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搖曳。
不知不覺,又是秋。
夜風微涼。
秋風掠過,攜着迷人心竅的靜謐,鑽進杏苑那扇輕掩的紅窗。
秋了。
她輕嘆。
不知不覺,來到大乾王宮,已兩年有餘。
暗自垂目。
靜看沉沉睡着的小生命——她的小公主,夏侯靜芙。
伸出手指。
溫柔的指腹輕撫小公主越發濃密的頭髮縱使小公主與她相似,但這烏黑濃密的頭髮到底是隨她爹。
「夫人。」耳邊傳來夏侯衍的聲音。
「不是才剛來過嗎?」黛染不曾抬目,語氣冷淡,「怎麼又來了?」
夏侯衍輕步走到小公主的床邊,安靜地注視小公主無論國事多麼煩心,只要能見小公主,夏侯衍心中只剩平和。
許久。
夏侯衍才說:「夫人若是累了,便讓奶娘照看小公主吧。」
「我不累。」她不想告訴夏侯衍,她噩夢纏身,夜不能寐。
「奶娘。」夏侯衍直接叫喚奶娘。
在門外候着的二位奶娘推門而進。
夏侯衍半拖半拉地將她帶離了小公主的寢室。
「我不想歇息!」才剛離開小公主的寢室,她便就不悅地甩開了夏侯衍的手。
「夫人是因為害怕嗎?」夏侯衍不無嘲弄。
「我害怕什麼?」
「確實沒什麼值得害怕的。」夏侯衍再度拉起她的手,「夜已深,夫人該好生歇息了。若夫人當真害怕,本王今夜陪夫人就寢。」
「我不害怕!」
她欲甩開夏侯衍。
夏侯衍卻反而把她橫抱在懷,大步向寢室走去。
「你你放開我!我知道我的寢室在哪裏,不需要你抱我!我更不需要你陪我就寢!」
「那就夫人陪本王就寢吧。」
「你不都批閱奏摺到很晚才歇息嗎?你最近就這麼閒嗎?」
「是的。」
「太醫說我身子虛弱,暫時不適合侍寢。」
「太醫當真如是說嗎?」
「當真!」縱使心虛,她的回答卻響亮。
「可是,龔太醫對本王說夫人的身子康健更勝從前,可以為本王生養二胎。」
「生養二胎?」
「是的。」
「一定是你聽錯了!我身子還虛弱得很,哪能生養二胎!」
「放心吧。」夏侯衍突然說。
「放心?」
「歷經九死一生才誕下小公主,夫人必定對再度生養感到恐懼有小公主便夠了,本王不打算讓夫人生養二胎。」
「此話當真?」
「是的」夏侯衍有些自嘲,「本王會節制的。」
初夏。
陽光透過花木枝葉,斑駁錯落。
她與太后坐在斑駁之下,看着那群小孩在陽光中追逐嬉鬧。
不知不覺,小公主長大了許多,都是會跑的歲數了。每當聽見小公主喊夏侯衍「爹爹」,她都會感到忐忑難安。
於是。
她常常背地裏對小公主說——
「大王其實沒那麼愛靜芙。」是「大王」,而不是「爹爹」。
「大王根本不是打心底喜歡你的。」
「大王很忙,沒空跟你玩,你以後不要再找大王玩了。」
「大王對娘親不好!大王經常虐打娘親!所以你一定要多疼疼娘親,少理大王!」
後來。
這些對話被夏侯衍聽見了,夏侯衍氣得抱起小公主就走!
為了杜絕黛染再跟小公主胡說八道,夏侯衍給小公主多添了兩名奶娘與兩名侍女杏苑都快住不下這麼多的奶娘與侍女了。
「爹爹!」
她的眉目頓時一蹙。
夏侯衍怎麼又出現了?
夏侯衍跑步衝上前將小公主抱起身,用壯健的雙臂將小公主高高舉起,高低起伏,旋轉飛躍小公主被逗得歡笑連連。
她竟有些吃味。
一個時辰沒見罷了,至於那般久別重逢嗎?
夏侯衍逗弄了小公主許久,才讓小公主繼續與其他孩子玩耍去了。
她不情不願地站起身,向夏侯衍福身。
「夫人今日竟如此禮數周全?本王有些不慣。」
她白了夏侯衍一眼,意思是——閉嘴。
夏侯衍拉住了她的衣衫一角,將她拉到他的身旁。
「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她不悅地甩開夏侯衍。
「夫人口中竟有『體統』二字。」
「本夫人懶得跟你耍嘴皮子!」
她不欲說話。
夏侯衍由得她。
沉默,並肩,坐於大樹之下,任由光影一遍又一遍地掠過他們的身軀夏風吹過,帶着微暑的熱氣,帶着紛繁的花香,還有夏侯衍低沉的嗓音。
「若能與夫人就此一生,也未嘗不好。」
心悸。
眉頭輕蹙。
偷偷看向坐於身旁的夏侯衍夏侯衍正目光深邃地,注視着她。
「今夜本王還到杏苑用膳。」
「這點小事,還需勞駕大王親自告知?」
「今夜本王想吃夫人親手做的桂花糕。」
「桂花糕?」她不悅,「我哪裏會做桂花糕。」
「本王相信,夫人一定可以做出像樣的桂花糕。」
「相信也沒用,我不會做。」她理所當然,「你別忘了,我是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懂的曼羅門貴族。」
「曼羅門貴族也是會做桂花糕的。」夏侯衍伸手握住她的手。
「放開我!你今日到底怎麼了?拉拉扯扯,就不怕被人看見難為情?」夏侯衍在人前卻總是謹守禮教,今日竟這般歪纏?
「若桂花糕實在太難,那夫人就做蓮子羹吧。」
「蓮子羹我也不會做。」
「不管,反正本王一定要吃夫人親手做的蓮子羹。」夏侯衍似是撒野的小孩。
「我不會做。」她白了夏侯衍一眼,「放開我,我要回杏苑了。」
「若夫人不答應給本王做蓮子羹,本王就不放手。」
「你今日到底是怎麼了?簡直比小公主還更年幼難伺候!」
「本王不管。」
「給我一個理由!若你能夠說服我,我或許還能考慮給你做蓮子羹。」
「鈺親王妃給鈺親王做了桂花糕」
「鈺親王妃會做桂花糕?真的假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曼羅門貴族,居然能夠做出桂花糕?她疑慮地問:「鈺親王妃做的桂花糕能吃嗎?」
「反正,鈺親王還健在。」
「健在你的要求就這麼低?」
她顫抖着手,拈起那支攝人心魄的,紅玉紫曼羅金釵。
「這紅玉紫曼羅金釵是何時送來的?」她問侍女。
「五日前,隨同大王所贈的首飾,一同送到杏苑來的。」侍女答。
「出去吧。」
侍女退出寢室。
她獨自坐在寢室內,哆嗦着手,輕掬這紅玉紫曼羅金簪,細細反覆察看。
咦?
鎏金簪身之上,竟有一道極為細小的劃痕,淺淺地圍繞鎏金簪身整整一圈。
猛然心悸。
環視四周。
她細細摩挲這道怪異的圈狀劃痕
突然。
紅玉紫曼金釵沿着那道怪異的圈狀劃痕,在她的手中脫離成兩半。
一張緊緊捲起的泛黃紙條,現於眼前。
心悸更甚。
將紙條取出,打開
是薩釋上師的字!
「花園中,杏樹下。」
墨藍的夜空,彎彎地掛着一道下玄月。
她回憶起,從前,為見薩釋上師,她總在夜深人靜之際,混跡於夜色之中,借着繁盛紫曼羅的遮擋,腳步匆匆地走向紫瑤宮。
漆黑之中。
一棵沉寂的杏花樹悄然而立。
她猛然停下了腳步,不安地等待着。
忽然。
一股熟悉的香氣,從背後傳來還來不及轉身,香氣便從身後抱緊了她。
「黛染」
男子從她的身後,環抱緊她。
「是你」
她全身顫抖得如同離樹的落葉。
「是我。」
除卻薩釋上師,還能是誰?
她轉身,注視薩釋上師那雙尊貴的紫眸絕美的胭脂淚。
一別三秋。
「對不起」
「不要說了。」薩釋上師握住她顫抖的手。
不行!
她一定要向薩釋上師解釋清楚!
她正欲開口解釋。
薩釋上師卻先一步說:「三日後,是夏侯衍的生辰。你需得想法子,讓夏侯衍在大乾王宮之中舉行生辰宴會,宴會越盛大越好。務求讓大乾王宮的侍衛防守都集中在宴會附近」
「為何要這樣做?」
「為助本上師完成復辟薩釋之大業。」薩釋上師的紫眸,居高臨下地直視她,「你能做到嗎?」
「可是夏侯衍從來不辦宴會,更不必說是盛大的宴會」
「正因如此,才需你想法子勸說夏侯衍。」
「只有三日時間,不會太過於倉促嗎?大乾王宮守衛森嚴你當真有把握嗎?你當真有把握復辟薩釋嗎?」
「若非十拿九穩,本上師不會輕舉妄動。」
「可是」
「復國一事,本上師與一眾曼羅門貴族經已籌劃多年。大乾有本上師的細作,只待本上師振臂一揮,這大乾江山便會瞬間瓦解。」
「『一眾曼羅門貴族』?不是說,凌霄他們全都失蹤了嗎?」
「國難當前,為了復國,為了提高眾人士氣,本上師將部分盡心效力的索羅門,擢升為曼羅門貴族。」
「原來如此」
她抬目注視薩釋上師。
「一別三秋,你去哪裏了?」
「」
「當年,你是從紫瑤宮的地下宮殿逃脫的嗎?那裏可是有秘密通道?」
「」
「如今,你與那些新的曼羅門貴族住在哪裏?」
「」
「三日之後,你當真有把握復國嗎?」
「」
「你安插在大乾王宮之內的細作,當真可靠嗎?」
「說來話長。你只需聽從本上師的指揮便可。」
「你是在提防我嗎?」她怔怔地後退一步,「別的也就算了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要馬上跟你解釋清楚!小公主其實」
突然傳來侍女的呼喚。
「黛染夫人,你在哪裏?」
「黛染夫人——」
「黛染夫人——」
薩釋上師後退兩步,「為免引起他人懷疑,你趕緊回去。」
「可是,我有話要說」
「莫作糾纏!如今最重要的,是三日之後的大業。其餘無關緊要之事,可待大業得成之後再慢慢斟酌。」
二話不說。
薩釋上師推開她,沒入了黑暗之中。
若非薩釋上師那股熟悉的檀香香氣還在漆黑之中暗涌,她真會以為,方才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呼吸着薩釋上師殘留的香氣。
不知為何。
她總感覺,那股熟悉的檀香香氣之中,混雜了一種淡卻怪異的味道那是不該屬於薩釋上師的味道。
漫天的扶桑海棠花瓣。
如雪翩飛,花香沉浮。
一朵完整的紫花扶桑海棠仿若演練好一般,配合地旋落於夏侯衍的掌心之中夏侯衍欲將這朵紫花扶桑海棠,簪在她的髮髻之上。
她的眼眸莫名酸楚,幾乎落下淚來。
「這是本王送給夫人的。」
夏侯衍笨拙卻又體貼地,將紫花扶桑海棠簪在了她的鬢邊,調笑道:「今日是本王的生辰,本王已經給夫人送過禮物了。夫人送給本王的禮物,何在?」
「沒有。」
「說一句你愛我,亦是可以的。」
她注視着夏侯衍
說不出話。
是夜。
瀟穆殿。
夏侯衍獨自一人坐在主座。
太后的位置暫時還空着。鈺親王與鈺親王妃同坐於高台之左。黛染獨自一人坐在高台之右,身旁空着的座位是留給小公主的。還有十數宗親與數十朝臣列席。
她緊張地喝着酒。
黃湯下肚。
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至極!
模糊之中。
環視四周。
唯見。
剛喝了一兩杯的賓客,竟都醉得東倒西歪高台之上的夏侯衍,更似是要隨時昏睡過去。
這酒
下了藥?
就在她疑惑之際,耳邊響起一句駭人的話——
「着火了!」
着火了!?
火勢蔓延異常迅速。
賓客一副醉醺醺的樣子,無法動彈。
幸而。
大批侍衛蜂擁而至,手提一桶又一桶水不停地往火焰撲去火,總算被撲滅了。
侍衛一個個累得大汗淋漓。
酒過三杯酒的朝臣宗親卻繼續醉趴在小桌之上唯一清醒着的,就只有被突如起來的火災嚇的更加清醒的她。
四周很是安靜。
就連空氣都透着有一種草木皆兵的詭異。
所有人都被暈倒了,只剩下她一人她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仿佛看見一群惡狼經已將瀟穆殿嚴嚴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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