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給我處死他!現在!!派人!!」
婁太皇太后手裏的拐杖頂住了高演的胸口,臉色通紅,渾身哆嗦,口水四濺。
宮殿內,女官們埋頭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高演臉色肅穆,緩緩抓住頂着自己的拐杖,小心翼翼的彎腰放下。
「母親,這件事,疑點重重,還是先徹查清楚,何況,這還涉及到了表兄」
「婁睿?!畜生!這個畜生!!」
婁太皇太后更加憤怒了,「為了錢,連他阿爺的靈位都不管了?!」
「殺!連他也給我抓起來!!打一百棍!打二百棍!!!」
「母親,表兄並非是貪財的小人,這件事,干係重大,您勿要聽那些勛貴胡說八道。」
高演從懷裏取出了奏表,認真的說道:「這是表兄所上的奏表,他說,夜裏有舅父託夢,說自己死後不得安寧,讓他來看看自己。」
「表兄就領着人前往天樂寺,發現這些胡僧劫掠民女,在我舅父的靈前做淫,甚至勾結偽周,用那些靈位施咒,想要咒殺我大齊勛貴.表兄怒不可遏,這才屠了其亂賊,獲其所得,分發百姓,以安邊地,又設立新的靈位,安置好了諸多先人的靈位.」
婁太皇太后此刻放聲大笑,笑聲極為的瘮人。
她瞪圓了雙眼,眼裏佈滿了血絲,「他這套屁話,能哄一哄其餘人,還能騙得了我嗎?什麼託夢,分明是他看天樂寺的賞賜眼紅,勾結那個劉桃子,不顧先祖靈位,以刀劍相向.你若還當我是你母親,現在便下令!」
高演平靜的看着母親,緩緩搖着頭。
「不可。」
婁太皇太后憤怒的叫道:「若是不應,你也勿要再想着什麼大事,我雖年邁,這天下大事,還是能做出些決定來的!」
高演朝着她行了禮,「母親,若是您執意要責罰他們,便先責罰我就是了。」
「我的性命都是母親所給,母親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母親竟不願意相助,我這就辭了官爵,回老家反省。」
高演解下了腰間的官印,放在了一旁,轉身就要走。
婁昭君看着高演大步往外走,忽叫道:「站住!!」
高演停下來,再次看向了母親。
婁昭君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幾乎要哭了出來,「作孽啊,我有六個兒子,卻沒一個是成器的,澄放蕩,洋暴虐,淯早夭,你現在也想要離開我嗎?」
「那天樂寺里,供奉的難道不是你的先人嗎?自家人啊,你和婁睿就這麼看着外人來欺辱我們嗎?」
「你個天殺的,當初與其將你們生下來,倒不如死在我的腹里!!」
看着婁昭君這傷心模樣,高演當即跪在了地上,以頭叩地,連着叩拜了數次,頭顱重重的砸在地上,血液四濺,可高演似是一點都感受不到痛苦!
婁昭君迅速將他拉起來,「你也想要死在我的面前嗎?!」
高演開口說道:「母親,我並非是不重視先祖,就是因為重視先祖,才不允許這些人禍害先祖的靈位,您不相信表兄,莫非他那查抄出來的東西,也是假的??是他勾結偽周不成?」
「母親,這些人禍亂邊塞,當今社稷,已有數百萬的僧尼,這數百萬人要多少百姓來養活?他們不事農桑,不交稅賦,不從軍旅,坐吃山空,享受百姓的敬仰,佔地霸田,發放子錢,母親可知道他們所發放的子錢是何利息?一錢出,次月十錢回,再次月,百錢,千錢,萬錢!!」
「這些蟲豸,這些蠢物,害我江山.」
高演的臉色忽變得猙獰,血從他的額頭緩緩流出,蓋住了他的英武的臉,高演的眼神變得兇狠,渾身微微顫抖,眼淚與血液一同混雜着流淌。
看着兒子的模樣,婁昭君卻是被嚇了一跳。
她的瞳孔緩緩放大,眼前恍惚出現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
同樣是滿臉血色,同樣是滿臉猙獰,同樣的哆嗦。
「母親,我敗了,我敗了,我的漢人大軍啊!!這些蟲豸,這些蠢物!!我的江山!!」
「沒救了!沒救了!我要殺了他們!!我要屠了他們!!我要放火,我要捏斷他們的腸子.」
婁昭君猛地清醒,一把抓住了兒子的手,「演!演!」
她哆嗦着拿出了絹布,擦拭着高演臉上的血跡,又叫女官前來幫忙。
被婁昭君如此抓着,高演那癲狂的模樣緩緩平復。
他再次看向婁昭君,目光清澈。
「母親,不能處置」
「好,不處置,不處置了.演,你.近來可還好嗎?」
高演恍惚了一下,「還好,只是有些疲憊。」
「母親,其實劉桃子也並非是外人。」
「哦?」
「他是劉桃枝的兒子,阿爺的蒼頭奴,劉桃枝」
「什麼?!」
婁昭君瞪圓了雙眼,「那漢.那人是桃枝的兒子??那他怎麼會在邊塞當個小小的戍主?你就這般對待功勳之後?你讓他做一個七品的小吏?」
「額母親,七品不是小吏.」
「那是什麼?!那其餘勛貴,誰家的子嗣是七品?!哪個不是四品三品起步的?偏偏這家中老人,當初他跟着你阿爺的時候,你還不曾出生嘞!!你敢這般羞辱他?!」
高演有些懵,他緩緩開口說道:「我不曾輕視,我已經給他連升了三次.」
婁昭君更加生氣了,「連生三次才是七品?!那他過去是幾品?!」
「我母親,這不能怪我,是劉公他不願意縱容兒子,生怕慣壞了他,讓他兒子隱姓埋名,做了小小的縣吏我後來得知,便一路給他加官進爵,劉公還勸阻我,說他兒子不成器,不能提拔,他的提拔,都是因為功勞,劉公非但不幫他,還要壓制他.」
婁昭君有些驚愕,她這才點着頭,「明白了,明白了,難怪婁睿那豎子對他如此看重,難怪你一直要保他我懂了。」
她這才說道:「你怎麼不早點告知我呢?桃枝乃是老人,這些年裏,盡心盡力,說起來,當初他婚娶的時候,還是我出面的嘞.可惜他的夫人早逝,你若不說,我都不知道他竟還有個兒子.」
「不愧是桃枝啊,看人家這孩子教的,多有血性,多有能力,當初我也該跟他那般,將你們一個個都丟到地方去當縣吏!!」
高演低着頭,不敢說話。
婁昭君的臉色緩和了許多,「既是自家人,那便算了。」
「不過,婁睿這豎子,卻不能太容忍,這樣吧,你派個人,去打他十軍棍!就說是我吩咐的!」
「唯!!!」
高演再次起身,「母親。」
「還有什麼事?」
「陛下年幼,各地的勛貴多有不法,偽周突厥,蠢蠢欲動,便是南邊,也不是很太平。」
「勛貴雖敬我,卻不怕我。」
「諸兄弟雖愛我,卻不懼我。」
「母親,為了社稷,是不是可以操辦大事了?」
婁昭君愣了許久,「你怎得如此着急?陛下登基還不滿一年.」
「母親,只是大丞相之身,行事多有不便,絕非私心,只為天下。」
婁昭君沉默了許久,她抬起頭來,看了看高演額頭上的傷口,無奈的長嘆了一聲,「也罷,也罷,你想讓我怎麼做呢?」
「請母親出面,將大事告知陛下,再下詔行廢立之事。」
「你且出去吧,我再想想。」
「唯!!」
「啊!!」
「疼殺我也!!」
「姑母!!」
婁睿被按在地上,官員們低着頭站在兩旁,聽着婁睿的慘叫聲。
兩個負責行刑的甲士,此刻都懵了。
他們受了大丞相的暗示,明明沒怎麼用力
此刻的州衙內,格外的熱鬧。
官員們圍繞在周圍,皆低着頭,不敢抬頭看前方。
婁睿被強行脫掉了下裳,就這麼光着趴在地上,兩個從鄴城而來的甲士,正狠狠的掄起木棍,往婁睿身上打去。
婁睿就這麼慘叫了許久,似是被打得昏迷不醒。
甲士們收了棍,對視了一眼,匆匆離開,等到他們離開之後,當即有侍衛衝上前,扶起了婁睿,婁睿耷拉着腦袋,忽微微睜開了雙眼,低聲問道:「走了嗎?」
兩位侍衛點點頭,婁睿這才火速穿上了褲子,看向了周圍眾人。
「都回去!都回去!」
「知之!你跟我進去!!」
眾人都有些羨慕的看向了劉桃子,劉桃子站在諸多官員之中,無論是身材,是穿着,還是站姿,都是格格不入,他此刻,懷裏正抱着一把小匕首,聽到婁睿的呼喊,他跟着婁睿一同走進了府內。
而留在外頭的官員們當即譁然。
「我就說了,什麼劉桃子,就是獨孤桃子!他掀了供奉婁家人的寺廟,太皇太后還給他送禮嘞!!」
有官員叫嚷着,眼裏是扭曲着的嫉妒。
有人搖着頭,「不對,什麼獨孤桃子,應當是高桃子才對,便姓獨孤,就能掀了婁家先人嗎?這定然是姓高!!」
「可恨啊,我們什麼都沒做,卻被天使一頓訓斥,那劉桃子竟還能得賞賜?當真是沒有天理了.」
官員攀談了起來,可對劉桃子也是愈發的忌憚了。
這他媽的是什麼鬼來頭?太皇太后那人,發怒的時候連自己兒子都能打死,竟對劉桃子這般客氣??
尉囧皺了皺眉頭,沉思了起來,忽有人走到了他的身邊,正是太守伊婁浩。
伊婁浩瞥了眼後院的方向,又看向了尉囧。
「尉公,不知您與劉將軍還有交情?」
「並無什麼交情。」
「哈哈哈,您就別再掩飾了,您剛去武川,武川就做出了這般大事,況且,您隨後還連着幾次派人去送木材,那是您原先準備修建新院的木材吧?」
尉囧臉色平靜,「確實沒什麼交情,只是想幫一幫他而已。」
伊婁浩又說道:「我並非是質問.尉公啊,我們同僚多年,關係不錯,您知道內情,為何不告知我們呢?又何苦讓我們做了惡人?」
「劉將軍的為人,我們頗為敬仰,也想與他結交啊,您看,是否能搭個橋,原先順陽王所做的事情,我們也是逼不得已,若是能與將軍和睦相處,豈不是對我們都有利嗎?」
尉囧遲疑了一下,「我跟劉將軍談一談。」
「多謝尉公,我不能隨意往您那邊去,您今日就勿要急着離開,稍後,我找幾個友人,我們難得能相聚,好好談一談如何?」
就在他們攀談的時候,婁睿和劉桃子也坐在了屋內。
婁睿死死盯着面前的劉桃子,眼神甚是凌厲。
「桃子!」
「你如實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漢人。」
「放屁!!」
婁睿大叫了起來,「你到底是姓婁還是姓高?」
「姓劉。」
婁睿坐不住了,他起身來回的徘徊,臉色通紅,他又看了眼劉桃子懷裏的匕首。
那把匕首,刀鞘是一個牛角形狀,上頭點綴着諸多的珠寶,這是當初神武帝送給太皇太后的,而在今日,前來對自己行刑的甲士,卻將這把匕首送給了劉桃子,還傳達了太皇太后的詔令:吩咐他要用心做事什麼的。
竟是一副長輩的派頭。
婁睿抬起頭來,盯着劉桃子的臉,來回的踱步,看了許久,他猛地伸出手來,抓住了劉桃子的手。
「你是我姑父的私生子??」
劉桃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複雜的神色。
「算了,算了當初大丞相說你是自家人,我想着你是大丞相的姻屬,可能姓步六孤,現在看來,你絕對是與我有親的!」
「我那姑母,只有對自家人才如此縱容,如此重視你不願說,我也不逼你了,只是我白挨了這頓打.你要早說,我何必湊着上書??」
聽着婁睿的抱怨,劉桃子緩緩拿出匕首,遞給了他。
「讓婁公受罪,願獻此寶刀。」
婁睿卻是後退了一步,「收回去!收回去!我若拿了這個,可就不是挨十軍棍了!」
劉桃子收回了匕首,婁睿摸了摸自己的臀部,「好在有大丞相護着,知之啊,便是有太皇太后寵着你,往後也不能再這般了,就是要殺,你也得先告知我一聲啊,哪能自己就動了手呢?」
「我這邊做好準備,豈不是更好嗎?」
「知之,往後一定要記住,無論你要做什麼,搶什麼,先告知我一聲,我並非是那蠻不講理的人,好歹讓我有個準備,不然豈不是要被你害死?」
「唯。」
劉桃子行了禮。
婁睿這才坐了下來,神色平靜,他忽舔了舔嘴唇,「這次收穫不少吧?」
「大量的耕地,佃戶,農具,錢,糧,應有盡有。」
「我都拿來安置諸邊鎮了。」
「至於黃金珠寶字畫之類的寶物,都已經送來,沒有私藏。」
「我知道你不會私藏,我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想說」
婁睿眯起雙眼,「這殺一個也是殺,殺一百個也是殺,古人云:斬草除根.」
「我這十軍棍,不能白挨啊?」
劉桃子點點頭,「我這就去做。」
婁睿這才笑了起來,「好,好,知之是個體貼人啊,當下我們安置這邊塞的民夫,這正是最需要耕地,需要糧食的時候,我們這也算是為百姓着想了?」
「是這樣的。」
「那知之便去做吧,記得派人來時刻告知情況,嗯,就讓子禮來吧,這傢伙幹練,是個能用的人我這次受了傷,往後就得在府中養傷了,這外頭的事情,也顧不上了。」
「去吧!去吧!勿要耽誤了大事!」
劉桃子從後院走出來的時候,左右的甲士竟是懼怕,紛紛避讓,不敢阻攔,劉桃子就這麼一路走到了門口,剛剛走出了州衙,便有一人迅速擋在了他的面前。
此人正是太守尉囧。
劉桃子朝着他緩緩行了禮,「多謝尉公先前所贈送的木材。」
「無礙,無礙,我現在的府邸倒也夠用,不必急着建新的,你就拿着讓那些民夫們修房子什麼的」
尉囧說着,忽然壓低了聲音,「朔州的幾個太守,想要設宴來款待你,讓我來請你。」
劉桃子皺了皺眉頭。
尉囧繼續說道:「這次天使前來的時候,他們都格外激動,覺得你必死無疑.可天使非但沒有問罪,還帶來了太皇太后的禮物,他們格外的惶恐,不敢再招惹,此番是要跟將軍賠罪!」
「這些人雖是貪婪成性,可畢竟手持地方政務,將軍若是要治理邊塞,就避不開這些人,若是將軍不怕婁公忌憚,可以前往一見,就是不跟他們來往,聽聽他們想說什麼也好啊。」
劉桃子點點頭,「多謝尉公,我與你一同前往。」
「好,好!」
尉囧當即看向了不遠處,招了招手,就有人開着馬車過來,而劉桃子卻騎上了青獅,尉囧只好自己坐進了馬車,朝着城南走去。
當他們到達那處府邸的時候,幾個太守笑吟吟的上前行禮拜見,他們的臉色很是友善,眼裏滿是笑意。
伊婁浩大聲說道:「將軍,吾等早已備好了酒席,請上座!」
劉桃子大步走上前,當着幾個太守的面,一屁股坐在了上位。
伊婁浩的嘴抖了抖。
還真的是一點都他媽的不客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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