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一路都沒說話,因為車頭太低微微伏着身體,後背隔着坎肩一層布料隆起的幅度像座山丘。
最後一段路程車子拐進了一條窄巷,巷子裏空氣都透着靜,許枝不由得生出點相對無言的尷尬。
所以當陸放車剛停穩,她就急忙跳了下來。
保安室坐鎮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大叔,看見陸放時熱情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許枝不合時宜地想,他和門衛混這麼熟,估計經常有業務要帶客戶看房,看來他這副業搞得算風生水起。
她亦步亦趨地跟在陸放身後,正出神,前面的人腳步一停,她毫無防備地撞了上去。
腦袋結實地挨了一下,硬邦邦的觸感,許枝抬起頭,雲裏霧裏:「是在一樓嗎?」
陸放側過身,抬了抬下頜示意:「五樓。有電梯,還是說,你想爬樓上去?」
許枝連忙搖頭,小小的腦袋像個毛絨撥浪鼓。
陸放別開眼,忍住想要揉一把的衝動,徑直按開電梯。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當許枝走上電梯,再從電梯出來進到室內,她還是被這套房源的優越程度震驚到。
儘管只有兩室一廳,廚房和衛生間的佔地面積也並不大,但勝在格局通透視野開闊,裝修風格簡約又溫馨,配套設施也一應俱全。一眼望過去,完全找不到一絲一毫為了出租房子而刻意敷衍的存在。
臥室盡頭還有個小陽台,許枝走過去,興奮地抓着護欄向外伸出腦袋。
露天的陽台和隔壁相鄰,中間雖然有格擋但大概只有一個空調櫃機的距離。放眼望去,小區內密集的綠化在這個視角幾乎一覽無餘。
她不由想起了她以前的臥室,和這裏一樣有一個獨立陽台。爸媽沒出事前,他們一家三口會在陽台的桌子上邊聊天邊玩飛行棋。
每當想起這段回憶,她似乎都能感受到當時太陽照在身上那份暖暖的溫度。
但那個房間現在已經不屬於她了。從伯伯一家搬過來她大學離家,那個房間已經被許倩擅自霸佔。她現在的房間被夾在兩個臥室之間,唯一的窗戶打開就是冰冷的外牆,光線全部被遮擋。
她默認了這樣的結果。陪她在陽台的人都不在了,執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許枝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先是興奮然後低落,陸放無聲看了她很久,直到幾道連續的喵嗚聲響起。
許枝瞬間被吸引注意:「你聽見了嗎?是貓咪的叫聲!」
不等陸放回應,她小心地停下動作屏氣凝神,最後發現聲音是從隔壁的陽台傳過來,除了奶乎乎的叫聲外,還伴隨幾道肉墊扒拉玻璃門的響動。
「這間房對門有人住了?」
陸放側眸,定定地看着她的表情,剛要應聲,就聽她略帶嗔怪的語氣。
「什麼人啊,是把貓貓關在臥室里了嗎?為什麼不讓它在客廳活動,難道不知道貓貓最關不住嗎?」
陸放:「」
他身形一僵,面色複雜。
許枝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她一直很想養一隻貓咪,但之前在大城市租房居無定所,擔心貓咪跟着她漂泊不適應就一直沒付諸行動。
她很快忽略了這個小插曲,在房間裏又繞了一圈,忍不住懷疑:「這真的只要一千五一個月嗎?」
陸放言簡意賅:「網費物業費不包括在租金內。」
到底太陽快落山,室內光線不如白天充足,陸放輕車熟路地開燈,順便長臂一抻擋住了被氣流帶動要閉合的大門。
很細節、安靜的紳士,為了照顧她這個時間和一名異性在這個不算太寬敞的空間裏共處的心情。
但許枝還是察覺到了,她也沒動聲色,射燈投進她眼底的光圈卻悄悄漾了漾。
「房子的主人還有另外的要求,希望租客能愛護內部設施,還有——」陸放頓了半秒,「最好是單身。」
說完,他視線轉向許枝,目光不帶任何情緒,也捕捉不到分毫多餘的窺探。
許枝卻一秒不自在,她下意識低下眼摸了摸耳垂:「我沒問題的我是單身。」
忌諱情侶合租的房東不在少數,陸放也是例行詢問,但她就是莫名慌張,還有無厘頭的羞赧。
陸放定了定,愣一秒呼吸,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沒出聲。
察覺到他的沉默,許枝含糊着問:「怎、怎麼了?」
陸放平靜移開眼:「如果你沒問題,最好儘快搬進來。」
他說得不疾不徐,氣定神閒,隱約帶點輕快,許枝聽聞心卻緊了緊。
條件擺在這裏,這套房子應該很難不搶手,還能輪到她考慮大概率是因為房東對租客有要求。
「我沒問題,現在就簽合同吧。」
陸放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考慮一下?」
許枝態度堅定,小臉上滿是認真:「不用了,這套我很滿意。」
看她一本正經的模樣,陸放笑了笑:「那行,一會找個地方打印合同。」
陸放有一雙深邃的眼,安靜的時候總似在壓着冷淡,像置身事外的觀眾。但真正感覺到愉悅時,漆黑瞳色的最深處又翻起旋渦,仿若要捲走所有的目光。許枝很難抵抗,本能地望過去,卻沿着他的側臉輪廓發現他耳垂處的小孔。
陸放竟然有耳洞!
許枝瞳孔一震,驀地收回視線。
短短几天,她好像看到了陸放的很多面,但沒有一面和她記憶里的重合,甚至在顛覆、推翻她對陸放的既定認知。
她不曾見證的這幾年時間,他一定經歷了很多吧。
許枝輕舒一口氣,壓下心裏泛起的好奇。
這個點想打印東西,只能到處碰運氣看附近哪家文印店沒關門,運氣不濟的話,可以把要求再放低點,手機店服裝店甚至理髮店,看誰家有打印機,付點錢讓幫忙印一張。
陸放索性沒再騎車,推着車和許枝一起步行。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路燈也點亮,昏黃的光在地上映出兩人一左一右參差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縮短。
文印店沒找到,倒是看見了一家生意火爆的小吃店。
老闆在門口支了口大鍋,翻騰的白霧飄散出香氣。店裏已經坐滿,很多顧客就在外面趴矮桌坐小板凳,吹着立式牛角工業風扇。
許枝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咕了一聲,不大不小,但陸放聽得真切。
「餓了?」
許枝的確是餓了,是胃在叫囂控訴她的虐待,但她想吃東西的興致並不高。一個多小時前他問過她是否吃晚飯,她給的肯定回答,現在露餡她有點窘迫。
她咬咬嘴唇,有點逞強的意思:「不餓,就是腹鳴而已。」
也不知道陸放有沒有相信,他加速幾步,將車停在路邊,漫不經心:「我餓了,吃點吧。」
本來今天這趟就是在麻煩他,許枝沒拒絕。
陸放點了碗羊肉麵,許枝看了一圈菜單,最後選了個素食水餃。
生意太忙,麵條和水餃都上桌了,他們位置上前一位顧客留下的垃圾都還沒來得及清理。
老闆趕忙催促了一聲,對二人說了句抱歉。
此刻許枝已經聞到了羊肉的膻味,縱然她已經小心屏氣、給足了自己心理暗示,但蠢蠢欲動的反酸感還是難以壓制,愈演愈烈。
在她乾嘔出聲前,她迅速地背過身捂嘴。
陸放一怔:「怎麼了?」
被催着來收拾桌子的是個中年婦女,見狀對陸放笑嘻嘻道:「呦,小兩口結婚沒多久吧,一看就沒經驗,趕緊帶你老婆到藥房買支驗孕棒,到孕吐這個階段少說也得有四五周了」
她沒察覺到空氣中短暫的凝滯,自顧自繼續:「小孕婦對氣味最敏感了,咱家羊膻味這麼淡都能聞到」
許枝驀地被嗆道,咳嗽着來不及糾正她和陸放是「小兩口」的錯誤認知,抬起頭滿眼驚愕地看向陸放。
陸放也正望向她,目光似有漣漪,裹挾着關切與深沉,還有極快閃過的晦澀。
不等她開口,陸放移開眼倏然站起身,勉強維持話里的風度:「稍等片刻。」
說完他摸出煙盒抬起腳步離開。
再出現時,他的手裏多出了個膠袋。
他先從裏面拿出一瓶水遞給許枝:「漱漱口。」
她接過,蔫蔫得道了聲謝。
陸放勾了下嘴角,笑意不及眼底:「客氣了。」
在她收拾自己的空隙,陸放安靜地將膠袋推到她面前。
「藥店快關門了,我提前幫你隨便買了幾個。」
徑直說完,他停頓片刻,口吻沉了沉:「但最好還是儘早去醫院做個系統檢查。」
陸放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許枝不明就裏。
什麼藥店?什麼檢查?
直到她瞥見膠袋裏的盒狀物,好奇心驅使她拿了出來。
毓婷hcg早早孕。
許枝呆愣,機械地翻開另外一盒:
可麗藍早孕測試筆,一分鐘即可出懷孕結果。
轟的一聲,她的腦子裏好像有什麼突然炸開。
她僵硬着,像不知所措,眼眶蒙起的水霧毫無預兆,比她腦子先一步昭告她的情緒。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覺得丟臉還是屈辱,但一瞬間心仿佛被揪緊,傳出的陣陣鈍痛提示她,她是在難過。
「我不需要這個我很清楚自己沒有懷孕。」許枝吸了吸鼻子,蓄滿的淚珠滾落而下,嗓音里有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委屈。
她抵抗着身體裏細密的顫抖,臉上還掛着淚,硬扯出一個體面的笑,比哭還難看:「今天謝謝你,也很抱歉倒了你的胃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甚至沒給陸放反應的時間,抹着眼淚抬起腿就往馬路邊跑。
從看見許枝眼淚的第一秒,陸放整個人僵在原地。
周圍的熱鬧仿佛停滯,他的世界也緩緩歸於靜謐。
他只能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看見她臉頰和眼尾處據理力爭的緋紅。
直到她擲地有聲的嗓音穿透他如同被消噪的耳鼓,說她沒有懷孕,說謝謝他,說她要走。
他想攔住她,至少先讓他為自己的輕佻道歉,但等反應過來伸出手,人已經不見。
他終於承認,聽見別人指出許枝是懷孕的那一刻,他心思很亂,先入為主、不可饒恕地誤會她傷害到她的心情。
陸放雙目微闔,良久後再睜開,眼底有濃厚的晦沉。
從口袋裏摸出打火機,點煙的動作急不可耐,夾煙的指骨也用力到泛白。
在一片煙霧繚繞中,陸放點開了許枝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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