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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珞聞言一僵。
老太太的身子骨不好不是什麼秘密,大夫說要能熬過今年冬天便還有一年,如果熬不過,只怕就是今年了。
柳氏看她神色便知她不敢,立刻又道:「好孩子,我知道在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實在不至於鬧到退親這個地步。
「何況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就是鬧到你外祖母那裏,她只怕也會勸你忍讓。
「你再想想,一個姑娘家退了親,名頭就先不好聽,以後還能說到什麼好的婚事?
「衍兒已經知錯了,不如這樣,你們大婚前我不許他再出門,多陪陪你,這樣你總能氣消?
你想想,你外祖母可是一心盼着你成婚的……」
竟然將外祖母抬出來。
蘇青珞一口氣堵在胸口,只覺得自己好似被柳氏拿捏住,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先回去從長計議。
不退親,她只怕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但若是真退親,她的名頭倒無所謂,外祖母身子骨受不了怎麼辦……
外祖母可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記得剛來陸府那日,外祖母親自摟着她睡,對她說:「以後就把這兒當你自己的家,你放心,有外祖母一日這裏便沒人能欺負了你。」
這麼多年,外祖母一直待她極好,若是因為她的緣故讓她老人家身子骨受不了,她心裏如何能過意得去?
隔天清晨去給外祖母請安時,蘇青珞依舊有幾分心不在焉。
臨走時,陸老太太卻笑着開口:「青珞留下來給月娥畫個花樣子,我這兩天頭疼,想再做個藥香囊……」
柳氏看蘇青珞一眼,含笑道:「青珞向來畫花樣子畫得極好的,正好趁着還沒成親多孝敬孝敬老太太。」
孝敬兩個字被刻意加重。
幾個兒媳婦陸續離開,陸老太太看月娥一眼,月娥立刻退出去,守在門口。
陸老太太倚在紫藤椅上,朝蘇青珞招手:「來外祖母這兒。」
蘇青珞連忙坐過去。
陸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聲音慈愛道:「青珞,這幾日可是有什麼不開心?」
蘇青珞眼眸不禁微微一紅。
外祖母身子骨不好,卻還能在她身上費神,察覺到到她心情不好。
她立刻說:「沒有的,外祖母,我很好。」
陸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你這個孩子是個招人疼的,這麼些年在陸府受了委屈也從來不跟外祖母說。我想着柳氏雖然滑頭,但心裏也還有成算,況且衍兒也是我看着長大的,你嫁過去總不會待薄了你……」
「但我看你這兩日似乎很傷心,可是他們做了什麼?你放心,外祖母一定替你做主。」
蘇青珞咬唇,看向陸老太太,最終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外祖母這樣為她,讓她更加說不出口。
陸老太太嘆了口氣,將她輕輕摟在懷裏:「好孩子,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外祖母就盼着你好,你好好的外祖母才能放心。你若是不好,我就是到了地底下都不知道怎麼跟你娘交代……」
蘇青珞淚珠滾落下來,抽噎道:「不許胡說,您要長命百歲的。」
跟外祖母說了會兒話回去後,蘇青珞愈發難過。
親是一定要退的,只是柳氏不願意,如何在不驚動外祖母的情況下把這個婚退了?
一連幾日蘇青珞都沒想出太好的辦法。
這天中午用過飯,她正坐在窗下思索,紫鳶忽然從外頭走進來。
她壓低聲音說:「宋聞過來了,說是來拿衡三爺的東西。」
蘇青珞微微一凜,回神,忙去箱子找出那件白色披風。
她前日特意命紫鳶找人悄悄洗了曬好,親手熏了香,打理得乾淨整齊,連同那柄傘和那盞琉璃燈一起送出去。
待宋聞離開,蘇青珞才終於鬆了口氣。
不知為什麼,那人的東西留在她這裏,她一顆心始終懸着,也不知道在怕什麼。
緊接着陸衍又來尋她。
這幾天他總來尋她,剛開始還能等她小半個時辰。
但她一直不見他,他也沒了耐心,只在窗外說兩句好話便離開。
陸衍剛走,大房的二少夫人紀銀硃又上門。
紀銀硃一年前才嫁進府里,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平日也有所來往,只是不算密切。
紀銀硃很快道明來意。
「半個月後衡三爺要過生辰,大老爺特意囑咐我們一定要辦得熱鬧些,闔府男女都要參宴,需要一扇屏風,我挑了半天總覺得差點意思,只好來找你。」
蘇青珞來時帶了些家裏值錢的舊物,其中有一扇花梨木雕刻的山水屏風,木質細膩,雕工精巧,先前給老太太祝壽時拿出來用過,所以家裏人都知道。
陸衡之半個月後要過生辰?
他之前從未在陸府過過生辰,所以蘇青珞並不知他生辰是什麼時候。
他是當朝首輔,依他的身份地位,想來這生辰是陸家非要湊上去給他過的。
怎麼說陸衡之也算幫過她,而且就算沒幫過,蘇青珞也不可能說不。
她點頭答應。
紀銀硃笑着道謝,又同她聊了幾句家常,忽然問:「我方才好像隱約見着了宋聞,他怎麼會過來?」
宋聞可是陸衡之身前離不得的人,平日裏他們大房的人想見都見不到,怎麼會來二房蘇青珞這裏?
蘇青珞心跳飛快,面上卻不顯,只微微詫異道:「宋聞是誰?」
紀銀硃見她表情不似作偽,便笑道:「是衡三爺身邊的人,興許是我看錯了。」
她還差點以為,蘇青珞跟那位有什麼關係。
紀銀硃又閒話兩句便起身離開。
蘇青珞一顆心方才落了地,她摸了摸手心,出了一層細汗,用帕子擦乾淨後,眼前突然浮現出陸衡之那雙淡然的眸子,心中一驚。
腦海中閃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要不要找陸衡之幫忙?
他那天說會為她做主,要不要試一試?
一直到陸衡之生辰這日,蘇青珞也還未拿定主意。
陸衡之的生辰宴擺在夜裏,闔府上下除了身子骨不好的陸老太太皆盛裝出席。
男眷在外院,女眷在廳內,中間隔着一道屏風,看不清人,但能清楚地聽到人說話。
蘇青珞聽到外頭傳來陸衡之清淡的聲音:「開宴吧。」
聲音如玉石輕擊,煞是好聽,讓她不覺有幾分出神。
菜一道道被端上來,周遭傳來此起彼伏的生辰祝語。
陸老太太身子骨不好,並未出席。
蘇青珞被刻意安置在柳氏左手邊,百無聊賴。
開席一陣子後,有個小丫鬟過來,手裏端着一盅螃蟹醉,聲音清脆道:「這是四少爺特意叫人送給蘇姑娘的,說是姑娘愛吃這個,把他那份也一併用了。」
陸衍在本家排行老四,其他房的人都稱呼他四少爺。
這個時節螃蟹有限,螃蟹醉這道羮又需要用到不少螃蟹,整個宴席下來堪堪每人一盅,並沒有多餘的。
周遭瞬間響起打趣聲。
「想不到衍兒這麼疼未來媳婦。」
柳氏立刻道:「誰說不是?小兩口恩愛着呢,我就盼着青珞早點嫁過來,給我生個大胖小子。」
蘇青珞指尖將帕子捏得發白,只覺得胃裏一陣噁心。
她從不愛吃螃蟹。
這對母子大庭廣眾之下演出這種戲碼,無非是要人人都知道陸衍對她多好,她要退親只會顯得她不懂事。
她忍住將瓷盅扔掉的衝動,藉口更衣起身離開。
一桌女眷以為她害羞,不過笑笑,並未阻攔。
蘇青珞帶着紫鳶走過彎彎繞繞的長廊,去後院的小花園喘口氣。
一進去,便聞到風裏的花香帶着幾分酒氣。
蘇青珞不覺一凜,抬頭。
涼亭石桌上放着一盞琉璃燈。
陸衡之長身而立,身姿挺拔,一襲藍色長衫襯得他清貴優雅,似是聽到腳步聲,他倏地回過頭。
蘇青珞身處暗處,她知道他應該看不清自己,但不知為什麼,那瞬間她仍舊覺得他目光炙熱,落在她身上。
又一次遇見了,蘇青珞雙手微微握成拳狀,這是不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心念電轉,蘇青珞做了決定:賭一把。
像他說的,何妨一試?
她低聲吩咐紫鳶:「你去門口看着,若是有人來立刻過來告訴我。」
紫鳶驚訝不已,還是點頭照做。
蘇青珞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進涼亭。
陸衡之眉宇間分明有股戾色,今日是他生辰,誰敢惹他不快?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那股戾色在看清她的瞬間驀地褪去,換上原本清冷淡漠的那張臉。
陸衡之打量她一眼,淡聲道:「你今日倒是大膽。」
不用他喊,她也敢來到他身旁。
蘇青珞俯身行禮:「三爺,青珞斗膽想問,先前三爺說的話可還作數?」
陸衡之看她。
蘇青珞被他這麼打量,心裏越來越緊張,手緊緊絞着帕子。
片刻後,男人終於回答:「自然作數。」
他平聲問,「要我怎麼替你做主?」
蘇青珞咬牙將眼一閉,道:「我要同陸衍退親。」
陸衡之倏地抬頭,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