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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離席,春早目光飄向那台黑屏待機的平板上。
有個暫時拋卻腦後的計劃再度萌發,春早看眼媽媽的背影,將平板撈過來。
為圖省事,春初珍從不給電子設備設置密碼,春早輕而易舉進入,打開音樂軟件,搜出自己早前就想觀看的視頻。
她喜歡的一個國外女歌手不久前剛發新專,上周五無意聽到班裏同好聊到新出的MV,說得天花亂墜,她滿心憧憬;今晚趕巧,就想藉機看一眼。
前奏一出,廚房裏水聲戛止,春初珍唯恐慢了衝出來:「你幹嘛呢?」
春早切掉界面,保持鎮定:「查個東西。」
春初珍的回話仿佛在講笑話:「你手機不能查麼?」
春早瞠目幾秒,不厭其煩地重複這個已經訴苦多次的事實:「媽,我手機沒裝卡,連電話都打不出去,怎麼查?」
挺諷刺的。
她的母親,忘不掉她每一次考試的成績和名次,卻在這件事情上面永遠失憶。
永遠只記得曾寬恕過她一支手機。
「哪來那麼多東西要查的……」春初不耐煩地嘟囔着,雙手在罩衣上擦拭幾下,靠過來,將女兒手裏的平板毫不留情抽走,咣一聲攤放到她面前:「查吧,要多久?」
因動作有些大,平板的邊緣撞在春早微攏的指背上。
不疼。
但莫名屈辱。
春早眸光定住,回答媽媽:「幾分鐘。」
春初珍下巴一抬:「那好,我看着。」
春早的胸腔劇烈起伏一下。
「不查了。」
她起身離開座椅。
春初珍無名火起,沖她背影定罪:「你就是想看亂七八糟的東西。」
春早剎在門框裏,轉身反駁:「誰想看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春初珍語氣篤定:「不是心裏有鬼為什麼不敢當着我面?」
春早愕然地盯着她,片刻,扯唇一笑:「我不是不敢,是不屑。真當別人稀罕你的破平板。」
春初珍也頗覺荒唐地笑了:「你不稀罕還偷偷拿起來看?」
春早咬住牙關,眼前起霧:「偷偷?我以前沒跟你好好說過嗎?你哪次不是廢話連篇,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我?又有哪次不是像看犯人一樣看着我?」
春初珍沒了聲音。
最後她冷淡地推一下平板,語氣輕飄飄,如施恩:「你用啊,我不看,記錄別刪。」
春早一動不動。
自打上學,這樣的對峙會迸發在她生活的任何一刻,沒有預兆,也沒有成效,她舉起槍,也扣動扳機,最後造成的傷害值不過是,水墜入水裏。
客廳里像死海。
春早收起自己不自量力的隱形玩具槍和彈珠,轉身回到臥室。
知女莫若母,春初珍是很了解她。
她就是要查一些在她看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只要……五分鐘,五分鐘而已,一首歌的時間。她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奢望媽媽能夠理解和答應。
奇蹟並未發生。
明明習慣了這種無力而挫敗的時刻,習慣了母親強橫的審判和置喙,可為什麼,每次還是會有大股的酸楚流淌出來,春早坐在桌前捂了會臉,兩分鐘後,她抽出紙巾,掖干通紅的眼周。
她抽出書立裏邊一本A4大小的英語題冊。
把自己埋回密密麻麻的紙頁,修復灼傷的情緒。
春初珍將鍋碗瓢盆收進櫥櫃,沒如往常一般去關心女兒。
春早自然也不會跟她道晚安。
母女間的相互懲戒總是無聲且默契。
門外聽到的最後動靜是春初珍如沒事人一般和原也搭話:「你要洗澡啊?」
原也「嗯」了一聲。
春初珍道:「那你等一下,我把洗衣機裏面被套拿出來。」
「好。」
快到十一點半,春早合上已經填滿的英語題。這是課外作業。她的發泄途經通常單一,伴隨着無可指摘的目的。
她去衛生間洗漱。
媽媽是省電狂魔,本以為開門後迎接自己的會是一室漆黑,沒想客廳燈居然還亮着,衛生間亦然。
多少感到寬慰。
春早停在洗手池前,觀察沒有變化的自己。哭泣的時間很短,難過並沒有在她眼白里留下任何痕跡。
她扯下發圈,將散發綁成高揪,隨手拿起印有貓咪圖案的漱口杯。
鏡面里的女生動作驟停。
漱口杯的下方,壓着一張紙條,被折了兩道,看不到當中內容。
春早立即用杯子蓋回去。
她彎身湊近,小心翼翼重新拿高,確認眼前所見並非幻覺。
真的有……
春早心跳驟快,喉嚨發緊。她看一眼半掩的衛生間門,伸手將它關好鎖牢,回頭拆那枚「密信」:
非常俊逸,好辨的黑色字跡,是很隨性的行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