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敬之聽它說完,手上驟然加了一分力道,說出的話語更是森寒如刀:「你這廝生性殘忍,哪怕渾噩了,依舊在變着花樣地吃人!作孽至此,斷沒有容你活命的道理!說出玉枕的下落,我給你一個痛快!」
黑驢精明顯已經從先前的瘋狂中恢復了神智,但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什麼後遺症,竟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此時它的神情極是淡漠,頗有些心灰意冷的味道:「那個白衣女子當着我的面把玉枕拿走了。我明明不認識她,可她一張嘴討要,我就毫不遲疑地給她了。」
「至於盜玉枕這件案子,查到我這裏就算到頭了。我身上有禁制,背後的人和事,我不能說,也說不出來。我勸你們也不要深究,否則無論是青洪公還是巢州焦氏,都未必護得住你們!」
黑驢精說着,竟緩緩以頭觸地,語氣更是蕭索:「其餘再沒什麼可說的,動手吧。」
焦玉浪原本面露不信之色,才要張嘴,聽見黑驢精說身上有禁制云云又有些驚疑不定。
齊敬之沒聽過什麼禁制,卻也向小娃子搖了搖頭:「這廝不知又着了什麼魔,此刻哀莫大於心死,願說的應是都說了,不願說的……怕是問不出來了。」
焦玉浪默默點頭,當即閉口不言,金刀魏卻明顯鬆了一口氣。
下一刻,只見煎人壽的刀鋒狠狠向下一壓,碩大的驢頭就離了脖頸,直直跌落於塵埃,淋漓鮮血登時流了一地。
「這是因我而死的第二頭驢了吧?」
齊敬之輕快地跳下驢背,收刀入鞘時,心裏莫名升起這個念頭。
就在這時,原本聚集在驢屍腹部刀口的黑氣如飛鳥投林,爭先恐後地涌回黑驢精頭顱的口鼻之中,卻又很快從脖頸腔子裏溢出,然後周而復始。
齊敬之離得最近,才看了兩眼,忽覺眉心一熱,有什麼東西正在往外鑽。
他心頭震動,毫不猶豫地伸手在額頭上狠狠一拍,另一隻手拎住驢頭上一隻長耳:「兩位稍待,我去去就回!」
話音未落,少年整個人已經飛身而起,掠向不遠處山坡上那片深林。
焦玉浪和金刀魏看着他快速遠去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沒入林中,才終於反應過來,忍不住面面相覷。
來歷大得驚人的小娃子雖然同樣不明就裏,心裏更是好奇得要命,卻也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當即笑嘻嘻地道:「魏公,我這哥哥向來智謀深遠,一舉一動皆有深意,可不是個沒條理的人,眼下確實有些急事要處置。你我不便過去打擾,不妨先在這裏等一等。」
金刀魏呵呵一笑,頗為善解人意地應道:「我老魏不是個沒眼色的人,絕不會做窺人隱秘這等犯忌之事。」
……
一番驚變廝殺過後,天光愈暗,林子裏更顯昏沉。
齊敬之捂着額頭,瞅准一個方向往林子深處行了許久,尋到了一片被林木圍在當中的墓碑墳塋。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早已望不到林外坡下的情景,這才繞到最大的墓碑後頭,鬆手放開了額頭。
下一刻,明徹璀璨的光輝自他的眉心湧出,照亮了一大片墓林。
青銅小鏡旋即飛出,懸於他的身前。
齊敬之毫不含糊,抬手便將黑驢精的頭顱扔向了那黑洞洞的鏡面。
青銅小鏡也不客氣,將大小懸殊、黑氣繚繞的驢頭一口吞噬。
見狀,齊敬之眸光閃動,抬腳轉到小鏡背後,仔細查看鏡身上的古樸花紋。
這些流光溢彩的花紋繁複無比,仿佛蘊含玄奧至理,卻又無法真正看清,更別提記憶和臨摹。
片刻之後,齊敬之見青銅小鏡的鏡身忽然開始搖晃,不等它如上次那般掉落,先一步伸手將鏡子摘了下來。
少年翻掌看向鏡面,見其中果然映照着一顆栩栩如生的驢頭。
「黑煞屍,鬼龍死而失其精,散則為氣、聚則成針,性寒、味辛、有毒,蝕肌骨。」
齊敬之愕然,黑煞屍這名字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明明是頭黑驢,生前竟然被稱為鬼龍,或許這便是那廝能口吐人言的緣由?
所謂的「散則成氣」剛才已經見識過了,那些黑氣先是被用來抵擋金刀魏的雲蛇霧虎,後來則都被用來堵住黑驢精腹部刀口,「聚則成針」卻沒見黑驢精使用過,「蝕骨肉」云云就更是無從談起。
「黑煞屍……莫非這所謂的黑煞指的不是那頭名為鬼龍的黑驢精,而是那些黑氣?如此一來,黑驢精就只是個皮囊般的容器?」
「這廝名字唬人,更誇口說自己天生靈慧,誰知就只是個容器,還真沒白長這個驢樣!」
正思索間,青銅小鏡忽地化作流光,飛射回少年的眉心。
墓林中的光線驟然昏暗,齊敬之抬起手,掌中赫然是一張泛着烏光的黑驢頭皮。
頭皮完整、尖耳長鼻俱在,頸部開口、內部中空,能把人整個腦袋都裝進去,與其說是黑煞屍,倒不如說是……形如黑驢首的頭套?
齊敬之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嘗試佩戴,這玩意兒的模樣着實太醜,裏頭也沒有記憶殘留,黑煞針聽上去更不像什么正經東西,只好敬謝不敏。
可若是不佩戴,他又實在想不出別的用處,也只好暫且收入懷中,等回去了找個機會塞進行囊里了事。
齊敬之緩步走出林子的時候,坡下房屋廢墟里已經生起了火,一老一小正站在火堆邊守望。
兩人身旁地上鋪着一扇門板,上頭躺着一人,赫然是先前小夫妻里的那個女子。
齊敬之走到近前看了看,見她雖閉着眼睛,但臉色紅潤、呼吸平穩,應該沒有大礙。
「睡着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
腰懸赤金刀的褐衣老者解釋了一句,隨即嘆息道:「事情是這樣的……這女子回娘家住了幾天,約好了日子等她丈夫來接,可她哪裏知道,來接人的已經不是那個老實寡言的憨厚男人了。」
「我從東海一路尋蹤而來,查到她夫家時,她的公婆已經遇害。她丈夫早早出門接人,快到地方時卻被黑驢精追上,吃得只剩下個腦袋。那畜生更幻化成男人的模樣,大搖大擺接了女子返家。」
焦玉浪聽得毛骨悚然:「這廝果然該死!若是如野獸一般吃人也就罷了,它如此大費周章,是非要滅人滿門不可?要不是被咱們碰上了,只怕這處破院子就是小嫂子的埋骨之地!」
金刀魏的臉色也不好看:「妖魔吃人不只是為了飽腹,多有以此為樂的,更有些喪心病狂的,做出的事情根本就不可理喻。嘿,這妖魔要是講理,也就不叫妖魔了!」
「我緊趕慢趕追到這裏,想出手卻不知二位是敵是友,不出手又怕這女子遇害。正犯嘀咕的時候,恰好她獨自出來,就出手迷昏了她,以幻術頂替,再以攝心術鎮住那妖魔,帶進了屋裏,想着先料理一個是一個。」
說到這裏,這個白髮老人的臉上便多了幾分無奈:「唉!不服老不行啊,我還沒來得及動手,攝心術就被那妖魔掙脫了。後來見兩位明顯與它不是一路,這才厚着臉皮相求,否則只怕今天還拿不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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