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回想起來,齊敬之猶記得自己還曾好奇地詢問阿爺,究竟是什麼好日子竟做了那樣豐盛的飯菜,卻並沒有得到阿爺的解答。
如今齊老漢在這封信里告訴他,那天的飯菜之所以豐盛,是因為自己要出一趟遠門,只好提前給自家孫兒慶賀十六歲的生辰。
齊老漢說,按照《大齊律》,男子年滿十六便算成丁,可以頂門立戶、當家做主。如果再有打虎一類的差役乃至戍邊的兵役,孫兒就要代替阿爺應徵。.z.br>
也正因如此,聽到自家孫兒在生辰宴上說為了習武吃肉、今後要深入大山時,齊老漢並沒有開口阻止。
看到這裏,齊敬之已經半點都不為錯過了山蛟、奇香和搖牛頭感到惋惜了,只恨自己當初心不在焉,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想着修行事,獨獨不曾仔細品味那頓意義非凡、任何珍饈美食都無法替代的家宴。
再往後看,齊老漢在信里絮絮叨叨,想表達的意思卻很明確,那便是今後的路由着齊敬之自己去走。
至於齊老漢自己的去向,只說要去完成一件未競之事,囑咐齊敬之不必惦念尋找,如果能活下來,自然就會回家去,若是過個三五年仍無音訊……權當他死了便是!
看完了信,齊敬之哪裏還能坐得住,卻偏偏不知自己此刻能做些什麼。
他又翻回前面孟夫子所寫的那幾頁,讀過後面部分提到的內容,愈發眉頭緊鎖。
孟夫子在信中說,齊老漢一生之中除了幾次應徵從軍,就不曾離開過松齡縣,若說有什麼未竟之事,應就是發生在那幾次兵役期間,然而他去縣衙查閱了當年的相關卷冊,並不曾發現什麼不同尋常的記載。
之後孟夫子又想起了齊敬之的亡父,一查之下才驚訝發現有關其戰歿的相關記載都是空的,隨後便找到了當年經手此事的書吏詢問詳情。
那個書吏年事已高,已經躺在床榻上等死,好不容易才艱難回想起來,說那一次松齡縣派去服役的數百年輕人無一生還,相關兵冊文書被鎮魔都尉官署調走之後就徹底沒了下文,誰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戰歿的,又究竟死於何時何地。
線索至此就斷了,孟夫子只說自己正在設法托人查問,奈何人微言輕,此事又明顯有蹊蹺,中間還隔了十幾年,一時半刻怕是無法查明。
不知不覺間,齊敬之的眼眶已是紅了。
大齊百姓應徵兵役通常會有兩次,第一次大多是在本州本郡,第二次則是衛戍國都或是前往邊鎮。
當年齊敬之的娘身懷六甲,他爹明明已經應過兩次征,卻起心動念,想給尚未出生的兒子多掙些家業,甚至搏一個出身,於是給齊敬之留下那把牛耳尖刀,就出門應徵從軍去了,因為有資歷,還擔任了隊正,只是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齊敬之的娘傷心過度,生下他後沒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了。
齊敬之曾聽齊老漢說過,那一次他爹仍是戍邊,可每次追問究竟戍守的是哪座邊鎮,齊老漢卻只是搖頭不語。
「鎮魔都尉官署?這鎮魔院怎麼管起征夫戍邊之事了?」
齊敬之想得心焦,卻仍是耐着性子把信看完。
孟夫子在最後說,因為茲事體大,已經私底下託付同僚,懇請麟州至遼州一線的陰司幫忙留意齊敬之的動向,一旦見到人就讓他火速趕回松齡縣,只是又怕自己身份低微,沒人肯用心幫忙,是以依舊將這封信寄往遼州九真郡城隍處,讓齊敬之見信即回。
「我從巢州繞了個圈子,只怕是錯過了,而且越是靠近遼州這邊,肯賣孟夫子面子的陰司鬼神必定就越少,能將這封信順利送到已是極不容易了。」
齊敬之當即壓下心裏種種雜念,向廟祝討要來紙筆,給孟
夫子寫了一封回書。
主要的意思就一條,請孟夫子速向懷德郡鎮魔都尉官署的功曹從事劉牧之詢問此事,即便對方已經改任郡縣,也應會將任職去向傳信至松齡縣衙,請孟夫子多加留意。
至於齊敬之自己,自然是把遼州之事儘快了結,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
他將信交給廟祝,又取出焦玉浪的錢袋,將裏頭僅剩的幾粒金瓜子盡數倒在廟祝手裏,殷殷相托之後才告辭而出。
眼見日頭已經升起,街上終於有了些許人氣,尤其隨着城隍廟被齊敬之叫開了門,周邊商鋪也陸陸續續跟着卸下了門板。
雖然此時離着夜間還早,齊敬之卻已經無心等到天黑,當即略一思忖,便去不遠處一家空蕩蕩的食肆里坐下,又給了店裏夥計一把銅錢作賞,讓他去將魏豹請來一會。
那夥計早被臥在門口的斑奴唬得臉色煞白,哪還敢要什麼賞錢,恭恭敬敬放在齊敬之的桌上,扭頭撒丫子跑出了店門。
食肆掌柜則是戰戰兢兢地走過來,臉上陪着十二萬分的小心,詢問齊敬之連同外頭的寶駒都要些什麼吃食。
提到「寶駒」二字時,這掌柜的目光更是一個勁兒地往斑奴身上瞟,一副不敢看又強逼着自己去看的古怪模樣。
齊敬之見他如此作態,不由得聯想起先前谷隊正對斑奴的額外關注,以及守門甲士們聽到自己鎮魔院身份時所表露出的戒懼和敵意。
他當即開口問道:「掌柜的,昨夜城裏究竟出了什麼事?我怎麼瞧着街面上冷冷清清的。」
「客官竟不知道?」
食肆掌柜臉上露出驚悸之色,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昨夜有天狗落在東門,將城門都撞碎了!如今這整座九真郡城裏都傳遍了,說是……說是……」
眼見對方欲言又止,齊敬之不由追問了一句:「說是什麼?」
「說是天狗一旦現世,必有血流成河的大災!國主為了禳災除殃,專門派了鎮魔院的高人在天狗身後跟着,每到一地都要驅使一種名叫「棖棖」的惡鬼,專門挖取活人的心肝來賄賂天狗,不讓它發怒作祟!」
食肆掌柜一口氣說完,竟是越說越怕,臉上更是一片慘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