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業之所以能夠妥協最後讓張航選擇讀中專,一來是意識到自己無法陪伴張航終身需要他趕快自立起來,能夠早一點養活自己;二來也是看到了張啟明結婚前後態度的轉變。從婚前希望張航能來參加他的婚禮,將他視做唯一的兒子來看,到婚後連張航選擇志願都不知道是忘記還是故意不來,不管是什麼原因,張啟明在慢慢地變化着,並且不是什麼好的方向。
所以,還是中專吧,他不希望航航將來因為張啟明新婚妻子的關係再度受傷,這一次,陸承業尊重了張航的選擇。
而張航也是隱約明白的,他一開始就想到自己和張啟明住在一起會成為累贅最終兩看相厭,這麼聰明的孩子,又怎麼不會通過張啟明婚前婚後來探望他的次數中發現他的前後變化呢?
所以張航才會選擇按摩師的行業,因為這個來錢最快。
雖然這次張航妥協了,可是一旦出現缺錢用的情況,只怕他還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按摩師。陸承業並沒有看不起按摩師這個行業,他一來是不希望張航這麼和人親密接觸,二來也是知道按摩師很苦,常年下來,張航漂亮的手指會變形,變得粗大無比,關節還會有炎症,在有調音師和調酒師的前提下,按摩師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期盼着,期盼着,終於等到了那個日子。2007年的夏天,大黑在張航手中塞了一張紙和五塊錢,上面還沾着他的口水。張航莫名其妙地收到這個東西後,就被大黑從屋子裏領到彩票站。
聽到聲音張航便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只是他向來不是會幻想自己中獎的人,從來不會買彩票。而現在大黑在他手中塞了一張紙,又塞了五塊錢……張航摸了摸大黑的頭,手心在顫抖。
他一直知道大黑的不同尋常之處,導盲犬是要進入學校專業培訓,還要持證上崗的,並不是說只要聰明就能夠做導盲犬。張航在認識和肖醫生後才明白這件事,並且托肖醫生走了關係,幫助大黑參加了導盲犬證的考試,順利拿到證書。現在很多公共場所看到導盲犬,都會要求出示證件才肯放行,都是不情不願的,有個證會方便很多。
可是他沒有想到,大黑竟然神到這種程度。
出於對大黑的信任,張航將紙條交上去說:「這個號碼的,買兩注。」
那是大黑辛辛苦苦用嘴叼着簽字筆寫了上百遍才寫的勉強能看的數字,寫了七個,雙色球。張航買完後,櫃枱還重複了一遍數字確認,張航點點頭,在心中默默記住這幾個數字。
第二天晚上開獎的時候,他特意打開電視,主持人每搖出一個數字他的手就顫抖一下,直到最後,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一等獎五百萬,他買了兩注!
大黑在旁邊驕傲地搖了搖尾巴,就說錢不是問題,交給他就好嘛。
陸承業自然不可能記住所有期的彩票號碼,他又不是彩迷,就算是彩迷也不可能把所有期的中獎號碼記住。體彩這些年的比賽他倒是記得都很清楚,幾個大爆冷門的比賽得分他也記得。可是體彩百發百中就有點太明顯了,還是拿着福彩低調取錢存款,誰也不會知道這個少年會有這麼多錢。
他只是,07年19歲,老爹病重,自己買了一張彩票告訴自己,要是中獎老爹病就能夠痊癒,不用他頂爛攤子,沒中獎……就當自己沒買過,完全不作數的。然而他真的沒中獎,那天他買了老爹的生日號碼,沒想到開出來的竟然是自己的生日。這是一個很傳奇的事情,陸承業當時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現在他有一點明白了,大概,這一次的彩票和中獎號碼,大概就是為了讓他記住日期和號碼,好讓一個少年有更好的經濟基礎能夠照顧自己。
他之所以能夠記住這一個特殊的日子,是因為開獎的第二天,他父親就病危去世了。他不可能忘記這個日子和這組號碼,也就是說,這個時空的明天,陸承業的父親就會去世了。
&黑你……」張航拿着彩票驚訝地想要問他些什麼,卻突然感覺到他低落,連忙將狗摟在懷中,也不在乎彩票的事情了,而是問道,「大黑你怎麼了?不開心?」
陸承業將頭蹭到張航懷中,像是要汲取力量。明天,他的父親就要去世了。身為大黑的父親大概還在寵物店做拉布拉多犬的種犬,到處跑到各個寵物店泡狗妹子,而作為陸承業的父親,卻馬上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
而此刻,他是大黑,他要照顧的人,是張航。開市與京市過於遙遠,他不能把航航領到那麼遠的地方。
似乎感受到自家寵物犬的情緒,張航將大黑抱在懷裏,什麼也不問,默默地抱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大黑似乎精神了一點,此時張航才有時間研究這張彩票。太不可思議了,大黑竟然會知道這一期彩票的中獎號碼!張航摟住大黑的脖子,揉了揉後問:「大黑能推測彩票號碼,還是只知道一期?」
&大黑叫了一聲,不是很有底氣。
&一期就足夠了。」張航笑着抱了抱大黑,「我會去學調音師的,不賺錢也沒關係,我有大黑。」
&汪汪!」信心十足地叫了幾聲,大黑又恢復精神了!
一人一犬借着假期偷偷跑到開市福彩中心,張航雖然未滿十八歲,但是已經超過十六歲,錢扣掉稅後被如數打到賬戶中。而陸承業帶着張航去買彩票的彩票站距離他們居住的小區非常偏遠,不會有人認識張航,07年不流行裝監控,沒有人會知道中獎者的名字,大家只知道在那個偏遠地區的小彩票站,中了一等獎不說,還是兩注!一時間這家彩票站由於開出過一等獎而生意火爆,也算是一個善緣了。
中獎後,張航沒什麼太多變化,而是繼續每天鍛煉學習以及自己學習做飯。雖然不會做的太好,但是至少要做到煮出來的食物能吃才行。就在職業高中第一個學期要開學時,張啟明終於來看張航,此次距離他上次來看張航已經間隔一個月了。
&幾天就要開學了吧?」張啟明問道,「倒時候爸爸送你上學,插班考試怎麼樣,能接着上高二嗎?」
張航搖搖頭說:「沒有,我想畢業就找工作,所以選了職業高中。」
張啟明沉默了,而陸承業明顯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如釋重負,心中不由得蒼涼起來,幸好航航看不到這個眼神。
&業高中啊……也行,至少有一門養活自己的本事。」張啟明用力抹了把臉,「爸爸回去了,過幾天送你上學。」
而過幾天張航開學,他也沒有來,之前那句話,大概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張航看不到那天張啟明的眼神,並不代表他不理解張啟明。有些承諾,在剛剛說出口的時候那種心境下,真的是堅定無比不可動搖的。可是隨着時間流逝,人是會變的。試想一下,張啟明的新婚妻子一旦知道自己的存在,若自己是張啟明的親生兒子,不在她面前晃她大概也就忍了,畢竟是她自己想要嫁給張啟明這個二婚男的。可是她一旦知曉張航並非張啟明親子,還佔着一間房子,張啟明還要養活一個盲人到他出國上大學,任哪個視老公為私有財產的女人都無法忍受的。
她大概不會說什麼,畢竟只是新婚。但是她會表現出來自己的擔憂,用另外的辦法潛移默化地改變張啟明的想法。張啟明會從一開始的「一定要讓我優秀的兒子上大學」變成「一個盲人要出國上大學是多長時間的事情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那麼,選擇就會變成,更加希望張航去上職業高中,畢了業就不用管了。
但是張啟明還是疼愛張航的,所以他還是希望兌現自己的承諾。然而張航自己選擇了上職業高中,所有的矛盾迎刃而解。張航趁着他不在的時候就已經選擇完畢,那麼他就不用這麼糾結了。張啟明在對張航的父愛和對新婚妻子的喜愛中找到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平衡點,可事實上矛盾既然出現,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平衡了,只有一方不斷退讓,一方步步逼近,有第一次如釋重負,就有第一次妥協,就有最後一次妥協。
陸承業想,趁着現在開市比之海市京市等一線城市飛漲的房價,還沒有貴到離譜的程度時,他大概需要幫助張航再買一間房子了。比起每個月給出去的撫養費和學費,更大的矛盾是這個寫着張航名字的的小高層。要知道在這個地段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的高層可是一百多萬,張啟明擺明了要等張航十八歲時將房產證自己的名字去掉,試問哪個老婆能願意。
陸承業不是不想和他們爭,而是沒那個必要。打着骨頭連着筋,不管爭贏還是輸,最後受傷心痛都只有航航。
他不怕撕破臉皮,他只怕張航和張啟明之間,會鬧得一絲挽回的餘地都沒有。
張航並不希望那種事情發生,陸承業也不希望張航難過。至少到最後,他和張啟明這對沒有血緣關係卻生活了十幾年的父子,見面能夠互相打聲招呼吧?
他說了要保護張航,就絕對不會再讓他受一次那種被拋棄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