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丞相府。
議事堂。
高演人高馬大的坐在上位,勛貴在左,重臣位右。
整個廟堂的核心力量,此刻都圍繞在他的周邊。
整個大堂之內,氣氛格外的壓抑,眾人都沒有開口,雙方看向彼此的眼神大多不善,隱約能聽到從外頭傳來的急促腳步聲。
「大丞相!!」
賀拔仁快步走上前,朝着高演猛地行了大禮。
「鎮將軍賀拔呈率領邊兵作亂,我願領私兵前往,將他的首級奉至大丞相前,再行領罪!!」
高演不動聲色,坐在上頭,一言不發。
「不過是進了城,取了些糧食而已,這如何能算得上是作亂呢?要我說,在邊塞囤積能養活大軍糧草的,那才算得上是作亂.」
王晞緩緩從左側走出來,面帶笑容。
賀拔仁依舊是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沒有回話。
「倒也算不上是什麼囤積糧草,堂堂諸侯王,府內有些糧食,算不得大事,倒是領着邊兵衝擊州衙,這是大事。」
平秦王高歸彥緩緩從另一方走出來,他直勾勾的盯着王晞,「重要的是,當下這是開了個極差的先例,往後,邊兵只要對軍令不滿,就會效仿他,衝擊官府這豈能容忍?」
「要我來說,從賀拔呈到他的諸多副將,一個都不能放過」
「哈哈,此言差矣!!」
婁睿大笑着走出來,「平秦王,這並非是邊兵對軍令不服從,而是因為糧草不濟,糧草為何不濟?只怕是有人對糧草下手.就是因為您所擔心的事情,故而應當獎賞鎮將軍,另外,還要整頓邊兵,讓他們服從命令,再開屯田,鼓勵邊塞農桑畜牧,減少糧食周轉。」
「當下所商談的,難道是這兩件事嗎?州別駕都死了一個,還不算作亂?!非要等到州刺史死了才成嗎?」
「這按糧不發,死人也正常啊,您現在追究又有什麼用呢?若是真的要治他們的罪,殺個鎮將軍示威?邊兵可不在意這個,倒不如將參與者全部誅殺!」
「能行嗎?!」
婁睿步步緊逼,面對這位大權在握的郡王,他也是絲毫不讓。
高歸彥笑了起來,「婁君莫不是受了誰家的賄賂?便是連自己的位置都忘卻了,何不站到右邊去呢?」
「哈哈,無論是站在哪邊,皆是站在大丞相的周圍,有何不同?」
高歸彥此刻語塞。
而又有勛貴大聲言語了起來,原先寂靜的大堂再次變得混亂。
就在此刻,陸杳走上前來,朝着高演猛地行了大禮。
「大丞相!」
「當下群臣不和,地方混亂,皆是因為天子年少,不能理政的緣故,當下邊塞出了這般大事,這已經是上天所降下的預示了。」
「我夜觀天象,發覺紫薇黯淡,使群星分離,找了善占卜的人來為我推測,說是因天子年幼,無法承擔祭祀的重任,故而使國內失和。」
「臣請大丞相進皇帝位,大治天下,使天下黎民脫離苦難,繼承先帝大志,以天下為己任!!」
陸杳這麼一番說辭,使得整個嘈雜的大堂頓時寂靜了下來。
便是高歸彥,此刻也是一臉的茫然。
下一刻,從兩旁的隊伍里紛紛走出了眾人,朝着高演行禮,勸進。
其餘人滿臉的驚懼,看着其餘人都跪了上去,也不敢留在原來的位置上,紛紛上前行禮。
高湛忽抬頭,大聲的說道:「兄長!!當初文宣皇帝還在的時候,就曾勸說您,言語太子年少,讓您繼承他的志向,治理好天下,請您看在天下蒼生,乃至文宣皇帝對您的厚愛份上,且答應了我們,繼承大統吧!!」
高湛說的很是激動,他身後的勛貴們有些愕然,高湛猛地回頭,看向了他們,臉色變得兇狠,「諸君以為呢?!」
勛貴們紛紛低頭,「還請大丞相進位!!」
高演坐在上位,臉色依舊平靜,看着跪在面前的眾人,他終於開了口,「勿要多言。」
「當今陛下聰慧,又不曾犯下什麼過錯,豈能讓我犯下大錯呢?」
「兄長!!您今日若是不答應,吾等便不再起身!!」
高湛大聲說着。
高演大手一揮,「勿做小兒姿態!」
「今日召集群臣,不是讓你們來勸我犯下大錯,是為了邊塞之事。」
「朝中群臣尚且是此番做派,爭吵不休,地方上當是何等的場景?」
「錢糧之事,自天保七年之後,日益危急,軍餉補發不起,糧價極高,邊兵今日衝進州衙,便是告知此事之危,到了如今的地步,治罪有什麼用?治了那鎮將軍的罪行,士卒們就能吃飽飯?就會嚇得不敢再動手?」
「如今,該解決的是讓士卒們,讓天下的百姓們吃飽飯!而不是說要治誰的罪!!」
「都說說看,如何解決錢糧之事?!」
諸多大臣勛貴此刻都跪在高演面前,哪裏還有方才的氣焰,此刻,崔季舒方才開口說道:「大丞相,屯田開墾,乃是上策,可效仿先制,設立常平倉,控制地方糧價,督促各地開荒田,收納天下亡人,進徹查授田事,增加各地糧食產出,減少運輸耗費」
其餘幾個人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商談的事情也就從治罪變成了解決錢糧事。
高演是個雷厲風行的人,他當場即下了命令,要求地方多建糧倉,平衡糧價,同時開墾,邊屯,接納亡人。
在做好了這些事情後,高演方才冷冷的說道:「讓順陽王返回鄴城。」
「封婁睿為朔州刺史,總領朔州及邊塞軍務。」
婁睿趕忙起身,朝着高演大拜,「唯!!」
高演又看向了高湛,「鎮將軍賀拔呈,領兵衝擊州衙,着實不改,即刻罷免他的官職,讓他返回鄴城,這件事,你來負責。」
高湛低下頭來,「唯。」
「大丞相!!」
忽有一人抬起頭來,叫嚷道:「犯下大錯的不只是賀拔呈,還有武川大戍主劉桃子,理當治他的罪!」
抬頭的這個人,喚作劉洪徽,敷城縣公,領軍將軍,同樣是勛貴里的勛貴。
他是匈奴人,跟回洛一樣都屬於契胡,而朝中的這些契胡勛貴們走的最近。
高演聽聞,勃然大怒。
「一個小小的地方戍主,還需要我親自下令責罰不成?!」
「婁睿,你去了那邊之後,自行責罰!」
「唯!!」
劉洪徽抿了抿嘴,滿臉的不悅,卻不敢發作。
此番議事就這麼草草結束,群臣和勛貴們紛紛離開,王晞和崔季舒本來還想留下來,可看到已經走到了大丞相身邊的高湛,這兩個人也不敢再停留,轉身離開。
眾人皆散去,只剩下了高演與高湛兄弟二人。
「兄長。」
高湛忽笑了起來,「我今日做的不錯吧?昨晚,我可是跟這些人商談了許久,高歸彥他們幾個都沒有異議,都覺得可行。」
「其餘那些人,不必太在意,若是他們繼續這般.執迷不悟,我明日就讓他們都再說不出話來。」
看着面前自信滿滿的高湛,高演甚是欣慰。
他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湛,做的不錯,當下有很多事情,我都不好出面,你也知道,最快也就三個月,還是得你來繼續出面!」
高湛看向兄長的眼神熾熱且誠懇。
「兄長勿要擔心!!」
「有我在,便沒有一個不長眼的敢來冒犯你!」
「何況,這錢糧之事,本就不能耽誤,要我說,其實我們可以效仿偽周,他們當下召集了許多的漢人,讓這些漢人也當了兵」
高演搖搖頭,「勿要着急,事情要慢慢做。」
「唯!!」
高湛行禮,高演轉身離開了這裏。
高湛緩緩抬起頭來,眼神無比的熾熱。
他相當的賣力。
只因為,他還記得兄長在起事對付楊愔前曾對自己說過的話。
「若事成,讓你做皇太弟。」
乾明元年,六月。
武川。
烈日高照,陽光刺目。
整個世界頓時變成了沸騰的熱水,四處都能看到那種若隱若現的熱浪。
劉桃子站在高台上,穿着黑色戎裝,一隻手放在劍柄上,正低着頭,看着他前方的騎士們。
整個西大校場內格外的熱鬧。
騎士們騎着駿馬,駿馬幾乎是以全速前進的,騎士壓低了身體,手持短弓,在馬背上忽然拉弓射擊,駿馬繞着最中間的木人,一遍一遍的狂奔,而箭矢不斷的飛奔而來,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那木人,片刻之間,木人就變成了刺蝟,渾身都插滿了倒刺箭。
又有騎士在操練沖陣,從馬到人,皆是重甲,此刻正來回的飛奔,整個校場都劇烈的顫抖起來。
士卒們正在熱火朝天的操練。
距離劫掠州衙,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
這段時日裏,邊塞格外的太平。
突厥人沒有派人來質問,偽周人也銷聲匿跡,周圍都找不到食肆了。
官府內的官員們也是如此乖巧。
那回洛許久都沒有動靜,無論是朔州還是恆州,此刻都是一片太平。
至於邊兵這裏,那可就是熱鬧的很。
邊兵們很久沒有如此富裕過了,當劫掠而來的這些糧食分發到各地之後,賀拔呈與劉桃子的威望在邊兵之中變得極高。
便是那些軍官們,對他們也是不再有半點的牴觸。
劉桃子看到姚雄從側門走了進來,便緩緩走下了高台,姚雄一路狂奔而來,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臉上滿是傻笑。
「哈哈,兄長,回來了,今日沒有!一個都沒有!!」
姚雄覺得,自己是這次事件的最大受益者。
過去劉桃子讓他領着騎士們在各地來回巡查,查看邊兵們是否有外出遊盪,欺辱百姓的行為。
最開始,姚雄是天天都能碰到一些畜生不如的狗東西。
因為打殺了這些人,姚雄也跟諸多邊鎮軍官結了仇,甚至還有人敢襲擊他。
可這種情況,隨着這次的事件而宣告結束。
邊兵們不再敢違抗軍令,姚雄外出也找不到那般頻繁的欺民之賊了,最重要的是,他們對姚雄的態度,也開始出現了巨大的改變。
姚雄走到哪裏,都會受到那裏將士們的示好。
「兄長如今可是比鎮將軍都有名,我走在路上,那都得仰起頭來,不丟兄長顏面,邊兵們總算是聽話了!」
「不只是在邊兵之中,就是這邊塞諸郡縣,都在說兄長的事情,說兄長治軍有方,那些商道都變得熱鬧了許多,商賈們見到我,也不再丟下東西就跑了」
「還得是兄長!」
姚雄大聲說着,言語裏絲毫不掩飾對劉桃子的崇拜。
劉桃子卻沒有繼續聽他吹,淡定的問道:「那各地的民夫呢?」
姚雄當即啞然,「這能讓邊兵不出去折騰就很好了,民夫的事情.」
「繼續巡視。」
「啊?還要巡視嗎?」
「對。」
姚雄只好再次行禮,「唯!!」
姚雄轉身離開,劉桃子則是繼續盯着遠處的甲士們。
當下不只是武川,邊塞各地,都是在熱火朝天的進行操練,不斷的操練,畢竟他們本來就是職業軍隊,不從事農桑,一年到頭都該不斷的操練。
如此到了晚上,劉桃子方才離開了校場,朝着官署走去。
太陽即將落下,落日的餘暉照亮了整個武川城,天邊呈現出金紅色,整個城池都顯得寧靜且柔和。
「將軍!」
有軍吏喘着氣,出現在了劉桃子的面前,「廟堂派了人前來,正在官署內稟告相令。」
劉桃子點點頭,卻也不着急,騎着戰馬,緩緩朝着官署繼續走去。
那軍吏跟在劉桃子身邊,看着劉桃子這般沉穩的模樣,他漸漸也不着急了,就這麼牽着馬,徒步跟在劉桃子的身後。
當他們來到了官署的時候,劉桃子方才下馬,有甲士上前牽了馬,劉桃子朝着賀拔呈所在的屋大步走去。
剛剛走到了門口,就聽到裏頭傳來了熟悉的笑聲。
劉桃子皺了皺眉頭,他認得這笑聲。
他推開了門。
裏頭正坐着兩人。
一人是賀拔呈。
而另外一人,也是劉桃子認識的,乃是當初曾來成安問罪的和士開。
賀拔呈小心翼翼的坐在上位,朝着和士開略略低頭。
和士開卻是仰起頭來,儘管坐在下位,氣勢卻壓過了面前的賀拔呈。
看到劉桃子走進來,賀拔呈趕忙起身,「我來為你介紹,這位」
「不必介紹了,大名鼎鼎的劉山魈,誰人不知呢?」
和士開笑了起來,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劉桃子,「劉將軍可還記得我嗎?」
「記得。」
「你那兩個弟弟,跟你相貌頗為相似。」
和士開臉上的笑容當即凝固。
賀拔呈意識到了氣氛的緊張,趕忙對劉桃子說道:「劉兄,這和兄是大丞相派來的是為了此次的大事而來。」
「不對,我是長廣王所派。」
「啊,對,是長廣王所派來的。」
劉桃子緩緩坐在了對面。
和士開繼續看向了賀拔呈,「賀拔將軍,事情就是這樣,此番您犯下大錯,本來是無法饒恕的,好在有長廣王為您求情,這才赦免了你的死罪。」
「多謝大王,多謝大王」
和士開仰起頭來,卻沒有理會他。
賀拔呈也急忙醒悟,低聲說道:「君來往幸苦→辛苦,我備了些禮物」
和士開這才笑了起來,很是開心的說道:「君何必如此見外呢?您不必擔心,大王對您頗為看重,這次說是罷免了您,其實是大王在保護您呢!等風頭過去了,大王定然還會提拔您的!」
「您啊,就準備準備,明日就跟着我一同返回鄴城,去見大王。」
「好,好。」
和士開站起身來,笑着向賀拔呈告辭,他要休息一天。
賀拔呈將此人一路送到了門口,笑着看着他離開,等到和士開離開,賀拔呈臉上的笑容方才消失,他關上了門,幾步走到了劉桃子的身邊。
「這是個小人。」
賀拔呈板着臉,「從見面開始,就各種暗示我行賄,早聽聞長廣王英明神武,怎麼會用這樣的人來辦事?」
他又認真的說道:「我問清楚了,大丞相讓回洛返回廟堂,讓婁睿來擔任朔州刺史還有那兩件事,似乎也是同意了。」
「我也要跟着一同返回鄴城,倒是你,他沒有多說.」
「賀拔君,勿要擔心,大丞相既保下了,那便是有大好差事在等着你。」
賀拔呈搖着頭,「犯下如此大事而不死,我已知足,怎麼說,我也算是揚名天下了,死了也能名列青史,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
「明日,我就要跟着這位和君前往鄴城了,劉兄你多保重。」
「往後,若是有什麼能用得到我的地方,儘管寫去書信,我定然全力相助!!」
「將軍也要多保重,往後若是有事,也儘管派人來告知。」
賀拔呈的心情忽好了不少,他笑着說道:「活了許多年,唯獨與劉兄相處之時,最為舒坦!最為快活!」
「劉兄是個幹大事的人,往後若能出人頭地,勿要忘卻了我!」
劉桃子走出賀拔呈屋內,兩人再次告別,劉桃子這才朝着自己屋內走去。
剛剛走到了門口,就有一人閃身而出,擋在了門前。
那人正是和士開,此刻,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劉桃子。
「劉將軍我可等你許久了.」
「將軍是想死,還是想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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