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不要!」
邱義仿佛一具殭屍般,直挺挺地坐在黑暗中。他在等待另一波噩夢來襲。隨着時間的流逝,心跳數慢慢地從每分鐘187跳,降至每分鐘113跳。他大口地喘着氣,來緩解縫合傷口處的疼痛。
疼痛的感知,幫助他分辨出什麼是現實,何時又墜入了夢境。此刻,他更願意承受肉體上的痛楚,也不遠再次掉進他人千方百計的陷阱里。
逃離,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邱義不僅僅想要從別人的監視中逃離,他更想要從自己的記憶里逃離。
當出租車司機把他送到「b-bar」時,他身體虛弱地甚至連走下樓梯的力氣都沒有。最後還是出來倒垃圾的酒保,把他扶進了酒吧。
門鈴聲不間斷地響起,客人來完一撥,又緊跟着一撥。今夜的「b-bar」比任何一個日子都來得熱鬧。而邱義正需要這種能融入背景,而被日常生活遺忘的錯覺。
打烊的時間到了,夏雷川關掉吧枱處的照明燈,拉一把椅子坐到了邱義身旁。
「說吧!今天,是要我陪你大醉一場呢?還是你想我陪你做些什麼無聊的事情。」
邱義瞄了一眼身上不住傳來劣質香煙味道的夏雷川,他忍住了咳嗽。
知趣的對方脫掉了外套,「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馬上就要天亮了。」在他的催促下,邱義把自己受傷前後的事情,都痛快地吐了出來。包括他清楚地記得汝里昌被自己的手槍打中後,那一連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像記得他所有經歷過的事情一樣。
黎明時分,夏雷川常常會見到大街上有很多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在遊蕩,有些是難民,有些是自己腦子打結的固執鬼。而此刻邱義臉上的表情,比那些流浪者來得更加絕望。他無法在聽了對方的故事後,若無其事地表達自己的安慰。這些徒勞無功的嘗試,只能為虛偽的人際交往添上又一筆。他同樣清楚,此刻的邱義比任何一個時期的邱義都要迷茫和危險。他照舊什麼忙都幫不上。
邱義只能靠邱義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說完自己的身世後。夏雷川突然看到邱義臉上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還有什麼想要傾吐的嗎?」
邱義的喉結動了動,他猶豫過後,還是抵不住傾訴的欲望。「還有一件事。就是我覺得自己的……」
「自己的什麼?」
「我覺得我的腦子出了問題。」
說出口後,他覺得輕鬆了。他跟着把自己最近常常會見到aff靈魂的事情,也都告訴了對方。
夏雷川的眼裏,講完心事的邱義一臉決絕地坐着,雙手抱肩,儘管酒吧里毫無涼意。幾分鐘後,他意識到對方在等着自己的反應。
「好吧!」
「哦!這就是你能夠給出的最大限度的反應嗎?」
「不然你還想要我說什麼?難不成,你要我建議你為自己請一個心理醫生,還是說你想找一個江湖術士替你驅邪?你捨得趕走你的aff嗎?我不覺得兩個主意有什麼可採納的實用性。」
「但最低限度,你起碼該給我些有建設性的意見。」
「你原本就是來向我徵求意見的嗎?我們之間的談話可從來都不具備什麼營養。不過有件事,我已經憋了很久了。並不是懷疑什麼,我只是單純的好奇。她現在在你身邊嗎?」
「誰?」
「aff。那你現在也能看到她嗎?」夏雷川指了指四周。似乎對自己的酒吧能夠見到靈魂表現出一股無上的驕傲。
邱義匆匆地瞧了眼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的aff。其實,打從離開醫院起aff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連一次都沒有消失。也正是因為如此,邱義還能保持「平靜」地坐在酒吧里跟夏雷川談論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夏雷川眯起眼睛,對着空氣瞧了一陣。最後放棄了。
「我要是像你一樣,一夕之間發現二十多年的生活全被顛覆了,我恐怕會比你瘋得更厲害。起碼現在除了人以外還有隻鬼能夠24小時看着你。」
aff笑了。
聽着對方總結性的安慰。邱義覺得這樣瘋了的自己,也不錯。
遇上過一個名叫aff的女人,在擁有和她一起渡過的記憶里,他發現自己的人生並不是什麼意義都沒有。
在「b-bar」里,兩個人和一隻鬼都各自露出了愉悅的表情。
夏雷川見到熟睡的邱義安心地離開了酒吧。昨晚,不過又是他的另一個通宵達旦。在他精神抖擻開車的上班途中,則有人摸進「b-bar」推醒了邱義。
自從汝里昌出事的消息傳來,謝美玉終於焦急了起來。她把自己反鎖在辦公司里,吩咐秘書對外宣稱出國辦事。
她坐在辦公桌前時一直低着頭,像一具高效智能機械人處理着一份份業務上的文件。儘管她深知自己甚至不會有機會在參與到公司半年內餘下的合作項目上,但強烈的自尊心驅使她為自己的工作收尾。
終於熬過了上班時間!她望着十二份簽署的文件,希望自己的繼任者能夠有足夠的魄力完成她為公司制定的一系列改革方案。但簽完字之後,她就等於銷售了自己一手打造的公司。以股價交易為名,她出售公司的消息,會在一個適當的時機由收購方負責對外宣佈。
這一點,為她爭取了逃跑的時間。
離開公司時,她避開了安裝在走廊上方的監控攝像頭。她感到內心無比的激動和緊張,以至於握着公文包的手心一個勁地冒汗。公文包里,她帶走了保險箱內所有值錢的物件。可就算帶着巨款行走在馬路上,攔出租車的謝美玉都沒有擔心會遭到搶劫。
前往檢察院的路上,她所思所想都是如何向兒子解釋自己不得不「舉家離境」的種種藉口。該用什麼方式說服兒子同自己移民。說謊的話,既無法徹底騙過兒子,也無法傳達出現狀的危機感。關鍵是透露到哪一部份能夠取得兒子的諒解,哪一部份又是絕對不能讓兒子知情的。
當得知兒子請假的消息,又聯繫不上他的手機時,謝美玉的心沉了下去。
謝美玉跳上了另一輛出租車。
當馬文輝回到別墅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越過高聳的鐵門,他看到了別墅的屋頂高懸着一輪上弦月。
把車子開進車庫,他通過走道時發現母親的車子上佈滿了灰塵,才想起最近一周都沒有看到有司機前來接送母親上下班。不僅如此他今晚連一個傭人都沒有見到。
屋裏大燈全亮,飯桌上卻一無所有。
馬文輝打開冰箱,沒有找到任何可以煮食的食材,估計有東西他也不會做。這一刻,他幾乎能夠確信屋子裏沒有一個人。
跟着,他發現燈光在右後方閃閃爍爍,很明顯是有人在操縱開關。站在樓梯旁,他沒有看到人影,答案就只能在二樓的轉彎側了。
輕手輕腳地上樓,他不忘給自己找了一根擀麵粉的棍子,充當防身的武器。袖口捲起的皮膚上佈滿了雞皮疙瘩,棉製拖鞋拉在了台階的下方。他全神戒備,希望過去學到的防身術還能在危機關頭派上一些用處。在勇氣消耗到所剩無幾的關頭,燈滅了。
她披着一件上衫,在月光下母親的頭髮和皮膚都呈現出一絲接近死亡的灰白。
「啪——」
電燈的開關再次被撥到開啟狀態。
馬文輝把心跳的頻率,重新調節了回來。他把短棍隨手插入了長頸的古董青花瓷瓶內,向母親走去。
謝美玉站直了身體,向兒子伸出了雙手,兩人迅速地交換了站位,然後將自己的手指緊緊地攀附在兒子的肩頭。
從一系列變化的表情推測,在過去的兩個多小時內,獨處的謝美玉一定思考了許多問題。不過,最壞的打算都在兒子現身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