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老爺子在顧家掌權多年,也在北城呼風喚雨了多年。
在顧雲皓的記憶里,爺爺不僅在自己面前永遠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就連對父親也嚴厲到近乎苛刻。
顧雲皓永遠也忘不了,小時候第一次看到父親跪在爺爺面前認錯的情景。
在自己面前那樣威嚴的父親,竟然被爺爺罵到狗血噴頭也不敢回一個字,那副畫面的衝擊力是巨大的。
長大後的顧雲皓逐漸明白,當年父親跪得不只是爺爺本人,更是權利。
如今老爺子已經不像當年一般在顧家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但對於爺爺的敬重和恐懼,還是刻在了顧雲皓的骨子裏。
管家下樓來找顧雲皓時,顧雲皓正在安撫緊張的岑夢。
「雲皓少爺。」何管家開口,「老爺子讓您去樓上找他。」
聽到管家的話,顧雲皓動作一僵,下意識地鬆開了岑夢。
岑夢原本將大半個人的重量都靠在顧雲皓的身上,突然失去重心,不由低低驚呼了一聲。
她趔趄了一下才站穩,見來人只是個穿着管家制服的老人,心中更是多了幾分不滿。
說好的要在眾人面前介紹自己,現在不過是碰到個管家,就着急把自己放開了。
礙於這裏是顧家的地盤,此刻她又非常需要顧雲皓,岑夢才忍着沒有發作。
顧雲皓的神色難掩緊張:「何管家,你確定爺爺是現在要找我?壽宴馬上就要開始了」
何管家的語氣不卑不亢:「是的,老爺子這麼吩咐,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少爺還是儘快去吧。」
顧雲皓:「好。」
他看了一眼身後的岑夢。
何管家再度開口:「雲皓少爺,不相干的人,您就不要帶上去惹老爺子心煩了。」
「不相干」、「心煩」幾個詞顯得尤為刺耳,岑夢的嘴角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險些沒維持住。
顧雲皓知道是老爺子的意思,半個字不敢反駁,只能點頭稱是。
上樓後,何管家向房門內示意,接着將房間留給給老爺子和顧雲皓。
偌大的房間內只有兩人,空氣安靜得可怕。
老爺子只是靜靜看着他不說話,嚴厲的眼神卻已經讓顧雲皓心虛不已。
顧雲皓受不住這樣的威壓,主動詢問:「爺爺,您找我什麼事?」
老爺子上下打量他幾秒,終於緩緩開口:「雲皓,芋萱丫頭今天沒過來,你知道嗎?」
顧雲皓心下一驚。
和寧芋萱分手的事,顧雲皓沒敢自己向爺爺交代,是讓母親幫忙去找老爺子說的。
顧雲皓的母親王雅惠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單論長袖善舞的本事,不比她丈夫差。
王雅惠與老爺子說完回來後,叮囑顧雲皓:最近一段時間先不要在老爺子面前提及寧芋萱,等過些時日再和老爺子坦白,說兩人實在是合不來。
顧雲皓當時也應下了,想着大不了和寧芋萱在壽宴上裝裝樣子,安撫一下爺爺。
只是後來卻又沒抵過岑夢的枕邊風,答應了岑夢,要向壽宴上的客人介紹她。
顧雲皓想,爺爺一把年紀,身體又不好,估計也不會插手他們這些小輩們的私生活。
自己私下裏帶岑夢去見客人們一圈,既不會惹爺爺生氣,又能讓大家知道他已經和寧芋萱分手,換了個新女友。
沒想到,爺爺竟在這個時候把他叫過來,還專門提起了寧芋萱。
顧雲皓低頭不敢與老爺子對視,顧左右而言他:「爺爺,我我前天還當面和芋萱說了,讓她一定別忘記您的壽宴。」
顧老爺子冷哼一聲:「你的意思是,是她自己忘了來?」
顧雲皓硬撐道:「可、可能吧。」
拐杖敲擊地面,發出一聲悶響。
「謊話連篇!」顧老爺子滿面怒容,「芋萱給我發了賀壽信息,還精心備了禮物。若不是因為你不想讓她來,她怎會不露面?」
「爺爺!」顧雲皓這下是真的慌了,顫抖着聲音解釋,「不,不是的爺爺!我確實不知道她為什麼沒來啊!我那天千真萬確是提醒了她,讓她一定要過來為您祝壽的!」
老爺子看着面前驚慌不已的顧雲皓。
這個孫子的性格他知道,有些小聰明,但應當不敢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謊。
沉默片刻,老爺子的語氣緩和了些許:「罷了,儀式結束之後,我再詳細問你是怎麼回事。宴會就要開始了,你先與我一同下去。」
正午,吉時將至,顧家的壽宴即將開始。
另一邊,寧芋萱正和寧菲一起吃午飯。
寧時越的工作安排很緊湊,今天又有活動要參加,據說要晚上才能回家。
寧芋萱正將一塊東坡肉夾進碗裏,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接起電話後,揚聲器里傳來顧家老管家的聲音:「寧小姐,我們家老爺子讓我給您打這通電話——」
管家先是替老爺子轉達了對禮物的喜愛,又說老爺子是真心希望寧芋萱能出席這次壽宴。
掛斷電話,寧芋萱有些猶豫。
何管家的用詞非常禮貌和客氣,言語間也完全沒有逼迫的意思,只是一再說老爺子很希望她能過去。
寧芋萱最是吃軟不吃硬,若對方拿輩分和顧家的權勢壓她,她反倒會不假思索地回絕。
寧菲看出女兒的糾結,主動詢問:「是顧家打來的?」
寧芋萱點頭。
寧菲溫聲道:「顧老爺子對你一直不錯,今天又是八十大壽這樣的大日子,你還是去一趟吧。」
女兒會和顧家人來往,是由於前夫的關係。
離婚後剛來北城的那陣子,寧菲就算再苦,也從沒想過去找前夫幫忙。
但女兒不一樣,寧菲不希望女兒和自己一樣受苦。
因此當前夫提出他和北城顧家有交情,想把女兒引薦給顧老爺子照拂一二時,寧菲猶豫良久,還是同意了。
女兒早先和她提過壽宴的事,寧菲也知道是今天,只不過怕提及顧雲皓讓女兒傷心,之前才沒有問起。
聽母親開口,寧芋萱思忖兩秒:「那結束之後,我給你發信息。」
「好。」寧菲說,「我讓李叔送你過去。」
顧家老宅不在市中心,從寧家過去大約要半個小時。
寧芋萱坐上車,想起一件事。
她和謝執硯約的是今天下午三點見面,談結婚的事。
時間應該來得及,但保不齊有什麼意外,加上路上還要耗費時間。
寧芋萱給謝執硯發信息:【謝總,我下午臨時有點事,可能會晚一些,到時候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最多半個小時。如果不行的話,我們改天再約也行。】
十分鐘後,謝執硯回過來:【顧老的壽宴?】
寧芋萱只驚訝了一秒鐘。
北城的豪門圈子就那麼大,顧家辦壽宴,謝執硯會知道太正常了。
寧芋萱:【對。】
她思索着要不要多說幾句,解釋一下為什麼自己突然要去壽宴。
謝執硯貴人事忙,不一定有耐心聽她講理由,但不解釋,似乎又不禮貌。
沒等她決定,聊天框又彈出來兩條消息。
謝執硯:【不用改天。】
謝執硯:【快三點的時候,你留意我的消息。】
寧芋萱:「」
什麼叫留意他的消息?
放在平常,寧芋萱肯定會刨根究底,問個清楚。
但這次臨時說要遲到,是她理虧,想了想,寧芋萱回了謝執硯個「好」字。
宴會廳內,壽宴剛剛開始。
顧老爺子和顧雲皓一同下樓,出現在眾人面前。
原本忐忑不安的岑夢看到這一幕,心裏頓時她踏實不少。
顧雲皓和老爺子一起出現,說明剛才顧雲皓被叫去,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只要顧雲皓不出事,她就不用擔心。
老爺子身體不好,儀式的部分不算太繁複。
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着,正式環節結束後,眾人前往主位向老人送上祝福。
老爺子身側有幾個兒子陪着,顧雲皓年紀輕資歷淺,祝過壽之後就在不遠處與其他人寒暄。
岑夢之前一直沒機會找顧雲皓說話,此刻終於看準時機,湊了上去。
她自然而然地將手挽上顧雲皓的小臂:「雲皓。」
旁邊有客人開口:「這位是?」
想到在樓上被老爺子訓的那一頓,顧雲皓有些遲疑。
岑夢見身邊的男人一直不說話,心中不滿,面上卻露出一個笑來:「您好,我是雲皓的女朋友。」
客人「哦」了一聲,瞭然道:「我聽說過,是寧小姐對吧?」
岑夢臉色一僵:「我」
顧雲皓突然咳嗽一聲:「好了,我和伯父在聊生意的事,你也聽不懂,還是去旁邊等我吧。」
岑夢:「」
心中的委屈止不住地往外涌:今天顧雲皓都給了她幾回難堪了?
客人將她錯認成另一個人,還是那個她根本看不上的女人,竟也不幫她解釋一句。
偏偏現在的場合,由不得她表現出不滿。
岑夢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那雲皓,我去另一邊等你。」
轉身剛走兩步,岑夢的腳步一滯,雙眼微微瞪大。
不遠處的窈窕身影,那不是——
這幾天岑夢反覆看了許多次《親愛的媽媽》的直播回放,尤其是裏面寧芋萱的鏡頭,試圖找出可以用來攻擊寧芋萱的點。
因此寧芋萱的背影,岑夢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是,她不是剛才還不在嗎?
岑夢下意識看向顧雲皓的方向,想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
顧雲皓也正愣愣地看着寧芋萱的方向。
眾人之中,寧芋萱的打扮並不算非常精緻,只穿了一條比較正式的淺青色連衣裙。
優雅知性,又不會喧賓奪主。
從前寧芋萱和自己約會,穿衣打扮都是走的明艷風,顧雲皓從未見過她現在的模樣。
溫婉素雅,有些像是
顧雲皓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可今天寧芋萱周身的氣質,竟然和岑夢有些相似。
只是與岑夢小家碧玉的風格相比更加大氣,也沒有岑夢身上的那種嬌弱感。
顧雲皓忍不住把兩人放在一起比較,得出結論之後,心中生出種十分奇怪的感覺。
寧芋萱其實沒想那麼多。
今天是老人家的壽宴,打扮得太高調艷麗不合適,她就隨意從衣櫃裏找了條顏色素雅的裙子。
若是知道顧雲皓因此把自己和岑夢比較了一番,寧芋萱恐怕會忍不住罵一句:真是生活枯燥無味,□□點評人類。
顧老爺子正被一群人圍着,旁邊的何管家卻是一眼看到了寧芋萱。
想到方才老爺子的交代,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去老爺子耳邊耳語了幾句。
很快顧老爺子便看過來,沖寧芋萱招手:「芋萱,過來吧。」
寧芋萱走過去,老爺子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就是我剛剛和你們提過的,寧芋萱。」老爺子面帶笑容,「那張松鶴延年的雙面台屏,就是這丫頭送的。」
方才眾人觀摩壽禮之時,老爺子對其中一張台屏尤其愛不釋手,連連稱讚送禮人是用了心的。
客人們對寧芋萱不怎麼熟悉,但都給顧老爺子面子,紛紛附和。
「沒想到寧小姐年紀輕輕,準備的禮物卻如此得老爺子的心意,讓我們都自愧不如啊。」
「寧小姐長得好,眼光也好,要不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呢,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了不得!」
誇讚聲一時間不絕於耳,眾人臉上都帶着笑容。
不遠處的岑夢看在眼裏,無意識地攥緊雙拳,指甲在掌心留下兩道深深的印痕。
顧雲皓的心情更是複雜。
從前在他眼裏,寧芋萱一直是個不懂事,愛胡鬧,上不得台面的女人。
可此時她在眾多大佬之間如魚得水,遠比站在他身邊時要耀眼奪目。
難道是他讓寧芋萱明珠蒙塵嗎?
這個念頭一出現,立刻被顧雲皓否定。
不可能,一定是他想多了。
顧雲皓握了握拳,向前走去。
之前他惹了老爺子不快,不如趁這個機會向寧芋萱示好,也能讓老爺子不再生他的氣。
寧芋萱正笑着應付眾人,看到顧雲皓走過來,立刻明白他心裏打得是什麼主意。
今天是老爺子的八十大壽,她不想當着眾人口出惡言,但讓她和顧雲皓表演兩情相悅也不可能。
寧芋萱側身看向老爺子。
顧老爺子看寧芋萱的眼神,再看不遠處走過來的孫子,也明白了寧芋萱的意思。
老爺子拍了拍寧芋萱的後背:「去吧,今天來了不少年輕人,你和他們更聊得來。」
寧芋萱點頭,說了兩句場面話後離開了主賓席。
何管家跟過來:「寧小姐,我帶您去樓上休息?您和雲皓少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有誤會也好,沒有也罷,一會兒都可以私下裏和老爺子講。」
以管家對寧芋萱的了解,她應該對這種社交場合不感興趣。
寧芋萱卻笑笑:「沒關係,我自己四處走走,您忙吧。」
既然來了這一趟,也不能白來。
她以後要幫着母親經營酒店,這次宴會上大佬雲集,是個不錯的機會。
等到寧芋萱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岑夢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盯着寧芋萱入了神。
一回頭,顧雲皓已經不在原本的地方了。
宴會廳里到處都是觥籌交錯的客人,卻沒有第二個她熟悉的、可以依靠的人。
岑夢有些慌張,環顧四周,冷不丁和剛才將她錯認成寧芋萱的那位客人撞上視線。
對方看了她一眼,很快移開了目光。
岑夢卻覺得雙頰像突然被火燒了一般,燙得嚇人。
那人只看了她一秒就挪開了視線,岑夢卻從對方短暫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輕蔑、厭惡等等諸多意味。
仿佛在嘲笑她:竟然假稱自己是寧芋萱,又被當眾拆穿。
今天受了那麼多回委屈,都沒有這一次讓岑夢難以接受。
眼淚一瞬間就涌了上來,岑夢強忍着鼻酸,快步向洗手間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岑夢才終於止住淚水。
對着鏡子整理妝容之時,手機接連震動了好幾下,是顧雲皓髮來了消息。
【夢夢,你在哪呢,我去找你?】
【我知道你心裏委屈,但今天實在是事出有因,我沒想到爺爺會出面維護她。】
【夢夢你知道的,我真正愛的只有你一個。】
顧雲皓這幾條消息,讓瀕臨崩潰的岑夢終於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以至於她沒有深想,為什麼過去了這麼久,顧雲皓才終於想起聯繫她。
岑夢對着鏡子微笑了一下,鏡中女人的妝容又恢復了精緻,笑起來清麗可人又沒有攻擊性。
沒關係,寧芋萱的得意只是暫時的,岑夢想。
她擁有的,是寧芋萱想要卻永遠得不到的——顧雲皓的真心。
顧老爺子已是風燭殘年,又能撐得了多久?
只要她牢牢拴住顧雲皓的心,寧芋萱現在站得越高,後面就會跌得越慘。
岑夢恢復了自信,走出洗手間,向宴會廳角落走去。
她和顧雲皓約了在那邊見面。
見岑夢出現,顧雲皓帶她穿過走廊,進入一個僻靜的小陽台。
「夢夢,你聽我說」
幾分鐘後,岑夢獨自返回宴會廳,聽到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
周圍的幾人都看過去,有人低聲驚呼:「那是謝執硯、謝總來了?」
另一人也震驚道:「好像真的是不是說謝家那位今天忙來不了,由其他人代為賀壽嗎?」
「不知道啊,走走,咱們也過去和謝總打個招呼。今天真是走運,竟然能見到謝總。」
謝執硯的名字如雷貫耳,岑夢自然聽過。
同樣是老一輩掌權者退位,顧家這邊幾個兒子爭鬥不休,落在顧雲皓這個孫輩手裏的權力等同於沒有。
而謝執硯名義上和顧雲皓是平輩,卻已經是謝家真正的掌權人了。
同齡人中像謝執硯這樣已經坐上集團第一把交椅的,岑夢沒聽說有第二個。
謝執硯,居然也出現在了這場壽宴?
岑夢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跟在剛才說話的那兩人後面,幾乎忘了剛才顧雲皓交代的事。
氣度不凡的男人被眾人簇擁着步入宴會廳。
顧老爺子到樓上去了,沒能第一時間過來接待。
有人問:「謝總,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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