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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慕韶華和方巧巧又千叮萬囑了一番,讓阿月好好照顧自己。雖然這十幾日都有入宮聽教,一同前去的也不乏聖上精挑細選相助的人,可仍舊不能讓人放心。
阿月一夜幾乎沒怎麼睡,天還沒亮,就被叫起來,去同爹娘道別後,和慕長青一起出來時,認真道:「哥哥,要是我和二哥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守護好娘親。」
慕長青愣了愣,他們兄妹二人已經知道玉墜的秘密,這話的意思根本就是已看破生死,知道未必能回。一瞬很是痛心:「我去求祖父,讓他去聖上那裏求情,阿月約摸就不用去了。」
阿月笑笑:「如果有用……也不用等到今天呀,哥哥明白的。」
慕長青重嘆一氣,一陣默然。
「哥哥不用擔心,二哥和我一定能安然歸來。」
做兄長的反倒是要她這做妹妹的來關心自己,慕長青也再不嘆氣,橫豎都無用,倒不如多鼓勵這妹妹:「我會照顧好爹娘,等你們一同回家。」
阿月笑着點頭:「嗯。」
趁着天還沒完全亮,阿月由車夫送入宮裏,換上宮女裝束,混在送嫁隊伍里。忙完這些,天也亮了。
陸澤因是手執通婚文書的使臣,同另一位使臣一起在殿內聽旨。
出城門的必經之道、大門附近的高樓上,方巧巧已看了好幾回玉墜,仍是正常的。程氏輕聲:「只是送嫁,最多三個月就回來了。」
陸家還不知聖上意圖,因此程氏比方巧巧安心多了。她本來還擔心阿月不習慣,無人陪同,昨夜聽見兒子也去,倒是贊同的,雖然和丈夫一樣有些疑惑為何有此決定。
柳氏和寧如玉也在一旁坐着,因慕長善失蹤,這會阿月又離開,怕未來親家難過,就一塊來了。
很快,就見繁華街道有侍衛開路。幾人齊齊往下面看去,往遠處望去,也沒瞧見送嫁的隊伍,這路倒是清的早。
柳氏擰眉:「莫不是聖上要親自送公主出嫁,路開的這樣早。」
程氏輕撣羅扇,說道:「聖上近日龍體抱恙,怕是沒那精力。答應或許和親不過是因為對方許諾迎娶的是太子,做了太子妃,日後就是國母,早日誕下麟兒,也是往後的殷國皇帝,於兩國交好十分有益。饒是如此,聖上怕也不屑殷國,否則也不會讓非皇后所出,只是個不受寵嬪妃的公主去和親。聖上會來送倒是怪事。」
柳氏於國事並不了解,更別說像陸家夫人這樣大膽說話。方巧巧知道聖上真正意圖,不好插話,只是她這麼一說,她倒是有些在意了。程氏推測得出這些,難道……殷國就推測不出麼?
為了讓殷國安心,順利偷得圖紙,難道不是更應該讓個得寵的公主去麻痹他們麼?那為什麼是不得寵的公主?
方巧巧擰眉,十分想不通聖上意圖,若說他身為父親,更看重和皇后所出血脈,這倒不奇怪。可丈夫說過,聖上眼中只有國事,除了精心栽培太子,於其他皇子皇女並不太關心。
皇族中人,真教人看不清。
過了小半個時辰,送嫁的隊伍終於如紅色潮水湧向城門口。看熱鬧的百姓交頭接耳,摻雜在禮樂聲中,更鬧的方巧巧急躁。因人太多,找了許久都沒瞧見阿月:「阿玉可看見阿月了?」
寧如玉也正在探頭看,並沒看見。柳氏說道:「許是在轎子另一邊,在這瞧不見。」
方巧巧頓時惱了:「一早就該去那邊的。」
程氏倒是看見了陸澤,騎在馬上,夾在隊伍中間,很是英氣。等隊伍快出城,方巧巧才終於見着阿月,果真是在轎子另一邊,可這會只看見了背影,也不見她回頭,只能直愣愣看着女兒隨隊出城。
一別不知何時再見,只願安然歸來。
從這裏到殷國,需要四十多天,只是顧及到公主安康,不得趕路,護送的賀將軍估摸是要五十日。
公主在轎子裏倒還好,苦的是一眾太監宮女,還有押送妝奩的人。陸澤騎馬,並無妨。瞧了好幾次後頭,真想將阿月撈到馬上,免得她受累。
行了一日,夜色已落,抵達第一個驛站,這才歇下。
阿月走了一日,只覺腳底都磨破了。不由想起以前她滿村子跑一天都沒事,果然享樂久了,身子也變得嬌弱起來。送親的人達兩百人,這驛站哪裏容得下這麼多人。有官品的都入屋休息,阿月只能在外頭搭建的帳篷里。而且按着順序梳洗,輪到她時,估摸還得兩個時辰。
她本想小睡一下就去梳洗,誰想太過疲累,這一合眼,等再醒來,周圍靜悄悄,旁邊的宮人都睡着了。沒有洗漱很不舒服,便抱了衣服往外走。剛出去就被人喝了一聲「何人在夜裏私自走動」。
阿月嚇了一跳,忙拿了腰牌給他瞧,這才被放行。去澡房裏洗完,頭髮還是濕漉漉,只不過剛才困了一覺,現在精神得很,頭髮幹了天也亮了,連痛苦起身的事也免了,可以立刻出發,如此一想還是很美好的。
將衣裳洗淨拿去晾曬,回帳篷時卻見有人站在屋前,看着眼熟,定步細看,可不就是陸澤。真是熟人相見分外歡喜,阿月正遲疑要不要上前問個好,他倒先走過來了。
「阿月。」聲音很輕,下意識壓住了。陸澤輕步走過去,見她拿帕子包着腦袋,隱約露出的發梢還有水,說道,「這個時辰才輪上麼?」
「剛才睡着了。」阿月笑笑,「陸哥哥怎麼這麼早起?」
「習慣了,快回營帳,別冷着。」
「嗯。」
阿月走了幾步,陸澤又叫住她,拿了瓶膏藥給她:「腳肯定走疼了,待會抹上這個,會舒服些。我想想法子能不能讓你別走那麼多路,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這次送嫁的都是宮女名義,而沒有指定的女官。」
「別。」阿月忙制止,生怕他這一變動,引了別人注意,「聖上都這麼指派了,陸哥哥還要跟皇伯伯擰着來不成。阿月沒事,一點也不疼。」
說罷,還蹬了蹬腿,看的陸澤搖頭:「我信你就是,別踢了。」有時候阿月的脾氣也是擰的,明明眉頭都擠在一起了。
阿月這才安心回去,取了帕子擰乾頭髮。
幾十日走走停停,也沒耽誤進程。明日就要出城,翻過三座山,進入殷國領地。
阿月磨練了那麼久,腳早就不會疼了,只是照照鏡子,愈發的黑,愈發的瘦,捏捏臉上,肉都不見了,難看得很。想到每日都是這麼見陸澤的,真想挖個洞鑽了。
因在邊塞,公主有駐紮的大軍保護,隨行的宮人就輕鬆多了。
用過飯,想到過不了多久就要到殷國進行任務,阿月已有些緊張。下人來收拾碗筷,到了她一旁,氣息忽然靠近了些:「陸公子在後院假山那等姑娘。」
阿月頓了頓,警惕的看了看這人,印象里見她和陸澤說過話,並不面生,話應當不假,便起身說去如廁,往後院去了。
後院此時並沒有人,阿月剛邁步進去,就見有人從假山後面出來,果真是他。小步跑了過去,還沒出聲,已被他抓了手腕拉進假山那,卻仍不說話,往院門那看了看,確認沒人,才說道:「等會我送你走。」
語氣滿是強壓住的着急,阿月愣了片刻:「陸哥哥怎麼了?」
陸澤沉聲:「方才賀將軍叫了我過去,傳了一道密旨。」
阿月心頭咯噔,密旨?臨出城了才給的密旨?難道……他也被挑中做密探了?但願不要被她猜中。
「陸哥哥,聖旨里說了什麼?」
陸澤於她無隱瞞,聖旨不能共知,可既然她敢問,他便願答,低聲:「和親是假,盜得敵國圖紙,才是聖上用意。太危險了,我找人送你回去,就當做什麼都不知。」
「可你呢?」
「我有把握全身而退。」
「騙人。」阿月直勾勾盯他,「陸哥哥你說謊的模樣我看得出來。」
陸澤頓了片刻,連東林先生都說他不喜形於色做的非常好,方才怕她看出來,也刻意掩飾,誰想只說了幾句話,她就知道了:「阿月,聽我說,這件事很危險,非常危險,我不想你進龍潭虎穴,聽我的話,回京,或者你在這等我回來,可好?」
阿月搖搖頭:「不可能獨善其身了,因為阿月跟陸哥哥一樣,也是領了密旨出塞的。」
陸澤着實愣住了:「阿月你說什麼?」
阿月說道:「和二哥裏應外合,順利偷取圖紙回京。」
陸澤頓時不知該說什麼。
阿月輕聲:「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問過賀將軍,賀將軍說到了殷國,交付完通婚文書,使臣便會立即將對方的文書帶回,不會多加逗留,屆時再進行任務。可為什麼這會又變了,陸哥哥也成了密探。」
陸澤驀地笑了笑,額上已有冷汗。他終於想明白為什麼阿月會去送嫁,一瞬間他在路上疑慮的事全都串聯起來,聯成一個大圈,驚的他只能冷笑。若非阿月捉了他的袖子,一時回不了神。
阿月很是擔憂:「陸哥哥怎麼了?」
「我們都被騙了。」陸澤這會聲音已然平靜,悄聲,「我們都被當今聖上騙了。」
阿月不明所以,抬頭看他。陸澤緩聲說道:「出嫁的是不得寵的十公主,我已覺奇怪;你被任命為宮女送嫁時,也很奇怪為何是你;我被授命做使臣時更覺奇怪奇怪,為何是我。方才賀將軍和我說那件事,心中疑雲更甚,為何在出京時不說,偏是要出關時。可如今我明白了……」
他這樣冷峻的模樣已讓阿月覺得事情不簡單,更是害怕:「陸哥哥……」
陸澤說道:「聖上意在圖紙,也確實是想得到圖紙,但即便任務失敗,他也並不在乎。殷國修生養息十三年,卻因地勢一直不能壯大,再休養二十年方有膽量再起戰事,如果他們如今敢,就不會一有傳聞他們要作亂,就嚇的來大琴國求和。聖上也知道這點,因此絲毫不忌憚他們,送嫁十公主,不過是敷衍罷了。」
阿月順了順思路,有些驚訝:「陸哥哥的意思是,聖上還另有所謀?」
「對。」
「那是什麼?」
陸澤默了默,問道:「阿月既然是密探,那可知道你二哥的事?」
阿月點頭:「陸哥哥那日看見的人,確實是我二哥。」
陸澤嘴角微揚,滿是冷酷:「那就對了,我們能偷取圖紙,是好事;偷取失敗,對聖上來說,也是好事。」
阿月詫異:「為什麼?」
「因為聖上想削弱我們兩家勢力。」
阿月驚的差點後退:「陸哥哥的意思是他要殺我們?」
陸澤搖頭:「不是親手殺我們,而是借敵國的手殺我們。我遊歷歸來,在五國名士中略有美名,你哥哥是你祖父挑中的繼任人,而且和寧家聯姻。我和你……要定親的消息也早就傳遍朝野,聖上素來忌憚我們兩家,三股朝中頂端勢力有所交集,這絕非他所想看到的。」
阿月幾乎將唇咬破,恨恨道:「狐狸!毒蛇!爛人!」
陸澤繼續說道:「聖上這幾個月龍體抱恙,從宮裏打探來消息,時日無多。想必是要在臨死前,給太子鋪平登基大道,免得新皇上位,鎮壓不了兩朝老臣。」
「可祖父那樣忠心,連自己的孫子孫女都願意為朝廷推到兇險之地,那爛人竟還不信祖父。」阿月只是想想就覺憤怒,如果是自己被這麼信任的人背棄、拋棄,甚至背後捅刀子,她真是連宰了對方的心思都有了。
陸澤眸光沉沉,頭壓的更低,唇音落在她的耳邊:「不會就這麼放過他的。」
這話一出,阿月幾乎以為他要造反了:「陸哥哥不要衝動。」
「嗯,我自有分寸。如今我如果不跟着去,就是抗旨,賀將軍未必敢動我,但聖上卻有理由不再重用我這『膽怯之人』,真是好手段,不愧是我們陸家教出來的好徒弟。只是想吞了師父的後人,還早着。」陸澤說道,「阿月,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因此一定要平安回去。」
阿月用力點了點頭:「安然凱旋,氣死大爛人。」末了又抬眸看他,「陸哥哥說起這些事來,怪叫人害怕的,每每這個時候我就在慶幸,還好陸哥哥不是我的敵人。」
陸澤說道:「那便是隱忍的功力未夠,日後會控制好,再不嚇着你。」
「嗯,不過……」阿月說道,「方才的陸哥哥英氣逼人,很是安心。」
陸澤淡淡一笑,敵國在前,她竟不怕。或許不是不怕,而是煎熬了五十多天……他輕嘆:「即便我真的和你任務不同,阿月也不必自己一人扛着。」
阿月笑笑:「要是在京城時就說了,早被陸哥哥藏起來了。」
陸澤想想也是,先後離開院子時,又說道:「阿月,要一起安然回去。」
「嗯。」
末了片刻,陸澤定定看她,舌頭都有些僵了:「回京後,我們成親。」
阿月怔松半會,這就是娘親說只有他們異界才能享受到的求親幸福瞬間麼?又微微點頭,聲音很低,卻很認真:「嗯!」
尾音沉落,心跳驟快。
原來被求親,又答應的剎那,真的會歡喜的一塌糊塗。前方路漫漫,阿月卻更加有信心走下去,偷得圖紙,一起回京。
對,還有氣死大爛人。
只是想想,就動力滿滿,再不會害怕般。
順利抵達殷國梁城,在進宮前,送親人馬在外面府邸整頓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入宮。
兩百人的隊伍進宮只是三十餘人,阿月也在其中。
一路緊張,到了敵國天子腳下,阿月忽然不緊張了,淡定得很,連她也覺得詫異。她想藉機去找賀將軍,商議一下明日進宮後的計劃,可沒想到殷國禮部尚書和侍郎都過來安排人手,不得空。她便離開院子,也沒見着陸澤,想必也在忙着。從院子出來,因在專注想事,沒有留意前方。等看見地上有影子投來,再抬頭,已來不及,立即撞了那人,對方沒動,自己倒是後退了一步。
旁人立刻喝聲:「不長眼了是不是,撞了我家少爺也不道歉。」
阿月擰眉,抬頭看去,喝聲的是個男子,看裝束是個下人,可瞧見他旁邊穿着錦衣,一臉吊兒郎當,十足紈絝子弟的少年,差點就忍不住要跑過去了。
下人又道:「這是我朝禮部宋侍郎的公子,沒見過世面的丫頭,看傻了不成。」
真是怪不得阿月要忍的臉上直抽,親哥哥在前,難為她能忍,欠身道:「衝撞了宋少爺,是奴婢不對。」
宋城在就是慕長善,慕長善就是宋城在,借着同為密探他「爹」的名聲過來,誰想竟然看見了自己的親妹妹,看她身着宮裝,那也是來送嫁的。雖然不知為何她會在,可她見了自己泰然自若,那定是知道他身份的。撇撇嘴擺手讓她退下了,免得露了破綻。
阿月意外見到兄長,心下更安。
因隔牆有耳,賀將軍並不打算召集人商議。阿月夜裏和宮女一起睡下,旁邊那人附耳說道:「接。」話落,手裏已被塞了個紙團。
阿月知道這是來命令了,低應一聲,佯裝什麼都不知,睡了小半會,才起身摸鞋,嘀咕「晚上果然不能喝太多水,鬧的不能安睡」。
不知緣由的旁人紛紛笑道:「我們已經去過了,不陪你了,自個摸黑去吧。」
阿月嘆道:「姐姐們真是冷漠呀。」
出了房門,同門口侍衛說了,就往茅廁去。到了那,阿月借着月光看方才的紙團,大婚定在七天後,這幾日進宮先了解地勢情況,藉機探得圖紙所在。看罷,又認真看紙條下方,有個小點。這是知道密旨的人一同商議的,為免有人混入,以黑點為證據。
確認是自己人,阿月這才將紙張撕的碎如雪花,扔進茅坑中。
翌日隨賀將軍入宮,分作兩批,賀將軍領人見殷國皇帝。阿月隨公主去後宮先行住下,照顧在一旁。中途有殷國皇后前來探望,說些體恤寒暄話。
阿月一心惦記圖紙所在,就在這皇宮中,卻覺遠在天邊。午時用飯,阿月隨宮人去端飯菜送給十公主,七拐八拐的往御膳房去,還沒到,突然有人叫住前頭宮女。宮女一見來人,欠身問安「三王爺」。
「噓。」三王爺擺擺手,卻是定睛在阿月臉上,笑盈盈說道,「你同陸澤很是要好,對吧。」
阿月剛要作答,他已抬手搖指:「別說謊,我同其他人打聽過了,在一眾人中,陸澤確實和你要好。」
阿月只好硬了頭皮問道:「不知三王爺有何吩咐。」
三王爺稍稍靠前,壓低了嗓音:「我素來欽佩東林先生,也一直想拜他為師,可惜沒有機會相見。」
阿月抿抿唇角,不是沒機會碰見,而是東林先生根本瞧不上你吧。
「東林先生無條件收陸澤做徒弟,他拒絕後還邀他一起周遊列國,此等殊榮,令人羨慕。因此本王很想知道,陸澤同游時,東林先生曾和他說過什麼。你與陸澤熟知,多少也聽他說過吧。」
阿月確實知道不少,眨眨眼:「奴婢不知。」
三王爺皺眉:「欸,怎會一點也不知曉,你若透露一些,我許你黃金百兩。」
阿月仍是擰眉,怯怯道:「奴婢真的不知。」
三王爺頓時不耐煩,剛要發作,又強忍下來:「本王每日問你一次,看你說是不說。」
阿月稍稍一想,來之前宮中早將他們皇宮的事說了百遍,這三王爺頗得殷國皇帝寵信,如若能穩住他,興許能探得一點消息。只是當即答應未免太過急切,便笑笑敷衍過去。
欲擒故縱,等下回見了,再同他演戲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