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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徑說着,已經到了皎月住的屋子,素篆替淑懿打開門,自己站在門外守着,看着過往的閒人。
淑懿也有些日子沒來了,這幾日天氣又冷了些,這屋裏雖不及正殿,倒也頗為暖和,淑懿向皎月木榻旁邊的高几上一瞧,見幾個大大的白瓷碟子裏,三鮮湯包,雞蛋貼餅,翠綠的醃黃瓜,紅油浸的寶塔鹹菜,幾乎動都未動,淑懿因問道:「這早膳都涼透了,看起來是一點沒吃,你這樣叫我如何放心呢?陳家雖然境況不妙,好歹陳掖臣如今並無性命之憂,他若是知道你這副樣子,也必不會放心的。可是嫌這飯菜不好?」
皎月淚流滿面,哀哀道:「格格待奴婢的好,奴婢怎會不知道?犯了這樣的大錯,若不是格格保着我,奴婢早就被帶去尚方司了,哪裏還能在這兒三茶六飯這樣周到的?只是奴婢今兒聽素篆說起一事,頗不安心,又沒人可商量,只好勞動格格前來。」
淑懿暖語撫慰她道:「這裏只有咱們兩個,還提什麼勞動不勞動的話?你有什麼事,這樣着急地要找我來?」
淑懿拾起枕邊一條秋香色的絹子,替皎月拭了拭淚,皎月才說道:「奴婢早起聽素篆說了一件事,聽說太醫院的李太醫因着購置假藥材之事,已經被拘禁起來了!」
淑懿心想原來她與采藤一般心思,怕李太醫之罪牽累了陳家,因安慰她道:「你也別着急,此事尚無定論,更何況陳掖臣是陳家幼子,他堂叔犯了事,要拐幾個彎才能拐到他身上,還未可知呢?」
皎月戚然道:「奴婢並非指此事,奴婢是說李太醫所購置的假的雲紅花,果然製成避子湯是無效的麼?」
淑懿驀然一驚,不知她為何問起這個問題,忽然又想到先前采藤說的與皎月有交情之事,猛然醒悟,問道:「難道你……你真與他……」
皎月的臉兒如三春艷麗的桃瓣,羞羞怯怯,半日訥不出一句話來。
淑懿其實心中早就猜測,只是此刻見皎月承認,仍是有些不大自在罷了,她原本想等再過兩年,親自為她和雲珠做主,嫁個良人……
不過淑懿這種悵惘和失落,只持續了一瞬,便煙消雲散,先解決了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緊的,於是她問皎月道:「你是如何求采藤給你避子湯的呢?」
皎月雖然愧滿面,但既然決定對淑懿說實話,便也沒了那許多顧忌,只從頭說起,道:「我原是跟她說過,咱們董鄂府的姨娘們用的避子的方子,我還記得,可他不放心,怕那些藥方太猛,傷了根本,就對我說宮中嬪妃們所用的避子湯,是御醫精心調製多時配出來的,藥性溫和,可這樣的事,不是自己人哪裏敢透露半點消息?陳掖臣就說叫我放心,說他家裏在太醫院有一位醫女,自幼受他父母撫養,是極妥當的。」
淑懿面容沉沉,不動聲色道:「所以陳掖臣就求采藤給你避子的藥方?」
皎月的淚痕闌干,點頭道:「采藤倒是個好人,她知道我與陳掖臣的事,也就拿我當陳家人看待,後來……後來……我就時常從她那裏取了藥來熬,其實娘娘生產那日,我就是去太醫院找采藤取藥,所以才叫娘娘苦等!」
淑懿輕輕的唏噓如天際稀薄的雲霧,一吹即散,「這些事也不必提了,當日本宮也是誤飲了康妃的催產湯藥,才提早生產的。你只說那避子湯有什麼不妥?」
皎月眼底的的悲傷漸漸淡去,轉作憂急,「奴婢記得很清楚,最後的一兩個月,所用的避子湯中,便是采藤給我的雲紅花,奴婢還記得采藤說,這是李太醫新近購置的藥材,院正輕易都不許用呢,可是奴婢忽然聽說用雲紅花給娘娘小主們熬的避子湯毫無效驗,所以奴婢擔心……」
淑懿安慰地撫摸她的頭頸,道:「就算避子湯沒有效驗,也未必就一定會有,你看皇上寵幸的嬪妃里,也只瑞貴人有了喜,端順妃和恪嬪,一樣是用了沒有效驗的避子湯,也還是沒有!」
皎月仍舊不安心地搖頭,道:「端順妃她們隔多少日子才侍一回寢,娘娘想必也有數,可是奴婢……奴婢這月的月信未至,我是擔心……」皎月說着,又流下淚來。
淑懿明白了,點頭道:「這事確也還是小心為好,雖然皇上心裏也已有了打算,但陳家的案子盤根錯節,還不知要拖到哪一日,這時總不能再叫人拿住把柄,陳大人那裏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皎月含淚道:「奴婢謝格格大恩!」
淑懿以手止之道:「你自幼伏侍我的,我待你,比待淑嘉更親厚些,還說這些做什麼?依我看,旁人自是不能信的,還是仍將采藤請了來,悄悄地與你診一診才成!」
皎月附和道:「格格慮得極是!」
淑懿微笑道:「只是你雖然暫時被拘禁在這裏,卻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本宮答應了你,這回你也該安心了,這些飯菜我叫小廚房給你熱一熱,再端來,好生吃了飯,才能圖將來之事!」
皎月的珠淚又滾落下來,淑懿見她的那條絹子已大半浸濕了,顯是自己來之前,流了許多淚,這時便從蜜色宮裝的前襟里,抽出淡妃色的蜀繡絹子,替皎月拭了淚。
淑懿走出皎月住的屋子,見素篆仍是站在寒風裏守着,淑懿摸一摸她身上的棉襖,竟只是深秋穿的小夾襖,因憐惜道:「這怎麼成呢?你就是銅打鐵鑄的,也禁不起這個,快快進屋去叫你皎月姐姐給你沖一碗薑湯,祛祛寒氣。」
素篆福身一禮,笑道:「謝娘娘關懷,只這一會兒,不打緊的!」
淑懿拍了拍她瘦瘦的柔肩,叮囑道:「『小心駛得萬年船』,宮女若病了,就不許伺候了,到時可怎麼辦?你在這裏病了,難道你娘在宮外就能放心得下?」
素篆低眉絞着衣角,道:「娘娘教訓得是……」
淑懿笑道:「快進去罷,把案几上的飯菜拿到小廚房熱一熱,給你皎月姐姐吃,本宮看你早飯也沒好生吃罷,小廚房裏有什麼愛吃的,只管端去吃,吃完了幫皎月洗一洗她枕邊那條秋香色的絹子。」
素篆眼圈頓時紅了,喉間不由夾了幾分哽咽,道:「難怪素日都說娘娘是寬厚的,果然……」
淑懿笑道打斷道:「罷了罷了,你若真心感激本宮,就替我把你皎月姐姐照顧好,往後再有什麼事,就去跟雲珠說一聲。」
素篆淚眼迷濛地答應着,進屋去了。
淑懿回到正殿時,雲珠已經回來了。
淑懿劈面問道:「如何?」
雲珠失望地搖搖頭,道:「銀珠說她也不大清楚。只因皇后做事素來謹慎,有些事只是遣宮人們去各做各的,最後攬總稟報給她,銀珠這陣子只覺得皇后召見孟定邦的次數,比平日多了些,其餘的事,就不知道了!」
淑懿挑唇深深一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心機深沉。」
雲珠靜靜笑道:「其實娘娘何必費這些功夫呢,且不用管瑞貴人這件事是不是皇后所為呢,橫豎她往日裏也沒少做壞事,咱們就『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了,又能如何?」
淑懿支頤道:「你不知道,本宮這裏想到一個反擊的法子,只有這件事真是皇后所為,才會有作用。」見雲珠不解,淑懿就笑道,「罷了,其實銀珠說的,再加上采藤先前說的那些事,這事也十有j□j就是長春宮那一位的手筆,咱們也可以依計行事了!」
雲珠知道淑懿這樣說,必是心裏已經有了成算,也不再細問,只說道:「那麼奴婢現在該去做什麼?」
淑懿伸出長長的赤金嵌崑崙翠玉的護甲,就着瑣窗間透進來的陽光,反覆看了看,護甲上金光燦燦,耀人眼目,淑懿笑道:「這時還不急,等入了夜,你去擷芳殿叫雁翎過來一趟。」
雲珠禁不住問道:「這便是娘娘為皇后準備的那份大禮麼?」
淑懿幽然笑道:「這是另一份大禮,皇后這回在瑞貴人的事情上,費了這麼多的功夫,咱們也該好生地犒勞犒勞她才是!」淑懿看了看紫檀架子上的自鳴鐘,見雲珠去了有一個多時辰,因問道,「怎麼叫你去向銀珠打聽一句話,去了這些時候,難道是皇后那裏警覺,銀珠出不來?」
雲珠見淑懿邊說邊站起來,向窗前走,便會意地替她取出繡花繃子,支在窗下,答道:「娘娘過慮了,長春宮那裏很安靜,只是奴婢回來的路上,遇着了端順妃身邊的纖梗,就向她打聽了幾句話!」
一句話提醒了淑懿,因對雲珠道:「本宮這一日一夜算是忙糊塗了,她的永和宮出了那麼大的事,該去問一聲好歹才是啊!」
一語未了,只聽門口的宮人通傳道:「端順妃娘娘來瞧娘娘來了!」
淑懿又驚又喜,對雲珠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可見不能背後說人的!」忙從殿裏揚起一把清泠泠的嗓音來,「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