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什麼?」
賀炤邁步進入內室。
他嘴角噙笑,若有深意地望向喬曦。
喬曦剛剛才在背後議論了賀炤,不料轉眼就見到本人出現在面前,一陣心虛。
還好賀炤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走到喬曦身邊,揮揮手示意伺候的人都下去。
接着賀炤捉起喬曦的手,親昵地問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喬曦很想說自己睡得不好,陛下以後別來了。
但對着賀炤這張俊臉,他實在說不出傷人心的話,更何況他其實睡得還不錯。
「挺好的陛下。」喬曦道。
「那就好。」賀炤摸摸他的腦袋,「看來朕以後要多來陪卿卿啊。」
喬曦:「」
揭過晚上要不要陪睡這個話題,喬曦抓着賀炤的袖子提起了昨日在天香湖邊發生的事。
「陛下,我昨日去觀景,遇到了幾個人。安和說他們是御英苑的學子。」
賀炤只當喬曦是在和自己閒話家常,隨意回到:「卿卿遇見學生們了?他們可有對你不敬?」
喬曦還挺想把昨日衡王譏諷自己的話跟賀炤講一遍的,但思索片刻還是放棄了。
衡王是賀炤的親兄弟,就算對自己言語冒犯,賀炤大概率也不會把他如何的。貿然開口,反而會落得個挑撥兄弟關係的壞形象。
於是喬曦迴避了這個話題,專注提出自己本來的打算:「他們沒怎樣,是我也想去御英苑聽學。」
這下賀炤倒是有些意外了。
「卿卿為何忽然想去聽學?」
喬曦早已準備好了理由:「聽旁人說,多讀書可以成才,我成日裏無事,又從未上過學堂,所以想去看一看。」
說完這話,喬曦緊緊盯着賀炤,等待他的反應。
果然賀炤驚訝發問:「從未上過學堂?」
喬家獨子從前在京城的才子之名,即便是當時身為皇子的賀炤也有所耳聞,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上過學堂?
難道是變傻之後,連以前的事情也忘了不成?
喬曦要的就是賀炤如此反應。
天香湖遇見喬暉之後,喬曦驚覺對方竟理直氣壯地佔用了自己的名字。
名字是他和從前那個世界唯一的聯繫了,喬曦絕對不會拱手讓給喬暉。
深思熟慮後,喬曦決定讓賀炤這個皇帝慢慢察覺自己和喬暉之間的身份錯位。
上一次賀炤陪他回到喬家,他在馬車裏與賀炤貌似無意提起過喬夫人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賀炤應當並未放在心上,所以沒了後文。
現在喬曦要更進一步,他要讓賀炤開始懷疑,而後着手調查。
必須是賀炤主動去查,而不是喬曦一張嘴空口無憑。
喬家所作所為並非天衣無縫,能夠不被發現也只是因為在以前不會有人懷疑喬家能搞出一個長得和喬暉一模一樣的人來頂罪。
如今喬暉按捺不住主動現身。只要賀炤接受了喬曦的暗示去查,很快就能發覺其中的真相。
與賀炤相處多日,他的確在某些時候表現出君王暴戾無情的一面。
但同時喬曦也判斷,賀炤不是那種會濫殺無辜的人。
他相信,賀炤在查出真相之後,不會為難在此事中全然無辜的自己。
喬曦望向賀炤的目光變得堅定,隱隱帶上了些許希冀。
覺出不對勁,賀炤嘴角的笑容變淡,低頭問:「你怎麼會沒有上過學堂?」
喬曦歪着腦袋眨了眨眼,理所當然道:「爹娘沒有讓我去呀。所以我可以去嗎?陛下,就讓我去吧。」
喬曦學着想要買糖的小孩子那般抓着賀炤的手撒嬌。
他放軟了聲音,賀炤聽得心都要化了,暫且忘記追究他到底有沒有上過學堂的事,掐了一把他臉頰上的肉。
「好吧,你可以去,但是不要和裏面的學生說太多話。」
賀炤叮囑這話的本意是考慮到喬曦如今在京城的風評。
他擔心喬曦聽見其他人出言不遜,會傷心。
但喬曦誤會了,心想賀炤難道還在防範自己會是太后的人不成?
不過已經達成了目的,喬曦趕緊謝恩,防止賀炤變卦。
「多謝陛下!」
見他臉上綻開純粹開心的笑顏,賀炤心情也變得很好。
翌日,御英苑講學開始前。
喬曦昂首挺胸走進了坐滿京城才子的講堂。
不出意料地收到了全場注目。
喬曦頂着講堂中近三十名學生的目光,慢條斯理坐在了賀炤為他專門設的座位上。
考慮到喬曦的腦袋不好使,又是臨時安插進來湊趣兒的,不該佔用太好的位置,賀炤就給他排在了最後一排的窗邊。
眾學子見到喬曦,不可避免掀起了一陣小小的討論。
有人是從地方上來的,不清楚京城中的消息,便不認識喬曦。只見對方生得唇紅齒白,面若好女,頓時心生好感。
但很快,出身京城的那群學子出言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你可知他是誰?」
「不知道,他長得真好看,若是能和我說說話就好了。」
「蠢材,他可是陛下的人,你也敢肖想?」
「陛下的人?」
「沒錯,喬家長公子,之前犯了事兒,差點被斬首。結果他在法場上當眾喊出身懷龍裔之事,不僅免除一死,還進宮成了陛下的枕邊人!」
「什麼!堂堂男兒,怎能甘心」
「有何不甘?那可是陛下,伺候好了,榮華富貴唾手可得,家族門楣都跟着有光,哼哼。」
「你卻不知,他從前還是有名的京城才子呢。可才子又如何,該上法場還不是要死。倒不如現在,雖說出去不好聽,但一露面,誰不知他是陛下的人,誰人不給他幾分薄面?」
「兄長這般說,看來讀書竟是不如自薦枕席的好呢,哈哈哈。」
「大丈夫立身於世,應當修齊治平,而不是諂媚逢迎,曲意媚上。他所作為,實在有辱讀書人的名頭!」
起先他們還能壓低聲音議論,到後來那聲音響得滿堂都聽得見。
喬曦無意在上學堂的第一天就惹出爭端,只能當做沒聽見,流言隨風逝去罷了。
過了不久,學堂里走進來兩個人,正是衡王與他的伴讀喬暉。
他們二人看見窗邊的喬曦之後,神色各異。
衡王爺面色陰沉,相當不屑,甚至舉起摺扇,掩住嘴罵了句:「妖孽。」
喬暉的表情則相當正常,仿佛沒看見喬曦一般,平靜自若。
學堂的學生陸續就坐。
先生也姍姍來遲,拿起書卷開始講經。
穿書前喬曦教的科目是語文,本以為讀起古文不說信手拈來,起碼問題不大。
可先生講了半堂課後,喬曦才發現,事情沒他想得那麼簡單。
當世文章樸實,追求清新風骨。已經算是較為簡單了,但其中暗含的典故與時代背景,卻是與現實歷史完全不同的。
可以說大衍朝的歷史與真實歷史基本不相干,是完全架空的另外一個世界了。
而在座的學子,都是全國的佼佼者,先生的進度飛起。
喬曦很費勁才勉強跟得上先生的講學。
一堂課結束,先生居然還捋着鬍鬚佈置了家庭作業:「今日歸家,寫一篇『治國論』,談一談當今之朝政,半個月後交來。散了吧。」
喬曦露出苦瓜臉。
從前總是給同學們佈置作業,現在風水輪流轉,自己也要做作業了。
眾人收拾書卷箱篋準備離去。
先生忽然想起什麼,補充了一句:「喬暉就不需要寫了。」
喬曦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先生口中的「喬暉」指的是自己。
不必想,肯定是賀炤的囑託。
喬曦鬆了一口氣,但隨即有種被看扁了的感覺。
散學後,喬曦故意留在位置上,等到所有人都離去,他等待的那個人終於來了。
喬暉笑容和煦,親熱地喊:「小曦。」
他來到對面坐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喬曦,而後仿若好哥哥般關心道:「許久不見,你在宮中一切可好?」
喬曦癟了癟嘴,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叫他自行領會。
喬暉碰了個軟釘子,感到沒趣,繼續道:「想必你在宮中定然會遇見委屈。陛下對你可還好?」
喬曦忽然抬眼,直勾勾看着喬暉。
喬暉被看得有些心頭髮麻。
「哥哥,為什麼你變成了『喬曦』,大家卻叫我『喬暉』呢?」喬曦問。
喬暉心虛地吞咽口水,而後擠出微笑:「一個名字而已。其中緣由我三言兩語不好跟你解釋,但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便是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我們兩個真正的名字,我們,包括父親母親,都會遭遇滅頂之災,你懂嗎?」
「我不懂。」喬曦搖頭,「我不要你的名字,我有我自己的名字。」
「小曦,這不是可以胡鬧的事情。」喬暉變得嚴肅起來。
從前的原主對喬暉這個厲害的大哥很是敬重,一旦見到他沉下臉色,當即就會怕得停下來。
喬曦也裝作被嚇到的樣子,閉上嘴。
見威懾管用,喬暉又再度變得溫柔可親,摸了摸喬曦的腦袋。
「小曦,你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你想活下去的,對吧?」
喬暉半恐嚇半誘騙地說。
但這回喬曦不會再乖乖聽話了。
他一雙清澈的眼牢牢盯着喬暉,慢慢地說:「可是怎麼辦啊哥哥,我腦子笨,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就說出去了呢?」
被喬曦眼神中一瞬間閃過的狠絕鎮住,喬暉的動作短暫僵硬。
而在此間隙中,喬曦已經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講堂。
反應過來以後,喬暉猛地看向喬曦離開的方向,冷下了神色。
如果有一天喬曦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看來只能找機會除掉他了。
走出御英苑後,喬曦心中亦不平靜。
他意識到了一個不合理的地方。
既然喬暉選擇用其他的身份繼續存活於世,為什麼不捏造一個全新的身份,而是非要冒着風險使用自己的名字呢?
使用「喬曦」這個名字,隨時都可能被自己戳破謊言,如此大的隱患,喬暉不可能想不到。
除非使用自己的名字,給喬暉帶來的好處,比風險更大。
可自己從前默默無聞,毫無建樹,用自己的身份能有什麼好處?連功名都要重新考取。
除非
喬曦背後刷地流下冷汗。
除非喬暉想要在未來的某一天,取自己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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