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主之女 8 此夜

    一眾人離開前,將合卺酒放在了桌上。

    越之恆也確實沒有動那酒的意思,他的新房是他二嬸在徹天府監督下不情不願佈置的,一眼看去,確然沒有很用心,連他前幾日帶回房間關於煉器符印的書都沒收走。

    天色本就還早,不到睡覺的時辰,越之恆索性過去,拿起那本書繼續看。

    雲葳見他確實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像前世那樣,再坐着發怔,想念受傷生死不知的爹爹,想念裴玉京。

    她走到銅鏡前坐下,開始拆自己發間繁瑣精緻的發冠。

    待她盡數拆下,如瀑青絲便也垂在了身後。

    王城一連幾日下着雨,汾河郡卻萬里晴朗,幾隻流螢從窗口飛進來,落在她的妝奩前。

    雲葳覺察到越之恆的目光,她側頭看去,果然見他不知何時沒有在看書,而是在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麼?」

    越之恆盯着她散落的發:「湛小姐適應得很快。」

    他還以為,湛雲葳此時會面色蒼白,如喪考妣。或者就像方淮說的,傷心得躲一旁去哭。更甚至滿腦子異想天開,想着今晚怎麼除掉他。

    他去一旁看書,也是給她動手的機會。

    王朝的人還會在這裏待上好幾日,為防止仙門餘孽過來救人,這幾日他確然得與她待在一起。

    不讓湛雲葳將心頭鬱氣發泄出來,認識到九重靈脈的修士不好殺,恐怕接下來的幾日,都不得安生。

    沒想到他預想那些,湛雲葳一樣沒做,她將髮飾給拆了,沒哭也沒和他鬧,反而盯着窗外那流螢看。

    窗外星星點點的亮光,竟沒有她一雙剪水清瞳明亮,湛雲葳看上去絲毫沒有與他同歸於盡的意思。

    五月的汾河郡,恰是一年最美的時候,汾河清澈,夏蟲低鳴。

    聽越之恆說自己適應得快,「不然能如何?」雲葳望着他,「你能讓我和牢裏的族人離開嗎?」

    「不能。」越之恆收回視線,目光重新落在書上,「你比我更清楚,仙盟的人沒抓完之前,王朝不會讓你們離開。」

    雲葳哼笑道:「這麼說,我得在越府待一輩子了?」

    她說出口,才意識到這話有歧義,兩人都略一怔。

    雲葳不由生出幾分尷尬羞惱來,連忙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邪不勝正,你們不可能抓盡天下仙盟的人!」

    半晌,才傳來越之恆的聲音:「我沒多想。」

    屋子裏卻還是安靜了一會兒。

    湛雲葳第一次覺得,廚房上膳食的動作是不是有點慢?

    或許越之恆也這麼想,於是他開口打破寂靜道:「湛小姐也不必妄自菲薄,等我死了,你也能走。畢竟想殺我的人不少,你可以祈禱他們努力一些。」

    頓了頓,他補充:「你就別努力了,越某和其他靈修不同,對御靈師沒有耐心,也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思。」

    話里話外,都是警告她安分一點。

    好在衝散了那股奇怪的靜默,經過上次被靈器綁,以及他此刻的直言不諱,雲葳忍不住道:「越大人,我是不是以前得罪過你?」

    越之恆抬起眼睛盯着她,好一會兒才淡聲吐字:「沒有。」

    雲葳也確實沒有關于越之恆的記憶,那他就是討厭所有的御靈師?

    她知道有這樣一類人,自大狂妄,瞧不起甚至討厭御靈師的「弱小」,只是持有這樣觀念的人,畢竟是少數。

    想到越之恆對御靈師抱有偏見,她很難和顏悅色。

    每當她以為,興許前世是她誤會,越之恆還有救的時候。他總會讓她明白,想多了,他沒救,也不需要任何人來救。

    恰巧,廚房那邊終於將膳食端了進來。

    越之恆淨完手,問雲葳:「你餓不餓?」

    雲葳想着沒必要難為自己,清晨從王朝過來,一路上什麼也沒吃,如今的靈修早已不推崇辟穀,反而講究一個順其自然。

    不吃雖然不至於餓死,但總歸餓得難受。

    她從前也沒覺得自己臉皮薄,但和越之恆一起吃飯實在是件太匪夷所思的事。

    可是如果不去,夜半挨餓,似乎更丟人難捱。於是她掙扎一番,最後還是坐過去,與他一同用膳。

    今日她好幾次行為都令越之恆意外,他抬眸看雲葳一眼,發現她唇上口脂不知什麼時候擦去,露出原本的顏色,明明是略淺一點的紅,奇怪的是更顯得嬌艷。

    他收回視線,沉默用膳。

    雲葳只有一個感想,越府的飯菜真好吃!最普通的菜色,竟然也做出山珍海味般的滋味來。

    她從前就聽說過,越之恆幼時在家裏不受寵,吃不飽飯,也沒有錦衣穿。後來他投靠王朝,一朝得勢,偏要穿最好的衣衫,吃最好的膳食,住最好的屋子。

    百姓都在背後罵他驕奢淫逸。

    雲葳也曾在心裏這樣罵過他,但是如今她捧着碗,只覺得這飯也好香。

    靈山一脈還保留着早些時候的傳統,飯菜講究素淨,搭配着靈果,調養生息。實則入口寡淡,吃得人生無可戀。

    越之恆發現,從吃飯開始,淺淺的愉悅在湛雲葳眸中散開,她很努力在掩飾,可亮晶晶的眼眸還是出賣了她。

    他以前聽說靈山之上,講究一呼一吸,俱是修行,仙人遺世獨立,恨不得只吃靈果,飲靈露。

    如今看來,湛雲葳不是這樣。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也覺得今日飯菜尤為出色。

    可惜兩人還沒用完膳,外面突然傳來匆匆腳步聲。

    越之恆看見來人,神色一變。甚至不等來人把話說完,他已起身離開了房間。

    發生什麼事了?雲葳猶豫片刻,抬步跟了上去。

    越之恆走得很快,她追出去時,早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只看清了他離開的方向。

    雲葳前世在越府生活了好幾年,一眼就看出來,那是啞女的院子。

    啞女住在府中最偏遠的院落,平時很少出門。每次雲葳看見她,她總是帶着幾分怯意,溫柔地沖自己笑。

    她沒有名字,人人都叫她啞女。

    後來機緣巧合之下,雲葳才從越之恆的奶嬤嬤那裏知道,啞女是越之恆的親姐姐。

    是一個沒有覺醒半點天賦的普通人。


    在王朝,這樣的人出生在大家族,意味着不祥、家族衰落,因此一出生就會被處死。

    即便僥倖活下來,家族裏的人也不會拿他們當小姐公子看,地位比奴僕還不如。

    前世得知啞女是越之恆姐姐的時候,雲葳曾經還有過罪惡的念頭,想要綁了啞女去換湛殊鏡。

    可那次恰逢邪祟異變,啞女卻寧死也要護着雲葳,雲葳實在沒辦法對這樣一個可憐無辜的姑娘下手。

    而今,啞女出什麼事了嗎?

    不知何時,月亮高懸於空中,雲葳還未走近院落,遠遠就聽到了痛苦嘶啞的叫聲。

    那聲音幾乎變了形,不似人能發出的聲響,含含糊糊,毛骨悚然。

    借着月光,雲葳定睛看去,發現院落里有一怪物蜷縮翻滾着。

    那怪物背部高高拱起,像背了幾個巨大的肉瘤,頭髮暴漲,月光下像森冷搖曳的水草。

    「它」痛苦地捂住臉,聲音淒切,似要異變。

    越之恆扶起了「它」,將什麼東西餵進了「它」的口中,「它」總算安靜下來,身上的異變也消失。

    雲葳起初以為那是一個邪氣入體、面臨異變的修士,但很快她發現不是。

    修士異變成邪祟後,會變得身形詭譎,忘盡前塵,殘忍暴虐。

    絕不是像這般痛苦可憐,只知蜷縮在地上翻滾顫抖。

    而且作為對邪氣感知最為敏銳的御靈師,雲葳沒有感覺到半分邪氣。待她再看,才從那「怪物」身上看出幾分熟悉的影子。

    竟然是啞女!她心中驚駭不已。

    越之恆眸色冷凝,抬眼望過來。雲葳不由後退一步,有一瞬,她幾乎以為發現這個「秘密」的自己,會被殺人滅口。

    可越之恆只是平靜道:「看夠了?看夠就先回去。」

    確定越之恆真的沒發火,只是神情之間,有幾分沉鬱之色,雲葳也知道現在不是問話的好時機,轉身往新房的方向走。

    可她人是回來了,心還落在那個院落,她忍不住想,啞女到底怎麼了?

    後來越府對外稱她因病去世,難道也與這件事有關?

    *

    啞女睜開眼,發現越之恆守着自己。

    她目帶愧色與焦急,咿咿啊啊地比劃,另一隻手去推越之恆,望了望他的院落,讓他不要留在這裏,趕緊走。

    越之恆:「沒事,本就是王朝賜婚,她有心上人,我出來才是遂了她的意。」

    啞女目露不贊同之色,仍是去推他。

    「好,我走。你的藥記得吃,別再省,藥引我總能拿回來。」

    啞女哀戚地看着他,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眼淚在眼眶中,念及今日是越之恆的大好日子,落淚不吉利,生生憋了回去。

    「我殺人和你沒有關係,你不用自責,我早說過,不甘再過那樣的日子,要做就做人上人。」

    他說這話時,眸中含着冷笑與狠決,啞女覺得陌生,一味搖頭,似乎想要告訴他不對。

    越之恆卻並不看她動作,說:「我回去了。」

    啞女這才不再攔。

    她惴惴望着越之恆離去的方向,眸中帶有殷切期盼。期盼他娶了妻,就好好待那姑娘,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

    何必去追求榮華富貴,平步青雲呢?

    *

    雲葳本以為越之恆今晚都會守着啞女,沒想到月亮升至半空時,他也跟着回來了。

    她忍不住去看越之恆,卻見他神色平靜冷淡,仿佛出去一趟,只是去散了個步,習以為常。

    若非他身上還有啞女掙扎時沾上的雜草和泥點子,她險些以為方才看見的一切是自己的幻覺。

    她以為越之恆回來以後,會警告她什麼,誰知他帶着幾分冷淡倦怠之色:「我要去沐浴,你是出去門口,還是坐在外間等?」

    「」雲葳睜大眼睛,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她覺得自己的神情一定很滑稽。

    就、就這樣嗎?不先談談?

    見她不說話,那雙盈盈水眸瞪大了看着自己,越之恆說:「你沒意見的話,我先去了。」

    他如今的房間,的確是整個越府最好的,房間裏專門隔出一片區域,作沐浴之用。

    越之恆吩咐下去,很快熱水就抬了進來。

    雲葳上輩子從沒發現,當她沒有表露出殺意的時候,越之恆會如此從容,仿佛她在或者不在,他都這樣生活,甚至可以當做沒有她這個人。

    坐在外間聽着水聲的時候,她甚至湧出個奇怪的念頭,如果不是上輩子為了應付自己殺他,應付得睡不好覺。越之恆或許乾脆就留下,不會去徹天府。

    她出神間,就見越之恆已經換了衣衫出來,好在他衣衫整潔嚴實。

    見越之恆望着自己,雲葳說:「我用淨塵符。」

    不論如何,就算知道越之恆不近女色,也對自己不感興趣,她還是無法做到隔着數道屏風,在他身邊沐浴。

    越之恆顯然對此也沒什麼意見,隨她折騰,他沉默了一下說:「那麼湛小姐,我們來談談,之後怎麼休息。」

    她抿住唇,點頭。確實,她知道,為了防止仙盟的人來襲,越之恆這幾日都不會與她分開住。

    雲葳目光摻雜着幾分殷切,希望他念在這次兩人沒翻臉的情況下,說幾句人話。

    越之恆說:「你隨便睡哪裏,但你別想讓我睡地上。」

    「越之恆!」她咬了咬牙,帶着幾分被看穿的羞惱,「你是說,讓我睡地上?」

    「我沒這樣說。」

    雲葳現在靈力被封,與凡人無異,夏夜雖然不冷,可靈域的邪氣無處不在,她就算不介意睡地上,也得考慮自己有幾條命。

    她至今記得自己上輩子因為厭惡他,頭鐵睡地上。越之恆也懶得管她,結果兩日過去,邪氣入體,險些去了半條命,差點成為第一個因為邪氣入體而死的「御靈師」。

    雲葳氣笑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也睡床!」

    誰都別想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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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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