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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又問:「此話當真?」
蘇青珞穩住心神:「自然是真的。衡三爺他身為首輔,平日公務纏身,若非我相求,他怎會關心這等小事。」
老太太方才點了點頭,面色卻依舊深沉。
「既然退了與衍兒的婚事,下月的賞花宴,讓你大舅母帶着你同明思一起去。」
賞花宴每年五月由睿王妃親自舉辦,邀請京中名流參加,借賞花作詩的名頭,本意卻是為了各家相看兒媳。
因這是京中唯一男女都會參加的活動,所以是京中每年少男少女最期待的宴會。
蘇青珞先前訂下親事,所以從未參加過。
如今老太太要她去的意思也十分明顯,就是要為她尋一個佳婿。
特意指派了錢溫陵帶她,也是怕柳氏對她有所不滿,反倒壞事。
蘇青珞猶豫道:「但外祖母,我才剛退親……」
老太太不過一笑:「什麼退親?你跟衍兒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妹,定親不過是大家隨口說着玩的。現如今你們都大了,這玩笑以後不許再開。」
一番說辭,輕輕巧巧地解了蘇青珞眼下困境。
也就是說,她從未被退過親,名聲不會有損。
蘇青珞眼前有些模糊:「外祖母……」她靠進老太太懷裏,覺得她肩膀瘦的已經塌下去,卻還能有力地支撐着她。
她剛退親,又經歷了寺里那樁事,實在沒有心思這麼快去想下一門親事。
但她也知道,女子親事至關重要,後半生的生死全在這上頭,這是外祖母待她的心意,不能拒絕。
她於是道:「多謝外祖母。」
「謝什麼,我不疼你疼誰。」老太太和藹道,「庫房裏還有兩匹今年才進來的蜀錦,你和明思一人一匹,趕緊裁了新衣裳。」
蘇青珞手底下有的是綢緞鋪子,但自從父親去後,蘇家失去皇商資格,上好的蜀錦已經幾年未曾見過了。
她答應道:「是。」
老太太又道:「你嫁妝鋪子的事我也聽說了,是我當年沒考慮周全,只想着叫你靠柳氏他們生活,竟忘了靠什麼也不如靠自己。」
「這怎麼能怪外祖母,外祖母也是希望我不要那麼勞累,畢竟……」
蘇青珞停住,畢竟她娘就是因為嫁去蘇家,太過勞心蘇家的生意,生下她後又虧了身子,沒幾年便心力交瘁而亡。
外祖母當年就是怕蘇家剩下的偌大擔子壓垮她,才想着不如讓柳氏護着她。
但她娘是決計不能在外祖母面前提起的,於是她很快接道,「畢竟我當年年紀小,什麼也不懂。」
但她要說什麼老太太心裏明白得很。
老太太心裏難過,自然也未叫她看出端倪,沉吟片刻,道,「過了賞花宴,你每日上午來我房內一個時辰,我教你理一理鋪子的事,蘇家這攤事,終歸還是得你立起來。否則你就是嫁出去我也不能放心。」
蘇青珞不是矯情的人,只是握住老太太的手:「要外祖母傷神,是青珞不孝。」
老太太笑說:「你挑個正經夫婿,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孝順。」
蘇青珞害羞一笑,卻不知為何,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人的薄唇,心立刻劇烈地跳了一下。
可她也清楚的知道,那人絕不可能成為他夫婿。
又說了幾句閒話,蘇青珞便離開了。
隔日,丫鬟抱着兩匹蜀錦進了柳氏的院子。
「老太太特意說了,讓大小姐先挑。」
柳氏指甲狠狠在椅子扶手划過,臉上卻含笑道:「還是老太太疼明思。」
她眼神示意身側的陸明思去挑。
兩匹蜀錦,一匹茜紅色,一匹玉色,日頭低下一照,暗藏的金線發出淺淺的光澤,煞是好看。
陸明思走過去看了眼,便道:「便要這匹玉色的吧。」
玉色挑人,且穿起來難免不夠嬌媚,茜紅色襯得人膚色白,人也明艷,更適合陸明思。
柳氏出聲:「我怎麼瞧着那茜紅色更好。」
陸明思轉頭給柳氏個眼神,笑道:「我不大喜歡那個顏色。」
柳氏便閉口不言。
待那丫鬟出了院子後,等了一陣兒,柳氏才忍不住冷笑一聲,抄起桌上茶杯摔到地上。
「這老太太也忒偏心了,分明是個被退親的賤貨,卻偏要給她抬身份,她蘇青珞憑什麼跟你一起去賞花宴?她不過是個商戶之女,你可是正正經經的永順伯府千金!難不成還要讓她在你前頭挑人?」
適齡的好人家就那麼幾戶,大家都爭着搶着要結親。
「還有那錢氏,平日裝得老實巴交,竟然也敢替我去賞花宴?」
「還有——」柳氏氣道,「你為何挑那匹玉色?那可是賞花宴,玉色如何能出挑?」
陸明思端了杯茶遞到柳氏手邊:「母親稍安勿躁。」
柳氏接過,喝了口茶,聽她道:「母親不知,玉陽公主喜歡桃紅、茜紅一類的顏色,先前有個不懂事的跟公主撞了衫,公主嘴上自然不會說什麼,卻將她灌醉丟了好大的臉。」
這事京中大戶人家闔府皆知,只道是那姑娘喝醉失了分寸,卻不曉得其中根本緣故。
柳氏心中立刻暢快了:「原來如此。我倒要看看,得罪了玉陽公主,她還能有什麼好親事。」
陸明思輕聲:「母親放心,賞花宴上,我自叫她聲名掃地,替母親和哥哥出氣。」
*
丫鬟送完蜀錦後,回來道:「照老太太的吩咐,先送去給大小姐挑的,大小姐挑了玉色,姑娘得了茜色,二夫人也並沒有說什麼。」
老太太站在窗前,聞言點頭:「知道了。」
過了晌午,窗邊不覺有幾分涼意。
月娥拿來件披風給老太太披上:「老太太這是怎麼了?」
老太太嘆了口氣:「月娥,你看那陸衡之待青珞可有不一般之處?」
月娥微微一怔。
實際上,自從上次陸衡之替蘇青珞出頭後,不止她在猜測,府中人全都在猜這位首輔大人是否對蘇青珞有情。
但事情過去月余,並未見陸衡之跟蘇青珞再有什麼來往,流言便漸漸歇了。
月娥道:「除了替姑娘出頭退親,奴婢倒沒看出旁的什麼。」
老太太道:「錢氏向來本分,若陸衡之待青珞無意,她那日只怕不會讓青珞去送他。」
這事她始終放心不下。
月娥語氣輕鬆道:「衡三爺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老太太何必如此擔心?依奴婢看,不過是大夫人隨口一指罷了,又或者,大夫人看衡三爺替姑娘出頭,誤會了想賣個人情也未可知。」
也有這麼可能,但是……
老太太望着院內已快要開敗的牡丹,手持串珠,沉默許久。
她想起許久之前將青珞接回來那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
蘇青珞給她行了禮,兩人抱着哭了一陣兒,老太太叫她先行回去梳洗,然後又見了一路護送她回來的陸佑和陸衡之。
少年時的陸衡之穿着一身黑衣,渾身有股說不出的戾氣,仿佛一把鋒利的劍。
他側頭看了眼蘇青珞離開的背影,那眼神——分明看着是冷的,卻好似有種道不清的炙熱,仿佛在看他的所有物,下一秒就要將少女收入囊中。
那樣的眼神,叫她有種說不出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