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放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他本覺得非禮勿聽,這是許枝的家事,他沒立場隨意插手。但他被動聽完了爭執里的一切,看見她泛紅的眼尾和搖搖欲墜的纖細背影。
她太瘦了,小小一具身軀好像隨意一點重量都能將她輕易壓垮。
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陳茂娟頓時怒火攻心,一改先前對陸放的和顏悅色:「我和她說話,有你什麼事?!」
「抬舉你兩句還真把自己當香餑餑了,爹死媽癱的喪門星,我呸!」
話音剛落,許枝身體猛地一僵。
她衝上前,聲音近乎嘶吼:「你到底鬧夠了沒有?!」
封閉的空間迴蕩起慍怒的餘音,那具小小身軀義無反顧擋在了他身前。
陸放有一秒的怔愣。
許枝眼底氤氳水汽,自從父母意外離世,「喪門星」這個標籤伴隨她至今,她清楚明白這種語言霸凌的威力究竟有多大。
這一切本與陸放無關,他被牽扯進來,願意無條件地袒護她,他憑什麼要平白遭受這種折辱。
陳茂娟還要開口,突然一道陰鷙的目光掃向她。
昏黃幽暗的過道聲控燈明又滅,襯得他面容愈發陰沉,周身氣場不怒自威。
陳茂娟方才的牙尖嘴利頓時消失,看着陸放完全遮擋住她視線的高大身影,不禁吞了吞口水,目露驚惶。
她不敢繼續叫囂,連電梯都沒按,找到樓梯摸着扶手就要下樓。
這場突如其來的爭端草草落下帷幕。
許枝立在原地不敢看陸放的眼睛,內疚和難堪充斥了她的大腦。
最後還是陸放先有的動作,他將遠遠被撞出一截距離的行李箱攏好,淡聲詢問:「吃早飯了沒?」
許枝抬頭看他,表情呆呆愣愣,聲音里還帶着鼻音囁嚅道:「還、還沒有。」
「你剛進過一次醫院,醫生讓你好好吃飯,你都忘了嗎?」
陸放徑直推着行李箱向前走,不容拒絕的語氣:「放完行李去吃早飯。」
他的腳步不緊不迫,滿臉的雲淡風輕,好像剛才那句「喪門星」罵的不是他。
只是還沒走幾步,腰間倏然傳來一陣小小的阻力。
陸放回頭,看見正低垂着臉扯着他衣角的許枝。
「對不起。」她咬着嘴唇,像難為情,「我伯母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見她顫動的眼睫還有被她咬到泛白的下唇。
他狠狠克制住想要抬掌鉗住她下頜再用指腹揉開她唇瓣的衝動,末了,掌心只用最輕微、若無其事的力道落在她的發頂: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自責。」
話落,在許枝看向陸放之前,她頭頂的力道就已經撤離。
好像是她的錯覺,她從陸放這句話里除了聽到了安撫,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極淡的、不行於色的悲愴。
她鬆開扯他衣角的手,安靜地跟上前用鑰匙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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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吃早飯,跟着陸放到小區地下車庫坐上他的那輛黑色大眾,再被告知是要帶她去他工作的餐廳,許枝坐在副駕上,表情始終慢了半拍。
紅綠燈路口停下的間隙,陸放略帶戲謔地開口:「這輛車就十幾萬,我買的二手,折了近一半。幾萬塊我還是出得起的。」
許枝趕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平時都開車來上班嗎?」會不會太高調了,他的工資夠油費嗎?
「今天是特殊情況,外面下着雨,何況」
陸放的視線似不經意般划過她:「上次讓你坐電動車後座,你似乎很緊張。」
許枝一驚,呼吸滯了滯:「我我哪有緊張。」
她忍不住內心嘀咕,那天他騎着車明明頭也沒回,難不成他是背後長眼睛了?
車窗隔絕了外界的滂沱,玻璃上凝起一層薄霧,車廂里只剩雨刮器來回的響動。
陸放單手扶着方向盤,並未和她爭辯,微抬的唇角卻清晰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因為下雨行人並不多,整個街道只有嘩嘩雨聲伴隨偶爾車輪軋過水灘的呼嘯。
到達目的地停好車,陸放探出身體從後座拿了把傘遞給許枝。
「你先進去。」
許枝自己沒帶,以為陸放車上只有一把傘,遲疑着開口:「那你怎麼辦,你要淋過去嗎?」
陸放準備開門下車的動作一滯。
他眸光微閃,話鋒一轉漫不經心道:「我淋點雨也無所謂。」
說完甚至若無其事地順手幫她按下安全帶掛扣。
按照現在的雨勢,從這個位置就算小跑過去肯定也是要被淋個透徹。
許枝半天沒動,她斂眉安靜片刻,像做好了什麼決定。
「我們可以一起過去的。」
「你還要上班,淋濕了會難受吧。」
她聲若蚊蚋,表情維持鎮定,過於拘謹的坐姿反而讓她的解釋聽起來欲蓋彌彰。
陸放的視線不動聲色掠過她:「這個傘應該很難裝得下兩個人,你,不介意嗎?」
許枝眉心一顫。
救命!這要她怎麼回答?
他的意思擺在那兒,回答不介意,就好像她是有何居心一樣。
可說出的話如收不回的水,他都這麼問了,她總不能真的回答「啊介意的,你當我沒說,你自己淋過去」罷!
她是什麼很沒情商的小女孩嗎?!
勇氣只鼓起半截,許枝現下只剩下滿心懊悔。
陸放垂首掩下嘴角不覺放大的弧度,沉沉下了決斷:「走吧,要遲到了。」
他徑直下車,邁腿走向副駕駛門旁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許枝緊趕慢趕,撐開傘踮起腳往陸放頭頂擋時,他還是不可避免被淋到了一些。
雨水浸了他額前的碎發,陸放抬掌隨意向上一攏,徑直從她手裏接過雨傘。
「我來。」
陸放比她高太多,他撐傘理所當然。
雨下得太急,小鎮排水系統又落後,排水量追不上降雨量,路面坑窪積水成片。
為了輕便,許枝今天穿的是最簡單的白t和九分褲,淺口鞋筒上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踝。
為了不沾泥水,她走得小心翼翼,始終低着頭看自己的鞋尖,不知道還以為她是要在地上撿錢。
陸放有意放慢了速度配合她,不動聲色將黑色長柄傘朝她的方向傾斜。
傘面也確實如陸放所說完全盛不下兩個人,許枝甚至懷疑他一個人是否都勉強。
她察覺到他默不作聲的偏袒,腳下的路線不着痕跡地朝他靠近。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忽視那些不經意、無法避免的觸碰。
餐廳有早茶供應,營業時間較早。
許枝推開玻璃門走進去後,提起的一顆心才緩緩落下。
店裏的座位稀稀拉拉也坐了一些人,但對比她上次來還是略顯清冷。
陸放收起傘,隨意撣了撣身上的雨水。
「你先坐,早餐我直接讓後廚給你準備。」
在許枝開口拒絕前,陸放已經阻止了她:「就當我請你吃員工餐。」
許枝不好再推脫,垂眼道了聲謝。
孫遷遠遠就看到陸放走進來,正奇怪他怎麼下雨天還紆尊降貴地到店裏來,就發現他身邊還站着一個身材嬌小的姑娘。
再一定睛,這不是正是上次那個「掃碼加好友就送豪華水果沙拉」的唯一參與者嗎?
於是當陸放邁進員工休息室,就見孫遷賊兮兮盯着他樂呵。
陸放面朝儲物櫃俯首,單手向上扯掉已經半濕的上衣。
被衣料帶動的髮絲在半空濺出一道細密水珠,隨着上衣的消失,寬厚結實的背肌赫然暴露在外。
眉頭微蹙,他淡聲開口:「你很閒?」
孫遷嘿嘿一笑,知道他並沒有動怒。
「陸老闆,那個姑娘到底是誰啊?」
陸放沒理會他,換了件員工服,將口袋裏的車鑰匙扔了出去。
孫遷眼疾手快地接住,下一秒就聽見他粗糲的嗓音:「既然你沒事做,店裏供水產貨的張老闆,你現在過去找到他,打聽清楚他最近是不是借了誰一筆錢。」
話題太跳躍,孫遷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還有他兒子,留意一下他最近在做什麼?」
陸放只管吩咐,卻不解釋。
孫遷是個機靈的,很快感知到這其中的一絲關聯。
他又「啊」了一聲,這次是恍然大悟。
下一秒又蔫下來:「外面雨這麼大,非要現在去嗎?」
陸放定定看向他,面無表情。
孫遷立馬抬起手:「okok,我現在就走。」
說着他四處環繞一周,嘴裏念叨着「傘呢,店裏的傘呢」。
「後備箱有一把。」陸放系好圍裙走出員工室前丟下這句話。
得,他這又是要親自下廚。
到底是陸老闆心尖尖上的人,這待遇就是不一樣。
孫遷扔着鑰匙往外走,突然衝進來一個服務員,神色慌張。
「哥,外面起衝突了,是前不久在店裏鬧過一次的那對男女!」
孫遷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陸放身形短暫一僵,接着大步邁了出去。
是最靠窗的座位,許枝已經被不斷得寸進尺向她靠近的男人擠在最角落。
陸放眸中湧出濃厚的晦暗,下一秒幾乎是被心底肆虐的情緒操控大腦。
他幾步上前,毫不猶豫地拎起男人的後領。
「砰——」
頃刻間,男人的身軀被整個掀翻在地,牽扯着桌布帶動花瓶在地上發出碎裂的響動。
動靜驟然引起周圍的注意,客人皆是停下動作望過來,有謹慎不想摻和混亂的甚至已經開始往後撤。
張顯只覺天旋地轉,尾骨的痛覺充斥了他所有感官知覺。
齜牙咧嘴中,張顯看清來人的面孔。
他面上毫無顯露,但緊盯向他的眸和手臂脖頸綻出的青筋無一不透着狠厲,周身的氣場像潛伏在暗處等待捕獵的猛獸。
緊跟着追過來的孫遷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認識陸放這麼久,他一直沉穩內斂,從沒見他因為任何事有過太起伏的情緒,性子寡淡到缺少煙火氣。
原來他也會有這樣失態的時候。
「又是你?!」張顯一陣心驚,但忍不住氣急敗壞:「你個臭殺魚的,你摔傷我,我要報警!報警!你等着進局子再賠我醫藥費吧!」
陸放扯唇,似冷笑。
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一抹冰涼的觸感覆上他的手臂。
「我沒事的,你別衝動,為這種人不值得。」
陸放看了許枝一眼,緊繃的額角終於鬆了松。
他掏出手機貼面,撥通了警局電話。
張顯見他絲毫不慌,反而亂了陣腳。
他忍着疼痛跳起來,狼狽地想要阻止報警,可他又不敢近陸放的身,只能惱羞成怒地伸手往前指:
「你惹到我兩次,還有你!你們!給我等着!」
他一瘸一拐地離開,示威般在出門前踢了一腳大門。
張顯一走,眾人的視線全部集中在許枝和陸放周圍。
在同一個地方引起兩次騷動,即便許枝是受害者,她此刻也不可自遏地感到窘迫。
「抱歉,我也沒想到我不知道怎麼會這麼巧合,又在這裏碰到他,我」
她不知道怎麼面對陸放,一句話說的詞不達意。
可抬頭就對上他的視線,他放下手機站定,望着她一言不發。
他眸中有如山間晨霧般的晦暗,讓她無法看不真切。
良久,他終於開口,不着痕跡:
「既然我們都在相親,與其被他這樣的人糾纏——」
他口吻很輕,又像是百轉千回後的深思熟慮:
「許枝,和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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