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
震天價的巨響,令守在閣樓外的幾個弟子一齊打了個哆嗦。
他們都知道,這是四老爺拍桌子的聲音;三公子進去已經一刻鐘了,還沒有出來,那四老爺拍桌子發怒的對象,不言而喻,就是三公子了。
孔家四老爺孔長捷,在家族中一向是最讓人畏懼的那個,脾氣暴躁,一天不罵人就渾身不舒服,更是膽子大到連主峰後鸞峰的使者都敢罵,哪個弟子敢觸他的霉頭?
而且三公子這次的禍闖得是有點大,聽說已經死了好幾個人,「魚刺」是家族交給他的神秘力量,短短几天就折損了差不多一半的實力,四老爺不罵他,罵誰?
幾個弟子又有些幸災樂禍,三公子一向驕橫跋扈,甚至比他兩個哥哥還要紈絝得多,火鸞峰上的弟子們很少沒受他欺負的,他能被罵,幾個弟子都覺得心曠神怡啊!
閣樓里,一間寬闊的書房,一個鐵塔般的錦衣大漢一腳踩在書案上,臉色鐵青;孔非良低着頭,離他有一丈來遠,目光時不時瞄向對方左手,生怕有什麼東西扔過來了。
吳霞站在書案的另一邊,臉色蒼白,畏畏縮縮,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書案上有一個深達半寸的手掌印,邊緣整整齊齊,像用機器削出來的一般!
這書案是用鐵梨木製成的,十分堅韌,能一掌拍出這麼深的手掌印,這錦衣大漢的力量該有多大啊,恐怕已經不止是宗師,而是已經邁入先天之境了吧?
修煉之路,武徒、武師、大武師和宗師都屬於後天之境,以力量大小劃分境界,身具五十斤力量,可以稱為武徒;達到兩百斤力量就晉入武師,五百斤是大武師,一千斤是宗師。
而要踏入先天之境,除了力量要達到兩千斤外,還要能打通全身經脈。
經脈暢通,武者就能隨心所欲地調動真氣,還能將自身力量增加三成。
孔非良眼角餘光瞟着那個手掌印,畏懼之中帶着一絲艷羨。他要是能達到先天之境,像四叔這樣,在家族中的地位就會大為提升,甚至在宗門也能手握大權了吧?
若是能得到峰主的賞識,那才是真正的一飛沖天呢。
正美滋滋地想着,錦衣大漢又是一掌拍在書案上,不過這次他用的力氣小多了,沒有拍出掌印,只是把孔非良和吳霞都嚇了一大跳而已。
「老子不知道你到底能做什麼!叫你去謀奪方家的炎虛劍閣,還怕你勢單力薄,把『魚刺』也交給了你,咱們幾個叔叔伯伯對你也不能再好了吧?可是你呢,天天就知道和方漓兒女情長,做事一點魄力也沒有,到現在還沒能把炎虛劍閣奪下來,反而令『魚刺』受到這麼大的損失,五個大武師,連徐家兩兄弟都死了,你到底叫他們去幹什麼了?」
孔非良可不敢承認,自己是叫他們去捉回方柔。若是讓四叔知道,「魚刺」是為了他的邪念而死的,他不被四叔一巴掌拍成肉醬,就說明四叔的確很愛他。
他只能囁嚅地道:「對不起,四叔,我的確錯判了那個人的實力……」
錯判實力,那只是「工作失誤」,雖然會受到懲罰,卻不會被判成死罪。
錦衣大漢孔長捷呼呼喘了幾口氣,又轉頭望向吳霞:「你說那人貌似已經成魔?」
一提到唐逍,吳霞頓時渾身一顫,低聲道:「他有一把魔劍,的確很詭異,能吸血,而且是只吸他自己的血,然後,他的實力就像坐火箭一般,噌地就狂升起來……」
「血祭的秘術?」孔長捷沉吟一下,嘴角一翹,冷笑道,「如果真是那柄劍的關係,那倒是一件寶物!正好,老夫還缺一柄趁手的寶劍,把它奪過來研究一番,倒也有必要。」
孔非良很想告訴他,其實那柄劍就是方漓煉製的吞雲劍,但他不知道「吸血」是怎麼回事,生怕一多話,四叔問起來卻答不出,那就又會招來訓斥,於是連忙死死地閉緊了嘴巴。
孔長捷眯着雙眼,一拍手掌:「好,『魚刺』已經不堪大用了,那就出動書院吧!」
在火鸞峰,孔家的實力無疑是首屈一指的,像「魚刺」這樣的勢力,其實只能算他們的外圍而已,他們真正的實力在「一府兩院」,即至聖府、春暉書院和六藝武院。
聽到「書院」兩個字,孔非良不由得渾身一震,他知道,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書院中的師兄們,任何一個出來都不比他弱,那是家族真正的精銳力量!
「叫書院派三個人來幫你,『魚刺』負責配合。那人必須拿下,那柄劍必須搶過來;此外,距磁靈淵試煉只有七十來天了,你要儘快了結此事,免得引起你大伯的懷疑……」
孔長捷換了副面孔,淳淳教導,一點也沒有剛才的凶神惡煞。
孔非良大喜,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多謝四叔,多謝四叔!」
有了春暉書院三位師兄相助,那唐逍就算再強,也蹦躂不出什麼了!
看到孔非良興沖沖地走出去,孔長捷雙目緊眯,無奈地搖了搖頭:「唉,扶不起的爛泥!區區磁靈淵試煉,就把你興奮成這個樣子。你的目光,怎麼就不放在後面兩場大比上呢?五峰薈聚,百府同輝,咱們孔家能不能繼續崛起,就看這兩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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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皺着雙眉,又嘆了一聲:「唐逍……吞雲劍……」
站在一旁的吳霞渾身一震,原來四老爺什麼都知道!
唐逍已經離不開吞雲劍了,就算洗澡,他也是把它倚在浴桶邊的。
他們已經到了彭口鎮,入住於鎮子東頭的「迎來客棧」。方柔開好了兩個房間,就去鎮上的錢莊,她要先把靈石換作金銀,才能用來付客棧錢、並且給她和唐逍各買一身好衣服。
逃難這幾天,兩人都是渾身污漬,髒得不成樣。但她還是讓唐逍哥先洗澡,而她自己,縱然她很愛乾淨,卻也要先給唐逍哥買齊東西了再說:在她心中,他比她自己重要。
她要把唐逍哥打扮得帥氣瀟灑,讓人一看就轉不動眼睛,羨慕嫉妒恨才行。
她的一腔柔情,唐逍卻有種無法消受的感覺。
他坐在浴桶里,垂頭看着胸前,已經足有小半個時辰沒有動彈了。
因為,那原本海碗大的腐肉,現在已經擴張到佈滿大半個胸膛!
剛才一戰,雖然殺了三名大武師,嚇退一個,但他付出的代價,也是極為慘重的!
腐肉區域一下子擴張了三分之一,按照他的理解,就表明他的生命,又縮短了一大截!
兩滴清淚悄然落進浴桶里,唐逍輕輕呢喃道:「柔兒,我好像沒辦法陪你了……」
突然間,吞雲劍輕輕一顫,發出了「嗡」的一聲輕響。
唐逍一呆,心裏猛然出現了一絲悸動——在吞雲劍身邊,他好像還沒有過這種感受!
「柔兒——不對,她已經出去半個多時辰了,怎麼還沒回來?」
彭口鎮是圍繞着鳴鸞山脈眾多小鎮中間的一個,並不算大,半個多時辰,應該可以在小鎮裏逛上兩三個來回了,方柔只是出去買點東西,怎麼會耽擱這麼長時間?
難道是方柔出了什麼事,而吞雲劍則是在示警?
唐逍一驚,也顧不得自己的狀況,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提起吞雲劍就出了門,卻渾然沒有注意到,他的雙眼,不知什麼時候又變成了一片殷紅!
鎮子裏熙熙攘攘的,唐逍也沒心情遊覽路邊的商鋪,找人問了路,徑直來到錢莊,只見寬闊的大廳里人潮如織,卻沒有看到方柔的影子。
找個店小二問問,幸好他還見過方柔,唐逍一說,他就想起來了:「哦,你問那個姑娘?她在我們店裏換了小半塊靈石,七百多兩黃金呢。不過她小半個時辰前就離開了。」
再去成衣鋪,卻聽掌柜的道:「沒見到什麼姑娘啊,要是拿黃金來買東西的話,那我肯定是有印象的,畢竟出手這麼闊綽的人可不多。沒有,那姑娘應該沒來過店裏!」
唐逍有些慌了,彭口鎮就這麼大,方柔怎麼也不可能迷路啊!
他走出成衣鋪,大腦有些恍惚,一時又有種無頭蒼蠅般的感覺,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有兩個神情詭異的少年,正不遠不近地吊在他身後,隨着他拐進了一條巷子。
這條巷子直通鎮南的一條大街,再往前走,就是南門。
彭口鎮的東面是上火鸞峰的大道,西面是一片水澤,南面卻是綿延的群山。
唐逍好像自己都不知道,他是為什麼要走到南門大街來,所以在即將到達街口的時候,他就停了下來,似乎需要想一想。
吊在他身後的兩個少年也連忙停住身形,躲在一株大柳樹後面。
兩個少年都豎起了耳朵,想要聽出唐逍的動向,卻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唐逍肯定是不可能就這麼停在那兒的,他還要去救人,難道他已經走了?
兩個少年都有些詫異,相互看了一眼,偷偷從柳樹背後伸出頭,只覺得額頭一痛,唐逍已賞了他們每人一個爆栗:「看來,我走這條路,沒有錯!」
左首少年眼珠一轉,問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右邊少年也乾笑道:「是啊,我們只是在這兒玩耍,你走哪條路,和我們沒關係吧?」
唐逍也不多話,「嗆」的一聲,吞雲劍出鞘:「你們從錢莊跟着我到成衣鋪再到這兒,難道還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既然你們幫不上我,那我只有殺人滅口了!」
有沒有拿着吞雲劍的唐逍,完全就是兩個人。
離開了吞雲劍,唐逍只是一個飽受傷痛折磨的普通人而已;但若是吞雲劍在手,他就變得耳聰目明、實力強勁、處事果斷、卓爾不凡,一眼就能看出有誰在跟蹤自己。
他在彭口鎮無親無故,有誰會吃多了跑來跟蹤他,自然只能是方柔的緣故了。
這兩個少年若不是「魚刺」,那就一定和方柔失蹤有關係!
當然,看樣子他們並不是「魚刺」,因為他們太沒有骨氣了,一看就不像是山上弟子。吞雲劍一擱在脖子上,兩個少年都給嚇尿了:「我們說,我們說,千萬別殺我們!」
唐逍冷冷地道:「一個一個說,吵着了老子,我就先殺了一個再說!」
兩個少年都不知道他要殺誰,趕忙閉了嘴,於是變成了誰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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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逍一指右面穿黑衣的少年:「你來說!」
那少年一哆嗦,脖子上又起了一片雞皮疙瘩,連忙叫道:「我說,我說……你是要找你那同伴少女吧?她被我們驚雲寨大當家看中了,弟兄們剛剛才把她請上山去!」
「驚雲寨大當家?」唐逍一怔,「那是什麼貨色?」
少年趕忙叫道:「驚雲寨是在鎮南一百餘里外的探龍山上,我們大家當人稱『百步驚雲』雷少淵,雖然只有十九歲,卻已經是宗師修為,算是方圓數十里的一霸!你那同伴……她不該長得那麼美,更不該隨隨便便拿出靈石,被大當家看到了,有錢又漂亮,所以就……」
唐逍明白了,原來方柔是被人「財色雙收」了。
她雖然在山上長大,也有巔峰武師境界,最近修為還有些起伏,似乎有突破到大武師的模樣。但實際上,她性子軟弱,與她的名字倒是相符,她只是在唐逍面前活潑、在姐姐面前倔強而已,現在驀然被抓了,還不知道嚇成什麼樣了呢。
想到這兒,唐逍忍不住有些着急。
握劍的手一緊,他冷喝道:「立即帶我去驚雲寨,不然,我殺了你們!」
不用他多說,脖子上的冰涼已經讓兩個少年驚心不已,兩顆頭就像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
唐逍收了劍,這兩個少年也只是武師,而他雖然小半天沒有給吞雲劍「餵血」了,但自己估計,他還具備中階大武師實力,自然不怕這兩個膽小如鼠的山賊。
不過雷少淵只有十九歲,就已經是宗師了,看來天賦也不算差,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五鸞宗沒有把他收入門牆,難道是沒有發現他?
出了鎮子南門,就看到一條青石鋪就的大道,有一丈多寬。
剛踏上大道,唐逍就皺了一下眉,往兩個山賊看了一眼,卻沒有說話。
兩個山賊十分乖巧,並沒有因為脖子上的長劍取掉了,就敢於出什麼么蛾子。
黑衣少年滿臉諂媚地道:「公子,這條路就是直通驚雲寨的。大當家已經帶着人走遠了,我們是故意留下來,看那個女孩有沒有同夥的,咱們是不是得走快一點……」
唐逍冷笑道:「走快一點,好讓我陷入你們山寨的機關,也好掩護你們大當家,是吧?」
黑衣少年一驚:「公子……公子您說什麼,我沒有這個……」
唐逍刷地一劍刺入他胸膛:「你敢存心陷害我,其心可誅!」
黑衣少年猛然倒地,兩眼瞪得溜圓,一股血箭飆起來足有三尺高!
另一個黃衣少年呯的一聲跪下去,駭得聲音都嘶啞了:「公子饒命,公子饒命!」
唐逍內心泛起一股狂躁,握着吞雲劍的他,雖然實力大增,卻也變得易怒、嗜血,動不動就要殺人,瞧他這一路來殺了多少人,簡直就是滿手血腥!
他勉強壓下殺意,冷冷地道:「不要想着騙我,帶我去找她!」
「是,是……」
黃衣少年滿口答應着,又帶着唐逍轉回了鎮子裏。
鎮子東南,是一片鱗次櫛比的瓦房,街道狹窄,房間狹小,污水橫流、遍地垃圾,到處都充斥着陰暗、嘲濕,到處都能看到老鼠、蟑螂:這就是彭口鎮的貧民窟。
黃衣少年在一扇黑漆門面前停下來,腦袋垂到肚子上:「他們就在裏面!」
唐逍皺了皺眉:「你們不是驚雲寨的人,說,到底是誰擄走了她?」
「是……是鎮上的彭喜兒……他綽號山腳虎,是彭口鎮的一霸!」
眼見唐逍臉色不善,原本還有些猶豫的黃衣少年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哩叭啦全都說出來了:「我們都是他的小弟,他叫我們故意躲在錢莊,如果有人打聽那姑娘,就把那人引到驚雲寨去……他說那姑娘穿着不是凡人,恐怕背後有人,所以……」
唐逍冷冷地看他一眼:「帶我進去!」
黃衣少年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我……我可不敢!公子,您大人大量,小的這麼卑微,您就像放個屁,把小人放了吧……小的要進去了,彭當家的不把俺一家老小全醃了……」
唐逍嫌棄地飛起一腳把他踢飛,然後推開黑門,走了進去。
院子裏,一個白衣少年卓然而立,左手挽着一個女孩,正是方柔。
唐逍沒有看到方柔的臉龐,只看到兩人的背影,她的腦袋斜斜地貼在他肩膀上,在初春柔和的陽光中,兩人顯得那麼契合,就像一幅唯美的圖畫!
唐逍默默地吞下嘴角的苦澀,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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