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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洪荒浩然兩座天下,像楊牧之這般傻傻在浩瀚無垠的鹹海里御風飛行趕路的修士,不說沒有,但絕對不多。
幾百上千萬里的路途,靈力再充沛的人,都會疲累不堪。
如果有更好的選擇,或御劍、或搭乘跨洲渡船,或是架設古傳送陣法,省時省力省心,餘下來的時間用來做其他事,不更好麼?
然而,楊牧之卻無從選擇,他這口氣,一定要憋到底。
這天風和日麗,在一座清幽的海中孤島上,賀茂三明正帶着漂亮迷人的綾乃大小姐躺在沙灘上沐浴晨光。
綾乃倒是很放心身邊的男人,一對孤男寡女昨夜就差不多這樣靠在一起在島上睡了一晚。
瞥了一眼整晚上都安安生生的「正人君子」,綾乃不禁想起一個人來,她啞然一笑,「如果昨晚是他,該不會就要被他抱進懷裏、壓在身下了吧?」
大美人俏臉一紅,起身步入林間,在一株高高果樹上發現了滿樹的鮮紅野果。
「三明,過來幫我摘果子吃呀!」
遠處傳來懶洋洋的聲音:「我不餓,你自己摘吧!」
綾乃跺腳道:「人家穿着裙子,你讓我爬樹?」
「反正又沒人,誰也看不了你一塊肉去,何況你還穿了條裙子,即便是什麼都不穿……」埋怨歸埋怨,但三明還是過來幫忙了。
爬到樹上的三明隨手丟下幾枚鮮紅果子,這才摸來一枚形狀顏色皆不錯的果子,剛想嘗一口味道如何,突然驚叫道:「我滴娘啊!這傢伙竟然追上來了?」
一步就從樹椏上跨出,第二腳就出現在海邊那方石碑前。
只是身形尚未停穩,又急忙退出老遠。
一道劍光,從天斬落。如同之前那一劍,同樣被那圈若隱若現的白色防禦壁阻擋,也同樣在上面斬開了一道裂縫。
防禦壁內,那方無字石碑上又多了一道劍痕。
就在之前那一點之下,剛巧不巧書寫了一橫。
跑過來的綾乃,手裏捧着的鮮艷果子灑了一地,「楊牧之,你,你,我們已經離開這麼遠了,你就這樣傻傻御風追來的嗎?」
三明眼見再一次有驚無險,總算稍稍安心了幾分,他一步躥進防禦壁內,小心翼翼坐好,準備開溜。
楊牧之落在發愣的綾乃身邊,從她腳邊撿起一枚果子,隨手擦掉沙塵後塞進嘴裏。
綾乃輕咬紅唇,壯膽問道:「你不殺我?」
楊牧之咀嚼着鮮甜多汁的野果,含糊不清道:「現在還沒有殺你的理由。」
綾乃冷哼了一聲,快步回到馱着石碑的大黿背殼上,名為贔屓的大黿四腳輕輕一個撥動,便遠去幾里之外。
楊牧之也不急於追擊,這一次出劍,威力絲毫不弱於之前那一劍,但卻不會像之前那樣耗空精氣神,從這一點來看,顯然進步不少。
察覺到不遠處有一股氣機靠近,楊牧之偏首望去,迷濛冷清的海面之上,忽然就跨出一道人影來,明明遠在幾十里之外,下一刻就落在楊牧之身旁。
來人穿着一身灰衣,約莫四十歲左右的年紀,神色和藹又不失威嚴。打量了楊牧之好幾眼後,開後道:「以玉璞境的修為,斬出這樣一劍來,真是難為你了!浩然有你這樣的年輕人,足以令我輩欣慰。」
楊牧之疑惑道:「前輩……是?」
灰衣中年人擺手道:「你在海上斬出第一劍時,我就留意到你了,可接連你又斬出兩劍,真不是老夫倚老賣老,實在是你這年輕人太不知道輕重了!我這才追趕上來,想與你說兩句。」
楊牧之點點頭,「前輩請講!」
「我輩劍修,並非是出劍越多就越好。你就沒有聽過十年幾十年溫養一鞘劍意的說法?」
灰衣中年人神色和藹道:「有些時候,劍在鞘內蓄謀蓄勢、將出不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等時機成熟之時,我這一劍出鞘,光寒兩座天下四大洲,教天下所有英雄皆要低頭,豈非更好?」
「你只知一味出劍,一出劍即不遺餘力,這對你這具軀殼造成的負擔絕非小事,老夫實在不忍見你這樣的天才半途折損,所以,能不能聽老夫一言,別再如此頻繁揮發你目前無法承受的劍力了?」
楊牧之認真看着這位好心好意的前輩,想也沒有多想,搖頭歉聲道:「對不起,我不能!」
「好吧!看來老夫是白走這一趟了。」
平淡無奇的中年人輕輕搖頭,想一想又有些不忍,最後抬指隨手一抹身前,一道劍光閃過,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柄劍,浮現面前。
劍身古樸、劍氣充盈、劍意沛然。
楊牧之心頭一震,隨口而出道:「這是……淵虹劍?前輩你……莫非便是齊……老前輩?」
本是下意識就要說出那人名諱,最終還是被他吞了回去。
灰衣中年人淡淡一笑:「老夫正是齊元化,小傢伙,你看我這淵虹劍如何?」
楊牧之認真盯着那柄漂浮在半空的三尺長劍,認真感受片刻道:「劍意沉如深淵莫不知幾深,劍氣鋒芒畢露卻又隱忍不發。有點像是……一位窮怕了的少年郎,終於積攢了幾世都用不完的錢,雖不再怕窮,卻愈發懂得珍惜了……」
本來,走在修行大道上的後輩劍修,在面對一位高出自己境界太多太多的大劍仙,祭出自己的本命佩劍時,除了震驚、畏懼、敬仰、和羨慕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了,能像楊牧之如此平靜,並還能點評大劍仙那一腔劍意的,實屬少見。
「呵呵!這個恰當的比喻,是我聽過的最清新脫俗的了……」
齊元化點頭認可道:「我這一劍,蘊養了百年,始終懸而不發,若是真有世人見到它時,那就只能是在問劍羨月山老祖之時了吧?」
這句話任誰來說,似乎都有些扯虎皮拉大旗的嫌疑,不過從這位隻身遊歷洪荒多年的天下第二人嘴裏說出來,卻讓人無比信服。
「之所以祭出淵虹來,是老夫最後還想勸你一勸,若是你還要堅持,那老夫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楊牧之微微點頭示歉,「小子心中已有決斷,多謝前輩好意了。」
齊元化嘆息了一聲,「當初,你以金丹修為便接下老夫遺留下的那道劍意,從那一刻開始,老夫就視你為同道中人了。我浩然年輕一輩的劍修中,將來能從我們這些老一輩手中接過大梁之人,唯你最有可能。老夫實在是……」
「唉!算了不說了!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也無需我等多言,將來無論你能走到哪個高度,都是你自己走出來的路……只希望,你不要後悔就好了!」
齊元化說走就走,轉身抬腿,就已消失在遠方迷霧中。只是還有一句頗有興致的問話,悠悠從遠處海面傳回來。
「小友,能告訴我,你的師父是誰嗎?」
楊牧之朝海霧**手一禮,朗聲道:「小子楊牧之,師從納蘭元易!」
迷濛的海霧中安靜了好一會,才響起一個極輕的嘆息聲:「世間最有望走到那一步的人?這便難怪了!得弟子如此,如何都不會寂寞了……」
等那位給子孫後輩留下巔峰一劍,差點在彩雲城煙雲峰之爭中要了自己小命的齊元化走遠後,楊牧之也調息得差不多了,正準備離島繼續追擊那座石碑時,像是有感應一般,匆匆走到海邊沙灘蹲下身來,一隻手平伸放入水面,似乎在等待着什麼。
不一會兒,一條乖巧小魚跳進楊牧之手心,被他輕輕捧起,端詳在眼前。
掌心裏的小魚吐了個圓圓水泡,接着便是口吐人言了:「楊哥哥,香婓不讓我告訴你,她病了,病得很厲害,大家說她是被壞蛋們吸走了全身的精元神魂,馬上就會變成行屍走肉,用不了兩天就會枯萎腐朽死去。甯兒好怕啊!葭娘走了,姐姐走了,香婓也要離開甯兒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哭,說她也對公子食言了,等不到公子了,也不能再服侍公子了。楊哥哥,香婓昨天晚上告訴我,說她有幸認識你,是她這一生最大的幸運。我今天一大早就讓傳信小魚追上來給楊哥哥送信,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通知到楊哥哥,真擔心哥哥你收到信時,香婓姐姐已經……好啦!香婓說了,不能讓楊哥哥因為我們而分心,因此,甯兒準備好好振作起來,完成姐姐最後的心愿,定要讓鮫族同胞們過得幸福!楊哥哥,我們一起加油吧!」
那隻傳信小魚完整清楚的複述了這一段長長的話,之後就是蹦躂跳着,甩着魚尾。
楊牧之顫抖着雙手,無力半跪在海水裏,手心裏那條小魚剛一接觸水面,便飛快甩着尾巴游遠了。
積鬱在心底的一口氣,沉重如山嶽。
雩兒也好,香婓也罷,無不是匆匆的重聚,永久的離別,楊牧之恨,一個一個在意的人,因他離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曾經,我願意給予世間最大的善,而世人對我的惡,卻從來沒有輕淡半分。那麼,我這一腔從來就不比誰輕的惡!還忍着作甚?
楊牧之從容起身,平靜望着無垠海面,嘴角冷冷的笑意,緩緩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