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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愣了下,方反應過來主子說事兒,狠命點點頭。他本就是不願攙和事兒。剛才五姑娘踢月季那下子,着實把他嚇得不輕。真沒想到,素來溫婉五姑娘是個雙麵人兒。心裏小小同情了下月季,她運氣真背,跟了那麼個狠毒主子。
主僕二人剛到老太太院子,迎面站着個婦人,堵住路中央。這婦人正是侯府總管事兒石路媳婦。
石路打眼看見周逸,心裏頭禁不住讚嘆:真是個俊人兒,書又讀得好,將來指不定有多大出息,也不知誰家姑娘能這般有福氣。
石路家笑呵呵迎上去打招呼:「四爺越來越精神了。」
周逸淺笑未及言語,身後忘憂躥到了前面來,盯着石路家手裏布包,兩眼放光,伸手邊搶邊道:「舅母,可是我東西?」
石路家一手把布包藏背後,咯咯笑起來,一手假意打向忘憂腦袋瓜兒,罵道:「不懂禮,我等你好半天,不見你說句貼心話兒,反倒躥出來搶東西。你啊,幸碰見四爺這樣謙謙主子。若換做他人,活該屁股開花。」
周逸他早聽說忘憂是侯府總管事石路親外甥,卻沒想到他和石路家關係也如此熟稔。心生羨慕起來,嘴角彎深了,笑意比先前真實了許多。他笑着留下忘憂,命他和舅母多說說話兒,勿自進屋裏去見老太太。
石路家把東西與了周逸,拉着他出老太太院子,尋一處僻靜地兒說話。
忘憂拉着舅母,問:「老子娘給我帶話了?」
石路家左顧右盼,見周遭沒人,才低聲道:「你爹說:侯府是非多,人心叵測,你事事小心着應對,莫讓人當槍使。」再有忘憂母親囑咐話,無非是吃飽穿暖,凡事小心之類。
忘憂低着頭細細聽着,再抬起頭時臉上已是淚水連連。
石路家嚇得一愣,隨即慈祥笑起來,拿帕子給他擦眼淚。「你娘說你暫且忍個三兩年,等攢夠了錢便把你贖出去。」
忘憂聞言沒有歡喜,只擦眼淚不作聲。
石路家又瞧瞧了瞧周圍,壓低聲音,十分謹慎問道:「四爺那邊近可有什麼事?」
忘憂心顫了下,眼睛也不看石路家,回道:「除了讀書沒什麼,」突然又想起才剛園子裏碰見『稀奇』事兒,張嘴欲說,想起四爺警告,硬生生把話又咽了回去。
石路家十分信任自己外甥,沒什麼懷疑,點點頭。又嘀咕了些自家話,等天色大暗了,二人各自悄悄地散了。
忘憂自小鄉間長大,因前些年收成不好,家裏頭拮据,老子娘把他送到舅父家,求他舅父舅母照應着。舅母領着他求了老太太,把他給了四爺當小廝。四爺性情雖有些冷淡,但為人和順謙恭,對下人從不吝嗇。討了個好差事,忘憂自然感激舅母。得了好處少不得孝敬舅母,舅母有什麼好吃玩也不忘了他,如此一來二去,倆人處似母子般。只是近年,舅母常和她打聽四爺事兒,一兩次也罷了,如今卻越發頻繁,忘憂察覺其中不對頭。如今他不即想得罪舅母,也不想背叛主子,左右為難。
蘇二從老太太房裏出來傳話,左右尋了好一會子,方瞧見忘憂。招手叫他道:「望春姐姐傳話說:『四爺今兒老太太這歇息,凡是有我們伺候着,你先回吧。』」
忘憂點頭稱是,一個人恍恍惚惚往回走。路上遇見小總管福祿,帶着個面生男人往外走。
福祿瞧見忘憂一樂,攔住忘憂肩,道:「我和女婿出去吃酒,正愁兩個人無趣,碰見你正好。」
忘憂想:反正今日他沒事,心裏頭煩,喝酒解悶也好。便應下了,和福祿、福祿女婿賀三一起去酒館。
賀三第一次進信遠候府,被府裏頭榮華富貴繁榮之象震懾住了。酒席中,連連讚嘆侯府奢華生活,感慨人生三六九等,他若能這樣顯赫世家裏頭當一天少爺,也不白活了。
「顯赫世家?」福祿嗤笑,放下筷子道:「少爺你做不成,侯爺倒還有戲。」
少爺做不成,反倒大侯爺能做?「是何道理?」賀三不解。
忘憂進府七年,從未見過侯爺,對於他未知神秘人自然好奇,放下手中酒杯,側耳細聽。
二人認真態度,極大滿足了福祿八卦心思,講得賣力:「數數我朝侯爺,也就那麼幾個,鎮南侯、承義侯……這些侯爺都曾功勞赫赫,子孫世襲爵位。唯獨信遠候冊封一代,為什麼?」
「為什麼?」賀三、福祿迫不及待。
「聽說這事兒,還是我做小廝時候,府里有個叫德旺老僕喝多了,說與我。話說侯爺當年是個普通放牛娃,陰差陽錯救了微服出巡先帝,被召入宮當了侍衛。後來李易□,替先帝爺擋了一刀,這才受封做了侯爺。」
「竟是這樣,我再侯府呆了這些年,怎沒聽到半點風聲?」忘憂道。
「侯爺自然極力掩飾他出身,誰敢提?再說此事兒被壓了許多年,丫鬟婆子換幾茬了,鮮少有人知道。所以說少爺難做,侯爺好做。只要你夠運氣,能替皇上擋刀!」
福祿見二人崇拜神色,得意至極,不知不覺多喝了幾杯,說話也大膽起來。
賀三繼續給福祿斟酒,又道:「岳父,這後來是怎麼回事,老侯爺好生生不享受富貴,跑去那清苦莊子上住?」
這事兒忘憂也聽舅母提起過,老侯爺莊子上住了二十多年,一步不曾離開。至於原因,他便不知了。
福祿正覺得說得不過癮,賀三這麼一問,恰好附和了他:「老爺子被先帝封了信遠候,娶妻生子享了富貴。誰知大老爺二十歲生辰那天,老爺子突然發魔怔,昏睡了三天三夜,人醒來了,連性情也變了。整日侍花弄草,不問閒事。老太太過問了幾次,竟都被老太爺擋了回去。後來老爺子嫌府裏頭繁鬧,勿自京郊開了塊地建莊子,至今仍住那裏。老太太見無法指望他,便獨自撐起了侯府,一心一意教導三位老爺。再後來,當今聖上聽聞這件事,體恤老夫人教子不易,封了好讀書大老爺為文淵閣學士。二老爺中了舉人,又捐了錢,得了個工部從四品閒職。三老爺有出息,武狀元出身,仕途亨通,不到兩年被封為龍虎將軍。只可惜福薄,隔年戰死於抵抗匈奴殺場上,死後追封為一品護國將軍……」
說到後來知道事兒,忘憂便不細聽了。倒是賀三不懂,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附和兩句,激勵福祿繼續講得滔滔不絕。三人喝至子時,方各自散去。
這一日清晨,初晨早早起來,去魏氏房裏請安,二人嘮起了家常。不一會兒方姨娘也來了,看見初晨也,眸子裏閃過驚訝。笑着福身給魏氏,又道恭喜七姑娘身體大安。
魏氏瞧着方姨娘那副假惺惺笑臉,肚子裏憑空生出一團怒氣。她原本和氣面容蒙上一層陰鬱。她正要開口趕人,女兒初晨先說話了。
「方姨娘來正好,我們正要擺飯呢。」
初晨說這話說和和氣氣,帶着親切笑容,任誰都挑不出錯來。
方姨娘素知魏氏嫌她礙眼,故免了她每日請安。她偏偏不讓魏氏舒心,日日勤來。她按規矩辦事,魏氏自拿她沒辦法,每日隱忍着她。每每瞧着魏氏有怒發不出憋屈模樣,她心裏頭暢至極。
往日她想多留些時候,魏氏不肯。今兒七姑娘盛情邀請她留下來用飯,她自是求之不得。
魏氏聽見初晨留下方姨娘,心裏一震,奇怪打量初晨。七丫頭性子懦弱也就罷了,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不等魏氏深想,初晨已經扶着她坐了下來。魏氏瞧着座位安排,恍然大悟,不禁給女兒投去讚賞目光。
方姨娘得意洋洋走過去,也欲坐下來,卻發現沒有自己凳子。正要吩咐如意搬凳子,卻聽初晨喊了句「傳飯」,玉瓶端着兩碗紅豆蓮子粥走到方姨娘身前。
方姨娘臉色變了變,終於明白七姑娘算計。她忘了,自己一個姨娘,不能和正妻小姐們同桌吃飯;她是奴,是要站着伺候。
初晨見方姨娘發愣,笑了笑,柔聲問:「方姨娘不舒服?」
「沒,沒。」
方姨娘臉同菜色,僵硬着伸出雙手,從托盤裏端出一碗一碗粥來,放於桌上。接着還有幾盤小菜,方姨娘一一佈置上去。而後三太太母女二人開始用飯,她只能站着干看着。
方姨娘自從老爺正妻吳氏去世後,便不伺候用飯了。後來魏氏進門,她正懷着小五,免了這道活兒。等她生完孩子、坐月子,又輪到魏氏懷孕,魏氏嫌她礙眼,打發遠遠地。漸漸地她不伺候飯養成了一種習慣,一挺就是十二年,幾乎忘了她自己是個『奴』了。
魏氏和方姨娘鬥法這十二年來,第一次揚眉吐氣了一把。心裏頭敞亮極了,胃口也好,米粥多吃了兩碗。
飯畢,見方姨娘訕訕弓着腰離開。魏氏大笑了一場,爽朗笑聲隱約傳到屋外,恰入了方姨娘耳。
方姨娘氣呼呼踹牆,又把腳踢疼了,哎呦呦大叫,被丫鬟們扶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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