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屋中眾人無不臉色大變。
便是多眼怪嬰自己也是神情陡然凶戾,只因屋外晴空之上忽然傳來振翅破空之聲,像是有一隻大鳥正以極快的速度由遠及近、狂飆而至。
「本不想走到這一步,奈何豎子逞凶、壞我修行!鄧某來日誓報此仇!」
多眼怪嬰怒哼一聲,正兒八經的兩隻眼睛奪眶而出,化作兩隻金色大眼。
下一刻,它連頭顱帶身軀砰地一聲炸成碎片,從中飛出一團濃郁至極的血氣,內里漂浮着十餘只怪眼,將兩隻金色大眼護在當中。
那些失去血氣而近乎乾枯的皮肉、枯骨則是四下飛濺,帳內帳外落得到處都是。
地上的婦人和兩個婢女被糊了滿頭滿臉,下意識張嘴驚叫,立刻就有碎骨肉渣掉進了嘴裏,當下又是咳嗽又是乾嘔,奈何肚裏沒食,只能吐些膽汁出來,更有一個膽小的,雙眼猛地翻白,就此昏厥了過去。
與此同時,在一隻金色大眼的帶領下,十餘只怪眼裹挾着濃鬱血氣兇猛一撲,頓時將猝不及防的捧頭老媼包裹在其中。
這血氣好似活物,徑直往老媼的頭顱和身軀里鑽,金色大眼更是徑直填入了她頭顱的骷髏眼眶裏,在其中滴溜溜亂轉。
其餘怪眼亦是如同跗骨之蛆,毫不在意老媼的掙扎慘叫,紛紛在她的衣服、皮肉、鬢髮乃至骨骼上紮根,就好像原本就長在那裏一般。
至此便只剩下一隻金色大眼孤零零留在半空,當空略一環顧,繼而直接朝下方的捧頭老媼一撲,卻只是從她的衣衫內一穿而過,徑直沒入了下方床榻之內。
它這一撲避開了地上三人的視線,更是連氣息都與捧頭老媼混雜一處,再也無從分辨。
鄧紹單論境界未見得有多高,但它這門傳承自金睛百眼鬼的邪術委實詭異絕倫、尤擅保命,再加上此人的心思着實詭詐、臨事又有決斷,此時近乎捨棄一切,借着捧頭老媼使了一出障眼法,僅剩的一隻金色大眼頃刻間就逃了個無影無蹤。
就在此時,屋外忽然有人暴喝如雷:「什麼人膽敢來我都統府撒野?」
旋即就有一個少年人朗聲應道:「鈎陳院羽林校尉齊敬之,追殺妖人至此!」
少年開口時尚在天上,一句話說完已是到了屋外。
「笑話!王某後宅何曾有什麼妖人?此處是王某奉養老母之所,豈容你一個外人放肆!」
先前那人的語氣里已是添了十分慍怒,旋即就是一聲金鐵交鳴的大響,就好似當空炸開了一道霹靂。
電光火石間,一柄鋼刀打着旋兒從門外飛了進來,嗵的一聲扎在了床榻外沿兒上,與捧頭老媼近在咫尺。
緊接着,一個胸膛厚實、腰圍闊大,長了滿身肥膘的大漢倒退着跌了進來,若不是在門框上扶了一把,險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上去三十多歲,只穿着一身單薄短打,在冬日的寒冷天氣里呼呼冒着熱氣,似乎此前正在晨光里打熬筋骨。
這大漢好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形,一雙豹眼怒睜,死死盯着門外,臉上滿是駭然之色:「鈎陳院羽林校尉?城中何時來了這等狠人!」
「老爺!」
大漢身後地上,滿身碎骨爛肉的婦人只覺自己是往地府里走了一遭,此時終於見着了主心骨,當即就想起身,卻忘了自己雙腳早已酥軟,驚呼一聲又跌坐了回去。
齊敬之手提煎人壽,緩緩落在院中,眼中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幅悽惶紛亂的畫面。
少年的臉上倒是平靜得緊,瞧不出半分喜怒。
他的眸光越過大漢,直直盯着榻上那個血氣繚繞、多生怪眼的身影:「若非在下攝住妖人氣息、一路銜尾追殺而來,也不敢相信它竟然有膽子進城,還敢闖進這座把守森嚴的軍衙。」
說罷,齊敬之還伸手朝屋裏一指:「王都統後宅究竟有沒有妖人,轉身瞧一眼便是!」
這大漢便是永昌左軍都統王潼了,能擔任如此要職,自然也是有修為在身的。
他先前匆忙趕來,關心則亂、未及細察,此刻背對着自己老母,彼此呼吸相聞。
對王潼而言,屬於自己親娘的氣息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可那半人半鬼的枯骨死氣、直衝鼻腔的濃鬱血氣、令人煩惡難當的陰森邪氣,也確實是從自己親娘身上散發出來的,又哪裏還用得着轉身?
王潼此時已是心憂如焚,再也顧不得眼前這個不速之客,猛地回身看去,瞳孔中已是映出了自己老母那身首異處、遍體生眼的非人之貌。
「娘?」
王潼的五官登時擰了起來,驚怒交加、悲憤欲絕,不可置信中又帶着幾分恍然明悟。
捧頭老媼見到孩兒,嘴巴開闔想要說話,骷髏眼眶裏那隻金眼卻是滴溜溜一轉,更有一隻怪眼猛地從她的嘴巴里冒了出來。
一個男人的怪笑隨之響起:「老身在這兒呢!你這不孝子莫不是連親娘都認不出了?」
地上的婦人見到這般可怖景象,險些唬得昏死過去,勉力強撐着悲呼一聲:「老爺小心,母親被一個滿身是眼的妖人附在身上了!」
聞言見狀,王潼的一雙豹眼登時就紅了,周身更有血煞之氣升騰,隱隱結成了一頭異獸。
這異獸形如赤犬,一條尾巴奇長無比,將他周身環繞數圈,看上去竟與稷下老兢賣給齊敬之的那具疑父屍很是相似。
當下只見王潼邁開大步上前,一把拎起地上正在渾身戰慄的婦人,手臂一揮就將她甩出門外,骨碌碌滾在了院中。
接着他又一手一個,將那兩個婢女也丟了出去,與自己的夫人做了一處。
做完這些,王潼這才腳步沉重地走向床榻,將所過之處的骨肉渣子踩得粉碎。
他站在帳外塌邊,死死瞪着捧頭老媼,胸膛劇烈起伏,周身白氣蒸騰:「從我娘的身子裏滾出來!」
說話間,這位左軍都統已是將扎在床沿上的那柄鋼刀拔了出來,把刀鋒懸在了老媼那顆半人半鬼的頭顱之上。
捧頭老媼不閃不避,眨了眨周身十幾隻怪眼,看着王潼張嘴便笑,依舊是那個陌生男人的聲口:「好大兒,當真敢弒母不成?」
王潼聞言險些咬碎了鋼牙,手裏的刀卻無論如何也劈不下去。
他猛地扭頭,朝站在門外的少年叫道:「王某一介粗人,只會戰場廝殺,齊校尉可有辦法驅逐妖人、救下我娘嗎?」
齊敬之此時已經瞧出來了,這位左軍都統大致是心相成就、未登靈台,所食之氣乃是類似故軍之精疑父的軍中之煞,成就的心相也是一脈相承。
這樣的軍中猛漢或許在戰場上可以橫衝直撞、所向披靡,但遇上驅魔除煞的精細活就難免要抓瞎。
齊敬之沒有猶豫,提刀進屋的同時召出了兀自興奮不已的天地玄鑒,將燦燦清光灑遍了整間屋子。
捧頭老媼被清光一照,留有一條赤痕的脖頸上立刻有一隻怪眼爆裂開來,連帶着那處血肉也隨之炸開,變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
捧頭老媼立刻慘叫起來,這一次卻是換回了老婦人的原聲。
那隻骷髏金眼轉得越發歡暢,分明帶着幸災樂禍的笑意。
「娘!」
王潼驚叫一聲,猛地扭頭看向齊敬之,已是目眥盡裂:「叫你驅逐妖人,沒叫你傷我娘!」
話音未落,這個滿身肥膘的軍中猛漢大手一抖,已是改成了反手握刀,毫不猶豫便將那柄鋼刀狠狠擲出,直奔天地玄鑒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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