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睛百眼鬼?」
齊敬之心頭劇震:「師尊的故事裏,赤城王醉射鎖魔鏡之後,有數洞魔君從鏡子裏逃脫,頭一個便是金睛百眼鬼!」
「若是這『一目五兄弟』背後當真是那等傳說中的魔君巨擘,獨目鬼方才的威脅可就不只是威脅了。」
此念才生,天地玄鑒已是周身光芒盡斂,露出了前世古鏡真形,繼而從清亮明徹的鏡面中射出來一道凝聚已極的耀耀清輝,朝着獨目鬼的脊背直直照落。
這面伴生鏡靈先天有缺,至今神志不清,常有自行其是之舉,此時遇見前世的對頭,那當真是全無半點顧忌,放手施為、威能盡顯。
金色大眼如有感應,眼珠猛地轉動,目中金光亦是匯聚如同金柱,毫不示弱地迎向了襲來的清輝。
電光火石間,雙方已是針尖對麥芒一般地撞了個正着。
眾人見此聲勢,皆是下意識眯起眼睛,誰知天地玄鑒射出的清輝竟是一觸即潰,霎時間便被金光貫穿。
「啊!」不止一個車輻童子失聲驚呼,其餘人臉上也儘是不可思議之色。
他們都曾見過校尉大人這面天地玄鑒的霸道威能,方才又是鏡子主動出手,本以為對上金色大眼必定十拿九穩、手到擒來,沒想到才一個照面,形勢就急轉直下!
反倒是作為器主的齊敬之最為鎮定,只因在他的感應之中,一向靈智有缺的天地玄鑒這一回竟是故意的!
說時遲那時快,金色大眼放出的目光金柱徑直撞上了明亮澄澈、裂痕宛然的鏡面,略一僵持就好似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肢解開來,又被硬生生捏成了數道金流,分別填入了鏡面上那些深淺不一的裂痕。
一時間,天地玄鑒的鏡面上倒好似多了一株金色小樹,又像是晴朗天幕忽然被一道金色閃電撕裂。
等到整根目光金柱被盡數填入鏡面裂痕,天地玄鑒已然變得金光燦燦、不可逼視。
「疼疼疼!主上饒命!」獨目鬼驀地發出一聲哀嚎,撕心裂肺、令人側目。
眾人轉頭一看,這才發現它此刻竟然已經萎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幾乎只有原本獨目鬼的頭顱大小,通體紅通通的,遍生褶皺、凸起和惡瘡,看上去就好似一個醜陋的大肉瘤。
這個大肉瘤憑空懸浮在窗前,面向眾人的這一面被金色大眼獨自佔據,而獨目鬼原本的脖頸和頭顱已經消失,其餘五官應是都被擠在了大肉瘤的背面。
它的四肢亦變得又細又短,比之新生嬰孩的手腳猶有不如,正在半空中胡亂擺動抓撓,看上去極為滑稽醜陋,令人打心底里生出厭惡來。
下一刻,地上四個奄奄一息的無目鬼齊聲慘叫,旋即砰砰砰砰連聲悶響,紛紛崩散成氣,融入了金眼大肉瘤之中。
得了四個兄弟的補充,獨目鬼的哀嚎登時一弱:「此仇不共戴天,爾等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話音未落,金眼大肉瘤已經撞破了窗戶,飛入了外頭朔風呼嘯的夜空。
「想得倒美!」
齊敬之縱身一躍,順手將天地玄鑒抓在手中,同時背後鐵翅倏然伸展,稍一振翅就將破了一個大洞的窗戶徹底撞碎。
與此同時,客棧外頭的荒野之中已是響起了呦呦嗷嗷的鹿鳴之聲,東北方向稍遠處更有一支支箭矢刺破夜空。
「倒是正好順路!」
齊敬之低頭看向從窗戶里依次躍出的幾人,低喝道:「我先追殺過去,你們隨後整軍跟上,掉隊的直接前往永昌鎮南聚齊!」
「遵命!」
李神弦等人乾脆地應了一聲,臉上並沒有什麼窮寇莫追的擔憂,反而儘是對自己不能飛行的遺憾,車輻少年們更是毫不掩飾懊喪之意。
齊敬之略一點頭,背後鐵翅一振,立刻掀起一道狂風,向着東北方向狂卷而去。
方才片刻功夫,他已經想得明白,那隻金色大眼或許來頭不小,但並沒有表現出靈智,更受限於獨眼鬼的弱小,威能難以施展,分明就是一頭沒了爪牙的老虎,正該趁他病要他命!
至於獨目鬼口中所謂的「主上」,也未必真就是那個傳說中的魔君,沒準兒就是徒子徒孫之流,否則也不會將一枚金眼放在獨目鬼這種貨色體內來蘊養。
想到此處,少年便低頭看向手裏的天地玄鑒。
如今鏡面上的那些金流已經消失不見,原本的裂痕依舊存在,似乎修復了些許,又似乎沒有,總之效果遠不及先前猜測的那般好。
這也恰恰印證了他的想法,那隻金眼的本質確實不高,配不上金睛百眼鬼的魔君之名。
念頭轉動間,齊敬之已經從羽林衛伏兵的頭頂飛過,引起了軍漢們的連聲歡呼。
更有射生營中的頭腦靈醒之輩,舉弓射出幾支哨箭,箭鏃上的骨角哨受風而鳴,發出尖利的呼嘯之聲,為校尉大人指明那金眼大肉瘤逃遁的方向。
無論是鹿哨還是鹿骨哨箭,都是從東郭琨玉手裏買來的。
自從親眼見識過斬妖宣威之後,那個曾經不諳世事的傻孩子消停了半日,隨後就不知中了什麼邪,天天跑去哥舒大石營中廝混,哪怕被哥舒碧眼兒拎着後頸丟出門去也不惱怒,反倒有些樂在其中的意思。
不過眨眼間,齊敬之就已經越過了那幾隻哨箭,遠遠瞄見了金眼大肉瘤的身影。
「跑得倒挺快,只是還不夠快!」
少年輕笑一聲,全力催動鶴履雙翅,飛行之速更快三分,轉瞬之間就沒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雙方這一追一逃便是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金眼大肉瘤面對飛快迫近的少年,幾次被迫射出金光阻攔,結果被天地玄鑒一一笑納,堪稱肉包子打狗的典範。
到了後來,齊敬之也不着急將這個鬼玩意兒拿下了,除了時不時上去讓鏡子得些甜頭就放慢速度,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頭,想瞧瞧對方究竟要逃去何處、求助何人。
金眼雖然未必有靈智,但獨目鬼卻是個有腦子的。
它很快就明白了後頭那個可怕少年的企圖,中間也曾幾次改換方向,但很快又在死亡的壓迫之下重新轉向東北,也就是永昌軍鎮的方向。
雙方各懷心思地又飛了片刻,前方漸漸出現一條乾涸的河床,低洼處的泥沙中有黑褐色的巨木裸露而出。
宛如黑色石壁的巨木夾縫之間,一處小小的篝火正在夜色中跳動。
眼見金眼大肉瘤將要從篝火上空飛掠而過,忽有一陣清脆悅耳的鈴聲響起,繼而有一人朗聲喝道:「何方妖孽!還不下來受死!」
語聲未歇,便有一道烏沉沉的流光猛地飛起,瞬間打在金眼大肉瘤身上,將這個慌不擇路的鬼東西輕鬆擊落。
齊敬之一怔,前行之速驟降,朝着那處篝火的方位凝神觀望。
火光之下,有一人緩緩起身,將落在不遠處的金眼大肉瘤提在手中,又朝自己這邊招了招手:「兄台可是追蹤此物而來?還請下來一敘!」
齊敬之心裏愈發警惕,將天地玄鑒收入左手掌心之內,連帶着將標明自己身份的校尉金牌也以玄袍作了遮掩,只留下錢小壬所贈的青銅小虎,這才緩緩朝着那處篝火滑翔而去。
等他落地並收起鐵翅之時,雙方相距已不過兩三丈。
只見那是一個穿粗布衣的青年,相貌平平無奇,只一雙眼睛明亮得驚人,皮膚則是粗糙而黝黑,明顯時常被風吹日曬。
他右手提着金眼大肉瘤,左手裏拎着一根短木棍,上頭掛着幾個小鈴鐺,分明是一個串鈴。
金眼大肉瘤似乎被什麼東西貫體而過,破開了一處前後通透的血洞,污血汩汩而流,眼瞅着已經沒了氣息。
那枚金色大眼極為好運地完好無損,只是瞳孔放大,同樣沒了神彩。
齊敬之略作打量,又將目光移回那個布袍青年身上。
據他所知,青年手裏的串鈴類似貨郎的撥浪鼓,乃是遊方郎中在走街串巷、跋涉鄉野時用來吸引主顧所用,因為這個緣故,遊方郎中也被人稱作鈴醫。
念及於此,少年眸光一轉,果然在篝火旁的地上瞧見了一個可以背在身上的大藥箱。
藥箱旁還靠着一面布幡,上頭白底黑字地寫着:「眼明心亮、藥到病除!」
齊敬之眨了眨眼睛,一拍腰間的青銅小虎,激發出這枚五銖辟兵通寶的些許銅氣,而後才朝對方拱手道:「巢州錢氏錢小壬,不知是何方高人當面?」
那青年鈴醫一怔,本欲還禮,奈何兩隻手都佔着,只好歉意一笑:「高門子弟面前豈敢妄稱高人?在下鄧紹,如閣下所見,乃是一名四處奔波、以圖溫飽的鈴醫。」
少年洒然一笑:「鄧兄何必自謙!以兄台的本事,榮華富貴那是翻掌可取,卻能如此清貧自守,小壬實在敬佩不已!」
他嘴上這樣說,心裏想的卻是朱衣侯曾言,鄧氏有一脈乃是東夷舊族……
鄧紹的目光在少年的華美皮裘、玄袍銀帶以及銅虎配飾上轉了轉,笑吟吟地道:「久聞巢州錢氏乃是大齊一等一的富貴門庭,奈何鄧某此生還未到過巢州,今日得見閣下風采,真是三生有幸!」
齊敬之哈哈一笑:「我家確實薄有資財,只恨比起王都彭氏尚且有所不及。」
「鄧兄也莫要閣下閣下的叫了,小弟錢小壬,字玄黓,甲乙丙丁的壬,甲乙丙丁的玄黓。我在家中排行第九,你喚我小九、錢九、玄黓都行,只是千萬別叫我小壬,聽着容易教人誤會!」
「對了,鄧兄走南闖北,手中可有比較特別的銅錢麼?」
對於少年的自來熟,鄧紹明顯有些意外,但既然做了四方賣藥的鈴醫,當然也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角色,便笑着點頭道:「那鄧某就厚顏托大,喚你一聲錢兄弟吧。」
「鄧某手裏雖然頗積攢了不少銅錢,但都是百姓日常所用,並沒有什麼特殊。」
即便是被叫做錢兄弟,少年依舊不曾點頭答應,以防中了類似將軍煞羽箭的詭異手段。
他狀似無意地指着金眼大肉瘤的屍身笑道:「小弟辛苦追了半夜,不想這不知死活的鬼東西最終竟是折在了鄧兄手裏。」
鄧紹臉上笑容不變、試探問道:「錢兄弟可是想要討回此物?」
齊敬之連忙搖頭:「既是鄧兄所殺,自然便歸鄧兄所有,小弟可做不出搶奪他人之物的勾當。」
見少年一臉赤誠,鄧紹略作猶豫就點了點頭:「鄧某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今次其實是錢兄弟高風亮節、仗義相讓,鄧某本欲婉拒,奈何此物於我實在有大用處,也就只好厚顏愧領了!」
「大用處?」
齊敬之立刻恰到好處地露出好奇之色:「鄧兄可方便為小弟解惑?」
「這有何妨?還請錢兄弟近前一觀!」
鄧紹走回到篝火旁坐下,將搖鈴擱在藥箱上,又朝少年一招手:「這東西需要儘快炮製,以免走了藥性,那就太過可惜……」
他語聲漸低,忽地手腕一翻,已是取出一柄手指長的小刀,戳在了大肉瘤上。
看那架勢,似乎是要……剜眼?
齊敬之沒有猶豫,當即走到鄧紹對面坐下,親眼瞧着對方三兩下就將那枚金色大眼挖了下來。
鄧紹將之在少年面前展示片刻,方才拿起腰間掛着的一個五彩囊,將金眼放了進去。
齊敬之目光所及,見那五彩囊里亮晶晶的,似乎裝的都是些透明的小珠子。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這個五彩囊了,一來是他近些日子已經見過兩種頗為奇特的儲物囊,以至於如今見到個布囊就想仔細瞅瞅,二來相對於鄧紹身上色彩單調暗沉的粗布衣,這個五彩囊實在有些扎眼。
瞥見少年的好奇目光,鄧紹便笑着介紹道:「此乃眼明袋,是鄧某的先祖入山採藥時,得仙人赤松先生的採藥童子所贈。」
「這眼明袋裏所裝的其實是露水,乃是以赤松先生秘法從柏葉上採集而得,是用來名目的良藥,也是鄧某平生衣食所系。」
「這隻金眼是難得的靈物,放入這眼明袋中,能夠大大提升柏露的藥效!」
齊敬之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仙人云雲,莫不就是鄧兄平日裏哄人買藥的說辭?」
「說得小弟竟也想買上兩顆仙人秘法所制的露珠,來潤一潤自己這對招子了!」
他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又多了幾分篤定和小心,只因以松柏甲木之氣為食氣根基的自己,竟然沒從那些所謂的柏露上感應到絲毫甲木氣息。
這就很有些耐人尋味,也讓齊敬之對鄧紹此人更加感興趣了。
「小爺今次倒要瞧瞧,你這鈴醫的眼明袋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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