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謀論 022 對話

    等周午煜上了馬車,周萋畫主僕已經走了近一里,抬頭就能看到田莊的外院門,還有麗娘在門口等待的焦急身影。

    余崖拉停馬車,挑開門帘,周午煜渾厚的身影從車內傳出,「畫兒上車,父親送你回田莊吧!」

    聽周午煜這麼說,春果興奮不已,她拉着周萋畫的衣袖,意圖明顯,周萋畫不想讓春果再失望,順從讓春果將其扶上車子。

    馬車內很是寬敞,車廂鋪着竹蓆,周午煜端坐在主位,一指左手邊的胡床,示意周萋畫,「坐!」

    周萋畫坐穩,春果則跪坐在她身旁。

    余崖見兩人坐穩後,甩鞭,馬車前行。

    車子搖搖晃晃,周萋畫本就對這個對女兒不管不顧地父親略有微詞,加上此刻她又心事重重,冰着臉一言不發。

    春果見周午煜喉結不斷抖動,猜想他定是很想跟娘子講話,也不顧什麼主僕規矩,開口便說,「郎君,你是不是很久沒見娘子了,娘子長高不少吧!」

    「額!」驟然響起的清亮聲,讓周午煜一怔,他轉眸看着女兒身邊這個五官清秀的小丫頭,「你就是春果?」

    女兒當時被逼遷出府,除了麗娘,好像就只有一個侍女,周午煜隱約記得那是嫻長公主某年春天為女兒從老夫人那討來的,名字挺應景的。

    聽周午煜喊出自己的名字,春果受寵若驚,愈發沒有禮數,她拉着周萋畫的衣衫,「正是,正是,奴婢正是春果!娘子,娘子,郎君記得奴婢!」

    春果這一拉扯,周萋畫回了神,「父親,隨女兒到田莊,怕是還有其他事吧!」

    冰冷的語氣,愣是把房內剛剛熱絡的氣氛一下子澆滅。

    周午煜尷尬地吞咽一下口水,「正是!」

    周萋畫抬頭看向周午煜,剛欲說話,馬車一停,不過是一里路,轉眼便到,春果伸手挑開幕簾,卻見麗娘站於馬車下,一副卑微模樣,她看到余崖,就猜出定是周午煜在車裏。

    春果先跳下車,然後將周萋畫扶下車。

    周萋畫下車後,周午煜從車內探出身來,余崖上前伸出手臂,周午煜手搭余崖肩膀,穩步下車。

    麗娘連忙上前行禮,「見過,侯爺!」

    還未等周午煜說話,就聽周萋畫寡淡的聲音傳來,「父親,隨兒入莊詳談!」竟然沒有一點跟長輩說話應該有的尊敬,而是滿滿的平等之韻。

    周午煜尷尬皺皺眉,昨日董侍郎走後,他找陳氏詳細問了衛琳緗、年氏在田莊與周萋畫發生衝突的詳細,現如今聽到女兒跟自己說,便知道這意思是周萋畫允許自己進莊。

    良久,周午煜才稍稍緩了緩面色,隨周萋畫朝內院走去。

    入了內堂,周午煜四下打量,這是周萋畫搬來田莊後,他第一次進田莊,房內物品都是兩年前剛剛置辦的,雖然不多,但也算精緻。

    周萋畫見周午煜在主座坐下,才跟着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春果端上茶盞,便與麗娘一起站在內堂外。

    「畫兒。」周午煜看着女兒這張跟妻子極其相似的臉,面上閃過一絲驚艷,聯想到這兩日來,周萋畫的不亢表現,長吁一口氣,總擔心女兒因性子跟名聲,配不上董家人,如此看來,甚好甚好!

    他的喜悅還未持續片刻,就被周萋畫瞬間吹飛,就聽周萋畫冷然說道,「天色漸晚,父親有話可直說,別誤了回城的時辰!」

    周午煜有些惱怒,活在此世,還未曾有人用這般語氣跟自己說話,他盯着女兒這張跟妻子一般美艷的臉,將一腔怒火壓了下去,開口說了正事,「你從何學會那驗屍之術!」

    這下換做周萋畫愣神了,只道是這原主自幼便有着斷案推理的本領,卻忽略了這斷案推理可與醫術無直接關係啊,周萋畫惴惴不安,眼梢一撇,看到了門口不時探出腦袋,又被麗娘扯着耳朵拉回,春果頸部的傷痕現入眼帘。

    腦袋閃過靈光,說道,「父親可曾聽說,前幾日女兒頂撞嬸娘跟衛表姐一事!」

    周午煜點點頭,「知道!」


    「那父親可知在此之前發生了什麼?」周萋畫目光明澈,看着父親,「前幾日衛表姐前來看女兒,將府里的傳言告訴兒,女兒聽完,傷心絕望欲死,一尺白綾便上了吊!」

    上吊?周午煜暗自吃驚,這個羽毛信里也好,陳氏也罷,可沒人提過。

    看周午煜如此驚愕,周萋畫便知他定是不知,繼續道,「說來也怪,女兒踢倒矮凳之時,腦中似有激流衝過,將女兒以往的昏昏沉沉一掃而光!更是多了些醫術方面的記憶!」

    「兒想起前兩年在莊子上自己的所作所為,鬱郁不能原諒自己,每每想起,心痛至極,願以今後所為,彌補自己被荒廢的兩年!」周萋畫拉着衣袖,激憤之情溢於言表,這番話雖然不全是真實,但她的確是死過一回後的感悟。

    至於是被衛琳緗掐死重生,還是聽信衛琳緗的話上吊自縊,總歸是死過一回的。

    周萋畫的此番話,深深地觸碰了周午煜的痛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女兒這兩年鬱鬱寡歡的真正原因,他伸手拉過周萋畫的玉手,輕輕拍打,喃語道,「真是天意啊!真是天意啊!」他曾以為女兒這輩子就會昏昏沉沉下去了。

    天意?周萋畫一怔,又見周午煜這悲喜交集的模樣,沉吟道,難得原主的性情,也非自己能左右,而是受人擺弄。

    蠱術?她的腦中猝然冒出這兩個毛骨悚然的詞。這種發源於藏地輪迴宗的邪法,據說能控制人的心智,原主性情的驟然變化,莫不是因為這個。

    「都護,時間不早了!」門外傳來余崖的提示音,周午煜放下女兒的手,應了一聲。

    千言萬語壓在心底,出口的卻只是一聲重重嘆息,「吾兒保證啊!」說罷,周午煜站起身來,便朝門外走去。

    周午煜抬頭站在廊下,見麗娘跟春果垂首站立,瞥眼看看開着的灶屋門,想起官道上遇到衛琳緗時,其所言,便想對此事言語幾句。

    卻又見女兒一臉正然,話在唇齒間繞了一圈,又咽回肚子。

    他瞥一眼麗娘,微舒一口氣,「四娘雖然獨住田莊,卻也是侯門嫡女,吾兒出入命案現場,隨天願不可違,但禮節方面斷然不能缺失!」周午煜語氣一頓,「昨日,董家派人來商量四娘婚事,這關係到終身的事,馬虎不得!」

    周萋畫跟春果,早已聽衛琳緗說過,自然沒有驚訝,倒是麗娘驚愕的抬頭看着周午煜,雖說董帝師說過要從董家兒郎里選一位給周萋畫,卻也不過是說說而已,現如今真的變成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她竟有些難以接受了!

    「下月,董家將採納奠雁,婚事也算是定了下來,待明年你及笄後,便成婚,這段時間,讓麗娘再給補補禮數!

    啊……事未讓周萋畫驚訝,這話卻讓她吃了一驚,下月?比上世提前了?

    周萋畫知道,奠雁過會便是再納吉、納徵,請期,迎娶的日子一定下來,這門親事也就再也改變不了。

    上世,衛琳緗是在自己出嫁前一日下的手,今生,她定然也不會允許流程走到那一步。

    周萋畫遮在袖子下的手,緊緊地攥住,必須在奠雁之前,徹底處理掉這門親事。

    周萋畫按理,親自送周午煜出了門。

    夕陽漸下,天空被染上了血紅色,這般色彩投在周午煜紫色的官袍上,耀出金色。

    周萋畫下意識地拿手遮擋,她眯着眼看着自己這位溏朝父親,前世周萋畫自詡善於洞察人心,卻怎麼也讀不懂周午煜。

    他似乎很在乎自己的女兒,當女兒被遷出田莊時,他什麼也沒有做。

    他似乎很為自己有一個會斷案的女兒感到驕傲,卻在女兒婚事上顯得很是卑微。

    她讀不懂,真的不懂!

    看周午煜的車駛向管道,周萋畫便讓麗娘關了外院門,想起昨晚那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為防止不測,周萋畫決定做點什麼。

    她命春果麗娘先去做飯,自己則回寢房端詳起來,可將書案抵在門口,這樣縱使有人踹門,想進入也非易事。

    她想着,就比划起來。

    門扉剛「吱呀」一聲關上,周萋畫還未轉身,便感覺到一道身影如落葉般從樑上落了下來,隨後一帶着嘲弄語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是你父親?」

    秦簡不知何時躲在了房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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