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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看不出來啊,魔尊大人。
花朝回手貼在陣法之上,撐着師無射進入飛流院,納罕地看向他的側臉,卻正對上他盈滿了隱忍的眸子。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師無射那雙琉璃眸子因為虛弱至極和蓄意求饒,絲毫沒有了攻擊性,只剩無邊狐媚惑人,水汽淺淺氤氳,似秋日落葉籠蓋的靜湖。
被清風一吹,水面浮動,卻因為湖中落葉,蕩漾不開去,只克制地泛起細小的漣漪。
迤邐蕭瑟。
花朝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挪開視線,從儲物袋裏面摸出上品傷藥,倒出一把,遞給師無射。
其實不去醫閣也不是不行,畢竟飛流院裏面的好藥多不勝數。
不過花朝是打算給師無射吃了傷藥,就把他弄走的。
她這等頭腦,招惹不起師無射這樣的人物。
師無射垂眸看了一眼花朝手心的藥丸,倒是沒有矯情,抬起了手。
但他卻沒有去接花朝手裏的藥丸,而是抬手托住了花朝手腕,低下頭,唇湊近花朝的手心,就這麼去吃花朝手中的東西。
滾燙的呼吸和冰涼的嘴唇一起掃像花朝掌心,花朝呼吸一頓,想起謝伏親吻她掌心的事情,只覺得詭異極了。
不過很快花朝又看出來不同。
謝伏親吻她的掌心,是撩撥,但是師無射卻純粹的就是吃東西,長發滑下,花朝看到他若隱若現的側臉,充滿認真。
他用嘴唇一粒一粒抿起藥丸,再慢慢吞咽,全都吃下去了之後,他竟然極其自然地伸出舌頭舔了下花朝掌心。
花朝神思都恍惚了一下,下意識去找黑球,師無射這吃藥丸子的樣子,莫名有些像她餵黑球。
掌心的濕熱讓花朝頭皮都緊了一下。
花朝一哆嗦把手收回來,表情詭異的看師無射,師無射也頓住了。
片刻之後,師無射側過頭,微微垂着眼,湊近花朝,用鼻尖蹭了下花朝的下巴。
花朝人都傻了。
這是黑球吃完東西的習慣性動作。
怎麼把師無射扶屋子裏都記不得了,總之等花朝回過神的時候,師無射已經坐在她的床邊,赤裸着上身,等着她給塗藥了。
刀傷這會兒倒是不流血了,可傷口邊緣皮肉外翻,紅腫猙獰,且……花朝到這會兒才感覺出來,不對勁啊。
算算時間,師無射中劍兩天了,醫閣就算不給他什麼上品傷藥,依照修士的恢復程度,也絕不會絲毫沒有恢復,還鮮血橫流。
況且醫閣怎麼可能不給師無射用上品傷藥?清靈劍派只是個三流雜宗,師無射這等天資修為,在年輕一輩的弟子之中,已經是翹楚;他還是司刑殿律音長老的寶貝掌殿,再者說鴻博長老和醫閣長老關係也很好,師無射去了,那肯定是傾麗嘉盡全力救治的。
所以這都兩天了,他還是這副鮮血橫流要死不活的樣子,很可能是自己搞的。
這心眼耍的人頭皮都發麻,而且她之前還覺得師無射像黑球,怕別是師無射故意模仿黑球吧!
花朝手指挖了一塊藥膏,正要塗,想了想又甩回去。
她看着看似乖順的師無射道:「二師兄,你沒必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圖什麼啊?」還學一隻狐狸。
「這藥膏給你,你拿走,」花朝說,「之前的事情,二師兄你就當作沒有發生過吧。」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花朝說着表情冷淡地轉身,想要儘快肅清關係。
她沒看到師無射霎時間扭曲的表情,不過師無射很快壓抑住失控,坐在床邊沒有動。
本來因為上品丹藥恢復一些的面色,重新變得慘白泛青。
片刻,他看着背對着他倒水喝的花朝,開口聲音低低,沒有控訴,也沒有耍無賴的意思,只是緩緩地陳述事實。
「我從前,從未想過同你在一起。」
花朝倒水的動作一頓。
師無射又說,「我中了瑤碧花妖的情瘴,那時抓你,也並非想要冒犯你。」
花朝抿了抿嘴唇,背對着師無射表情已經開始心虛。這輩子,確實是她先招惹師無射。
她掩飾性地把水杯遞到嘴邊,喝了一口。
就聽師無射聲音平靜,但是平靜的聲音之下,卻暗藏晦澀情潮,花朝聽了都有些胸悶。
他說:「我知道你喜歡謝伏,知道你們已經告知尊長,就快結為道侶。」
「我從未打算與他爭搶,你喜歡他,我又怎會自作主張,違逆你的意思,給你徒增煩惱。」
「可那夜……」師無射頓了頓,起身慢慢穿衣服,行動間他的傷口再度溢出了血來,他卻並未塗抹傷藥,也未在意。
「那夜你那般對我,我以為你改變心意。」
「你若屬意我,我怎能不去爭搶?」師無射把自己打理好,走到花朝身邊。
「你厭惡謝伏靠近你,我必會設法讓他不得靠近。」
他還是那一身素色白衣,卻眉目再不露一絲脆弱,變回了那個向來端持穩重的司刑掌殿。
他看着花朝,並無怨懟,更是無邊縱容,他說:「你若還是喜歡他,我日後絕不與他為難。」
他聲音本就沉定,此刻一字一句,鄭重無比,是在對花朝做下承諾。
他坦誠無比地告訴花朝,他能為她爭,也能為她退。
這一切,都是基於她的意願罷了。
花朝看着這樣淵停山立的師無射,神思有些恍惚。
花朝想起上一世的師無射,被她重創未曾埋怨半句;愛她成魔,卻從未對她有半點冒犯,連將花朝帶回魔域,也未曾伺機表白孟浪。
他確實……一直在遵循她的意願。
花朝想起自己一重生,因為心中懼怕未來,就趕集一樣先把人給睡了的事情,確實是她欠考慮。
她貪戀他的好,貪戀他的強大,卻又懼怕他心機酷烈。
花朝有些羞愧地低頭。
師無射身前白衣又透出血色。
他看着花朝頭頂發旋半晌,後退一步,輕輕嘆息一聲,道:「別怕,我日後,也絕不與你為難。」
說完,他便轉身朝着門口走。
他腰背筆挺似松竹亭亭,步子不快卻也不曾流連拖拉。
花朝知道,今夜他走出了這間屋子,來日門中再見面,他定然會按照自己說的,絕不與自己和謝伏為難。
花朝舔了舔嘴唇,看着他推開門,看着他邁入濃黑夜色。
想到上一世自己被他抓到暗無天日的魔域,他來過她住的地方幾次,每一次都是藏在黑暗之中遠遠地與她說話。
花朝張了張嘴,嗓子生鏽似的,但最後還是對着已經空蕩的門口,喊了一聲:「九哥……」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喊。
花朝只是覺得,這世上好像再也找不到一個這樣的人。
門外寂靜無聲,花朝嘆息了一聲。
心道罷了。
她這輩子活到哪裏算哪裏吧,何必牽累旁人。
花朝走到門邊上去關門,但是才走到門邊,她就看着一個高大的影子,逆着廊下的長明燈光,覆蓋過了她站着的地面。
花朝心臟狂跳起來,她目光順着影子一寸寸爬上去,爬到靈紋遍佈的黑靴,修長的小腿,掩蓋在隨着夜風輕輕撩動的長袍下的緊實大腿,而後到蜂腰寬肩,如瀑長發。
最後是那雙在夜色下雲興霞蔚的雙眸。
花朝本能後仰了一下,愕然出聲道:「你沒走啊?!」
師無射抿了下嘴唇,伸出手,去拉花朝的手。
他動作很慢,給足了花朝拒絕和後退的時間。
聲音堅定道:「你叫我了。」
花朝垂頭看着他伸過來的手,手指如玉雕琢,修長清雋,帶着遲疑和試探。
花朝只要朝後退一小步,就能躲開,她知道師無射縱使心機詭譎,卻也傲骨錚錚,絕不會糾纏不清。
可是她沒動。
師無射先是抓住了她的腕骨,再一點點,一寸寸地下挪,握住了她的手,大掌將她的手指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