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門緩緩被打開。
無論方才在想着什麼,此刻,他們都平靜下來,在甲士們的簇擁下往皇宮內走去。
胡長仁並不曾回來,胡長洪氣喘吁吁的下了車,急忙出現在了高睿的身邊。
高睿瞥了他一眼,「你兄長都交代好了?」
胡長洪的眼裏閃過一絲懼怕,「交代好了。」
高睿點點頭,方才大步朝着皇宮內走去。
當下鄴城的軍隊歸屬非常的奇怪,高湛在離開之前讓皇后胡家來統帥了宮中精銳,又安排婁睿等太后外戚來接管城池防務。
這也能看出皇帝對宗室們不再信任,開始跟自己大體利益一致的外戚勢力來幫着自己坐鎮後方。
可在名義上,奉命坐鎮後方的人又是高浟。
走進了皇宮內,高睿就開始打量着周圍的軍隊,果然,駐守在各地的還都是高浟所帶進來的軍隊,這些人本身也是鄴城兵,被派給回洛出征,此刻卻被高浟撿了便宜,成為了他手裏的可靠力量。
在正殿門口,高浟低下頭來,看着台階之下的群臣們緩緩靠近。
高延宗和祖珽分別站在他的兩旁。
高浟的臉上寫滿了擔憂。
他這次被迫着出手,做了些自己本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並不願意去跟眼前這些群臣拼個死活的。
高浟又看了看身邊的祖珽,這位面帶笑容,笑呵呵的看着遠處的眾人,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高浟相信劉桃子,卻不是很相信祖珽。
這個人自私自利,為了達成目的向來是不擇手段的。
每當他開始給自己獻策的時候,他都不敢輕易接受,還要好好想想,確定對方沒有什麼別的心思。
祖珽此刻開口說道:「大王,您就按着我所吩咐的來操辦就是了。」
「勿要擔心,事情已經落定。」
他也不等彭城王的回答,轉身就離開了此處。
高浟盯着他遠去的方向,只是皺起眉頭,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群臣們已經來到了殿前,由內官稟告之後,他們方才走進了大殿內。
重臣們各自入座。
如此等候了片刻,高浟終於緩緩走了出來,高延宗披堅執銳,站在了門口。
幾個重臣起身行禮拜見,高浟一一回禮,也終於入座。
高睿當即開口問道:「陛下人呢?!」
高浟平靜的說道:「陛下很快就會到來,且勿要着急。」
「陛下到來之前,我想與你們先商談好幾個事情,免得耽誤了時日。」
高睿卻沒有再逼問。
高浟繼續說道:「楊忠還在圍困晉陽,陛下領着精銳逃離,使得晉陽的情況萬分危急,不可不救,而鄴城又無兵力可用。」
「除此之外,突厥騎兵還游曳在燕,安等各州,過去所安排的刺史,太守等官員,跑的跑,死的死,已經沒有剩下多少,根本無法阻突厥騎兵,只能任由他們在周邊劫掠。」
高浟再次看了看周圍的重臣們,「諸位,當下這兩件事必須要及時解決,謀士們對我說:可以讓安西將軍發兵前往晉陽,切斷楊忠的退路,將他殲滅在汾水兩岸,另外,還要讓他派兵前往邊塞各州,安撫百姓,擊退亂兵。」
「諸位意下如何啊?」
一時間,整個殿內靜悄悄的,幾個重臣此刻都沒有說話,只是彼此對視了一眼。
高睿板着臉,這一刻,他終於將一切都聯繫了起來。
劉桃子。
高浟跟劉桃子勾結,利用楊忠攻打晉陽的時機來控制廟堂。
高睿冷笑了起來,他抬起頭來,「彭城王,我倒是覺得,當下不必這麼擔心這件事,楊忠圍困晉陽,晉陽士氣渙散,可楊忠想要擊破晉陽,也絕非是易事,況且,平原王跟斛律光,得知晉陽的情況,定然會發兵救援,此刻,或許他們的士卒就已經到達了晉陽。」
「至於邊塞,那些逃走的官員們自然有廟堂來處置,劉將軍只要做出要封鎖邊塞的舉動,那些潰兵就會想辦法逃離,不敢繼續逗留。」
「大王不如派人再催一催陛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與他稟告。」
高浟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有些苦澀,果然,還是如祖珽所說的,用正當的辦法就沒有可能來解決廟堂的事情。
高浟不再收斂,他板着臉,嚴肅的說道:「陛下讓我總領朝政,當下各地危難,我不敢怠慢,我已經派人下達了文書,冊封安西將軍劉桃子為衛將軍,持節,真襄郡公,恆朔刺史,六州大都督他的前軍已經進駐在肆州,準備奪回三堆城等地區,幫助獨孤枝來防守陽曲等地。」
「劉將軍麾下的張黑足等人,此刻進駐了燕州諸地,討伐亂賊。」
高睿瞪圓了雙眼,他想要開口駁斥面前的反賊!!
這是一點都不裝了,權臣拉攏外將,以劉桃子作為要挾廟堂群臣的手段。
劉桃子不可怕,他雖然能打,可是在廟堂里的影響力不足,拋開他進駐和去過的地方,其餘地方都沒多少人服從他,高浟不可怕,雖然有影響力,可是麾下沒有軍隊,沒有朋友,沒有能力成為一個權臣。
可若是二者聯手,那情況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高浟看向了高睿,「趙郡王,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大齊快要滅亡了。」
「楊忠領着一萬人,就能殺到晉陽城外,堂堂大齊皇帝,丟棄晉陽,領着禁軍們逃離。」
「廟堂所安排的地方官員,連潰敗的幾十數百的突厥人都擋不住!」
「那幾個朝野有名的刺史,不是帶兵送死,就是見死不救!」
「從邊塞到晉陽,整個北方,那都被打爛了,幾乎是一片廢墟,就是沒有被攻佔的地方,耕地也都被燒成了灰燼,房屋被破壞。」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總之,我要出手拯救大齊。」
他又看向了其餘眾人,「我已經殺掉了和士開,當下陛下身邊,再也沒有了什麼奸賊!」
他回頭看向了甲士,「來人啊,請陛下過來商談大事!!」
高浟再也不說話了,就這麼待在原地。
高睿此刻是別樣的煩躁,他厭惡高浟這種謀反的行為,厭惡劉桃子勾結廟堂權臣的行為,可當他聽到和士開被殺的時候,又是莫名的舒坦,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喜悅。
自己要為了和士開而去跟高浟翻臉嗎??
高睿一時間有些迷茫了。
不只是高睿,就是其餘幾個重臣,此刻也是皺起眉頭思索了起來。
婁睿就是其中之一,太后黨在朝中的勢力極為強橫。
婁睿當下司空的位置,就是高湛所提拔的,按理來說,他應當是高湛一派,可高湛最近的表現卻有些冷落了太后派,他寧願相信和士開這個小人都不願意相信太后的這些親戚。
段韶和婁睿的幾次提議,都被他直接否決。
婁睿更是因為頻繁為劉桃子說話而被高湛當作了需要罷免敲打的對象。
可婁睿還是不太能認可高浟的。
沒有其他的什麼原因,只有一點,高浟不是婁昭君的兒子。
若是高浟跟劉桃子要罷免高湛,讓高浟登基,那婁睿也只能咬着牙跟那小子干一架了。
還記得當初那小子連行軍都不會,還要自己來教。
婁睿想着想着,臉上緩緩出現了一抹笑容,可想起病重不起的姑母,他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消失。
姑母若是不在了,他們這些人又該怎麼保全自己?
若非要搞廢立,那也可以,除非是讓婁太后的血脈來上位,就比如她最小的兒子高濟,這樣婁睿就能接受了。
而坐在對面的胡長洪不斷擦拭着額頭的汗水。
和士開的死,對他們來說當真是天大的好事。
可他們同樣也反對高浟掌權,他們得全力保護高湛,他們家當下的勢力來自胡皇后,如果高湛被罷免,那他們就都要被趕出權力核心了。
高元海等人倒是不在意,他們只希望能繼續自己如今的地位就好。
就在眾人胡思亂想的時候,高湛踉踉蹌蹌的走進了大殿裏。
距離高湛離開晉陽,還不到兩個月。
可高湛此刻的變化卻極大,他整個人都變得又瘦又干,乍一看,有點像是臨死之前的文宣皇帝高洋。
有兩個甲士攙扶着他,高湛的雙眼通紅,淚光閃爍,那種說不出的悲痛,實在令人心疼。
他再次回到這用以商談軍機政務的大殿,看着熟悉的重臣們,看起來虛弱的高湛頓時恢復了元氣,他猛地推開了攙扶着自己的甲士,大步走上了上位,坐了下來。
群臣行禮拜見。
高湛看着這一幕,老淚縱橫。
高睿擦拭着眼淚,抬起頭來,正要說話,高湛開口說道:「婁司空,你且過來。」
他沒有理會跪坐在最前頭的高睿,卻是盯住了坐在後頭的婁睿,婁睿起身,快步走到了高湛的身邊,高湛拉着他的手,直到握住對方的手,高湛似乎才鬆了一口氣。
「婁司空,朕這一路上,擔驚受怕,這都是因為沒有猛將守在朕的身邊,朕令你領京畿大都督,統帥城內外諸軍!!」
他依舊是抓着婁睿的手不放,看向了遠處的幾個大臣,「即刻傳達朕的詔令!!」
高浟板着臉,一臉的平靜,完全不在意皇帝的話。
而他這種模樣,讓高湛愈發的驚慌,他拉着婁睿的手也愈發的用力,婁睿輕聲說道:「陛下,您勿要懼怕,有臣在此,您定然無恙。」
高湛又看向了胡長洪,「你兄長呢?」
「陛下!我兄長病重,此刻就在皇宮外休息.您若是要見他,他隨時都可以進來。」
聽到這句話,高湛終於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高湛不抖了,他也不慌了。
他兇狠的看向了高浟,「彭城王,教唆軍隊,挾持皇帝,假傳詔令,該是什麼樣的罪行?」
「陛下,是死罪。」
「你也知道是死罪?!」
高湛起身,臉色愈發的猙獰,「朕苦苦求你,讓你留下和士開的性命,你是怎麼做的?!你竟然殺了他!」
「你教唆甲士殺了和士開!!」
「朕豈能饒你?!」
「婁司空!!即刻捉拿彭城王!」
高湛當即下達了命令,只要見到了其餘大臣,他便不怕高浟,高延宗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高浟的身邊,護着他。
在群臣前往大殿的時候,祖珽離開了皇宮,迅速縱馬前往了一處府邸。
府邸內外都是靜悄悄的。
門外有幾個甲士正在把守,不許他人輕易靠近。
祖珽下了車,送上了自己的名帖,很快,就有甲士領着他進了府邸。
祖珽打量着周圍,嘖嘖稱奇。
府邸內很是簡陋,幾乎看不到什麼擺設,甲士帶着他走過了長長的走廊,終於是在一處房屋前停下來,甲士上前稟告,詢問過後,這才讓祖珽走進去。
祖珽大步走進了屋內。
屋內的窗戶都是關着的,看起來有些昏暗,一個魁梧的猛漢坐在案前,人高馬大,他的臉色兇狠,直勾勾的盯着拜訪者,令人不寒而慄。
祖珽急忙行了大禮。
「臣祖珽拜見老太公!!」
劉桃枝的嘴唇抖了抖,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格外複雜。
祖珽抬起頭來,「臣在主公身邊的時候,主公常常說起您,說起您平日裏的教誨,日夜思念,每次想起您,都是忍不住的落淚.」
劉桃枝的眼神更加的複雜了。
「你來我這裏做什麼?」
「老太公,我是奉主公令,前來看望您的。」
「呵呵呵」
劉桃枝冷笑了起來。
祖珽繼續說道:「老太公或許也知道,陛下對主公向來都有些偏見,他重用和士開這樣的小人,想要對主公不利。」
「此番楊忠圍攻晉陽,彭城王將陛下救出來,帶回了鄴城。」
「彭城王想要廢掉當今陛下。」
劉桃枝猛地站起身來,將手放在了劍柄上,這一刻,祖珽渾身一冷,他竟感受到了那刺骨的殺意。
劉桃枝緩緩問道:「彭城王要謀反?」
「並非是謀反,是要拯救天下,老太公,我知道您是忠臣,可陛下當今所為,都是要滅亡大齊,彭城王同樣也是為了國家才要做這樣的事情。」
「至於您,再忠心又有什麼用處呢?」
「陛下還相信您嗎?若是相信,為何要將您手裏的兵權都拿出來分發給胡家的人呢?」
「您還能進得去皇宮嗎?!」
劉桃枝冷笑着,「我能不能進得去,跟你們都沒有干係,但是彭城王要謀反,便與我有干係了」
他緩緩走到了祖珽的身邊,祖珽此刻依舊保持着跪坐的姿勢,眼裏毫無懼怕,他大聲說道:「老太公,當下的局勢已經很明朗,我家將軍的大軍就分佈在邊塞,隨時都能殺向晉陽。」
「朔州的田子禮和高淹已經領兵來到了肆州!」
「定州的高長恭領兵把守清都的各個門戶!」
「我家將軍親自出兵,去攻打楊忠的後方,切斷他的退路!」
「斛律光乃是我家將軍的岳父!」
「太后當下病重,不能治天下事,可彭城王也沒有登基的想法,他要擁戴另外一個嫡親宗室來繼承大位,當下還缺乏能繼承位置的宗室子嗎?」
「高濟,高孝瑜,高百年,甚至是高緯,高儼,哪一個不能繼承大位?段韶和婁睿等人,難道還會反對他們上位嗎?」
「陛下如今開始愈發的重用胡家人.甚至要讓太子迎娶胡家女,不是胡家女就是斛律家的,明明婁家和段家也不缺乏女子,為什麼不用他們的人?這是為了什麼?」
「若是新君能配以他們家女,又出他們家血脈,他們會反對這樣的廢立事嗎?」
「至於那個胡家,您覺得他們能擋得住我家主公,斛律光,段韶,彭城王,平陽王等諸多人馬??」
祖珽的語速極快,帶着極強的蠱惑,一時間,劉桃枝都不敢輕舉妄動。
祖珽這才看向他,無奈的說道:「老太公啊,這是多好的時機啊,宮內的禁軍,尤其是勇士營,哪個不服您呢?您那些老兄弟,不都是在皇宮各地坐鎮嗎?」
「您若是願意出面,領着他們來確保皇宮的安全,等到新君登基,難道還能虧待了您嗎?」
「這件事之後,我家主公是要封公的。」
「您若是不做出些事情來,怎麼好封王呢?」
「封王.」
劉桃枝終於有些驚愕,他來回踱步了幾次,揮了揮手,「你且去後院等着!」
祖珽不敢再違抗,轉身就離開。
劉桃枝則是急忙走向了暗道。
祖珽站在院落里,張望着周圍,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
高浟這個人愚蠢古板,不足以成事。
不過,這樣也好,換個有太多想法的盟友,反而會出事。
只要他能按着自己的建議去做,高湛就不足為慮。
等到鄴城這裏的事情平息,主公就能名正言順的都督邊塞幾州,上表安排各地的官員,此番最好是能將顯,肆也納入麾下,以晉陽為中心,威逼鄴城。
如此一來,有人,有錢,有糧,有鐵,有馬。
大事可成也!!!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