出:「先生可否讓學生看看喬、喬曦的文章。」
「可以。」先生很隨和,把文章交給了喬曦。
喬曦定睛一看,就認了出來,這分明是自己花了整整十天寫出來的文章。
為了守住傻子的人設,喬曦並沒有把文章交上去,更沒有示於人前,不知喬暉是從哪裏看到了自己的文章,還一字不落地抄了去。
他張張嘴,想說這是自己的文章,可誰會相信?
先生看他呆住了,不免出聲提醒:「你若是想要學習,就抽時間來找老夫,謄抄一遍回去慢慢看吧。」
喬曦回神,苦笑一下,將文章還了回去:「不必了,多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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