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嬴聞聲回頭,最先搶過視線的,是堆疊滿眼的珠寶。
髮髻上、頸子上,金銀珠翠鋪了滿頭,漸暗的暖陽擦過女孩身上杏色水紋綢的一角,水波紋如蕩漾般熠熠生輝。
富貴倒富貴,就差把「我好有錢」四個大字寫到臉上了。
兩人身高相近,但不同於長嬴的柔弱,女孩身材要豐腴些,兩條羽玉眉下,嵌的是一雙似笑的月牙眼,顯着不諳世事的純澈。
她遞上一條白娟帕,帕角繡了一簇水仙花,正是長嬴最常用的那條。
長嬴接過絹帕:「多謝妹妹。」
剛欲詢問那姑娘姓名,對方倒先脆生生地問道:「若我沒看錯,姐姐可是定遠將軍的嫡長女?」
長嬴微微一怔,自己並未見過她。
腦中迅速回憶從前見過的官家女子,也無印象。
面上疑色稍作停留,又馬上恢復自然,笑道:「不錯,我姓長名嬴,單字裕。妹妹還諒我多忘事,不知你何時見過我?」
那姑娘搶過話來,「這不怪姐姐,你原本不認得我。我姓尹名笑笑,字宜佳,身份比不得這裏的姐妹尊貴,不過一介商人之女。」
說到這,尹笑笑嘆了口氣,語氣里多了幾分感慨和艷羨,「兩年前,我隨家母進京給太后祝壽,席間無意瞥見姐姐的仙姿佚貌,聽宮人說才知道是定遠將軍家的嫡女。姐姐出塵氣質,我只匆匆一瞥便念念不忘,想不到今日還有幸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長嬴挑了挑眉。
杜氏總以她身子有恙為由,不帶她出席宮宴,只攜長朦前往。
若尹笑笑那天真的在宮宴上,那麼她口中的神仙女子……
只可能是長朦。
她與長朦長相相差甚遠,更何況一個單薄纖瘦一個體態豐腴,豈會輕易認錯?
至於一口斷定自己是定遠將軍家的嫡長女,怕是方才唱名時留心到的。
竟然拿這種站不住腳的理由來套近乎,也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
不過聽她口音,並非隸京人士,不知道自己早已遠播的「病秧子」大名,也算說得通。
她不打算計較這顯而易見的刻意討好,靜等尹笑笑說完後,直接越過大串大串的讚美之詞,岔開了話題:「尹妹妹好活潑,不知你是哪裏人?」
「我是襄州人士,祖父起就在襄州經商了,後來父親也留下了。」
「尹……襄州……」長嬴突然想到什麼,「莫非令尊就是襄州巨商尹員外?」
家中女眷能有資格參太后壽宴的,恐怕只有那個大俞聞名的尹梁了。
尹梁在襄州發家,掌管店鋪遍佈象殷河流域,已是名滿天下,如今又想來隸京發展,其野心可見一斑。
尹笑笑聞言卻是噗嗤一笑,但秉着淑女笑不露齒的原則,又一本正經地用錦帕掩住了嘴。
「嘻,姐姐可別取笑我了,哪裏是什麼巨商?我祖上三代不過做小買賣的商販,勉強溫飽而已。」
她邊說邊俏皮地歪頭看着長嬴,慵懶又隨意,渾然不見其他秀女緊繃着的神色。
仿佛於她而言,選秀只是一場好玩的遊戲,根本不值得她去緊張,去掛心。
長嬴斂眸,「尹妹妹謙虛了,令尊經商有方,名聲在外,我早有耳聞。」
尹笑笑似是不以為然,「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我倒覺着,尊府前月的那場勝仗才是遠近聞名呢!聽說長家槍很厲害,連我在襄地都聽說了!
「尊府驍勇善戰,想必姐姐也是將門虎女。但願等我們入宮後能住得近些,日後也方便走動,我要聽姐姐講長家槍呢。」
長嬴聞言掃了一眼四下,幾名秀女顯然聽見了尹笑笑的話,朝長嬴這邊掃了幾眼,眼裏神色複雜。
隱約聽見有人說:「她就是那個定遠將軍的嫡長女?怎麼瘦不拉幾的……」
「臉蛋長得倒是好看,但聽說是個病秧子,這種人怎麼入的選?」
「嘖嘖嘖,你不知道她爹最近立了個二等功?」
「那也不至於非要納他女兒入宮吧?」
「誰知道呢……怕不是沒人要,定遠將軍死乞白賴硬塞進來的吧~」
那幾人議論聲音越來越大,長嬴耳里聽着,神色卻未變,再回應尹笑笑時卻抬高了幾分音量。
「我還尚未到殿前面選,尹妹妹現在就說這話,還早呢。」
尹笑笑懵懂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明白長嬴的言外之意。
「姐姐這麼漂亮,一定會入選的,我嘛……也很好看,也一定會的!」
「……」
長嬴有點不太想跟她說話了。
這時外面通傳長嬴面聖,指引太監領着她進了珠翠殿,殿內上座端坐三人。
「定遠將軍長之榮之嫡長女長嬴覲見——」
正殿中央的龍椅上端坐着大俞皇帝越慈,約摸二十五六的年紀,身着一襲墨綠雲錦常服,蟠龍金冠束髮,左手拄腮,右手捏着一隻空茶盞百無聊賴地把玩。
他的左側坐着當今皇太后,眉眼之間透着凌厲,不怒自威。
在右側的皇后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淡淡瞥了殿外的長嬴一眼,又看看身旁越慈和皇太后的臉色,悄悄活動了一下身子。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
長嬴跟在指引太監身後,款款走到殿中央,叩首行禮。
「臣女長嬴,拜見陛下,拜見皇太后、拜見皇后娘娘。臣女恭請陛下聖安、恭請皇太后頤安、恭請皇后娘娘金安——」
「免禮平身。」透着疲憊的渾厚男聲伴着殿內縈繞的沉香自頭頂撒下,「抬起頭來。」
長嬴微微抬起下巴,嘴角微微繃緊,似是害羞,又像惶恐。
片刻沉寂後,越慈淡淡評價:「有點瘦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句:「不過,的確是個美人。」
長嬴雙頰緋紅,鴉睫輕顫,迅速垂下頭,越慈捕捉到她眼底的水光閃爍,只聽她柔聲道:「謝陛下讚賞……」
越慈輕笑一聲,開始細細打量長嬴這一身寶相紋水藍色花間裙,不知是不是長嬴故意的,那裙子自裊裊細腰舒展開來,深深淺淺相間,錯落有致,包裹着白瓷似的肌膚,竟襯得她更嬌柔易碎,和她髻上的燒藍銀頂簪相得益彰。
玉肩上的軟煙羅松松罩着,從上座朝下看去,纖弱的香頸藏在軟煙羅裏面,卻在天子眼底暴露無遺,脖頸上還有幾處散碎的烏髮躲在領口裏,讓人忍不住探究。
他眼裏露出些許惋惜之色,剛要開口再問點什麼,皇太后卻先擰眉道:「陛下選妃當以皇嗣為重。」
越慈想都沒想,脫口而出:「母后說得是。」
可他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道:「朕聽說你妹妹病了,臨時才劃了名。她現在如何?」
長嬴恭敬道:「回陛下,家妹的身子已無大礙,但還需將養一段時日,臣女替家妹多謝陛下掛念。」
越慈點點頭,「可讀過書?」
長嬴謙虛道:「臣女讀書不多,除先生平日教的外,都是些雜書。」
越慈垂眸,「嗯,女子家如此,倒也無妨。可有才藝?」
「回稟陛下,臣女擅音律。」
「擅何樂器?」
「臣女擅琴。」
「哦,不錯麼……」
他頓了一下,語氣頗有幾分嘲弄:「只可惜,朕這裏無琴,今日恐怕是無緣聽你彈奏了。」
喜歡病弱娘娘她一路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