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沈哲子其實昨天就離開了塗中過江來,只是在城外莊園裏又逗留了一個晚上。郭誦這一趟隨他一起過江倒也並非只是擔當護衛,還要負責將取得的成果轉告給庾懌。
庾懌在歷陽那裏,雖然經營也有所起色,但時間終究還是太短,根基太淺,加上歷陽周遭被戰事破壞的太過嚴重,所以對外部的援助也是渴求得很。
要獲取援助,一方面是爭取當地人家的支持,比如沈哲子今次過江所做的事情。塗中那些人家在整個江北,實力算是偏弱,所以沈哲子才將之選作江北試水的第一站。
用錢糧資助,鼓動那些人家去殺胡,除了前面提到的原因以外,也是為了將塗中拉得更緊密一些。等到那些人家適應了這種合作的方式,便可做更進一步的規劃,比如在塗中僑立郡縣。
繼續在江北僑立郡縣,是庾懌的主意。此舉在時下而言,不只是一個表面的慰藉,將同籍人家安置在一個固定的區域,對小民而言,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其原本的生活環境,對於僑門舊姓而言,原本潰散的鄉望鄉資也能因此再經營起來。所以,這一舉措對於收買人心是有極大好處的。
庾懌早先並沒有執掌一方軍政大權的履歷,接手的又是蘇峻所敗壞的一個爛攤子,想要儘快讓人心歸附,只能使用這樣的大動作。
沈哲子想要在石勒去世前後對中原有所動作,也需要把江北過於分散的勢力捏合起來,只有這樣才能藉助於朝廷的大義,更好的掌握區域和發動人力。所以在這方面,他跟庾懌的目的是相同的。
等到庾懌在歷陽徹底站住了腳,未來一兩年之內,便要進據江北另一個重鎮合肥。拿下合肥之後便可以以此為中心,往左右延伸,屆時便可以在塗中僑置豫州郡縣,安置大量豫州籍的流民。
如果完成這個目標,整個建康的西面和北面便被豫州所包圍,到了那時候沈哲子也就沒有再留在中樞的必要,可以直接過江北上掌軍,擔任塗中僑郡的太守或是都督。
比較樂觀的估計是,能夠在兩三年之內完成這個目標。除了庾懌那裏還需要積攢實力以外,沈哲子也還需要在台中積攢一部分資歷。
郭誦離開的時候,又帶走了一部分錢糧,沈哲子倒還不覺得如何,可是在京口負責為他籌措錢糧的錢鳳和沈克已經是叫苦不迭。甚至沈哲子從江北還沒有回來,便已經接到二叔的抱怨,攤子鋪的太大,錢貨物用水潑一般往外撒,幾乎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
沈哲子對此也是無奈,這兩天大事集中爆發出來,他家想要取得長足進展,自然要有所付出。說實話,如果不是早前數年間將大量鄉人們編入合作社,提高了生產效率,加上商盟遍及整個吳中的資源調度。單憑沈家自己的力量,東揚軍的成立這一關就過不去。
他家再怎麼有錢,要憑一己之力維持一個幾萬人的大軍團,從裝備購置到給養消耗,還有士卒的功酬俸給,即便勉強能做到,也絕不會像現在這樣舉重若輕。東揚軍雖然在戰場並沒有太過亮眼的表現,但是其成軍在戰略上所提供的震懾力,卻是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建康城的營建同樣是大耗錢糧的事情,雖然沈哲子藉助囤積大賺了一筆,但是又幾乎原封不動的撒了出去,確立了他家在整個營造過程中當仁不讓的領導地位。建康城的營造過程,就是他家對整個建康城的滲透過程,這份錢是不能省的。
今次過江與塗中那些人家談生意,沈哲子其實只是在強撐架勢而已,其實無論是京口,還是建康,眼下都沒有太多錢糧往江北運送以維持這個交易。至於吳中那裏,眼下也實在不宜抽調更多,否則便可能造成吳中本土的動盪,竭澤而漁。
不過對此沈哲子也不擔心,塗中那些人家即便熱衷於此,最開始也肯定只是試探性的有所行動,不可能一開始就大舉屠戮羯胡。等到他們做順了手,又已經到了秋糧入倉的時間,那時候局面將會大有緩解。
除了這些之外,便是沈哲子封地的建設。雖然僅僅只是幾鄉之地,但想要儘快有所見效的話,大量的投入是免不了的。而且,早年他並不在鄉土大搞軍工,就是考慮到原料、運輸和人工等方方面面,吳中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優勢。現在在江北有了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些事情必須要儘快經營起來。
烏江那裏,一方面沈哲子自己調集一部分吳中家人,又在建康城賑災過程中貪墨了大量的工匠,庾懌過江後也在搜羅難民往他封地里塞。人力方面是不乏的,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這些人的消耗,和諸多冶鑄必然要投入的資金。
烏江是沈哲子的私產,這方面也不好過多仰仗商盟。如果不是沈哲子本身就掌握大量的資源,換了任何一個人都很難支持住。
對於沈克的抱怨,沈哲子倒也理解。沈克雖然是自己的二叔,但畢竟還要為商盟整體負責。吳中那些人加入了商盟,但卻不是沈家的奴僕,他們也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如果沒有足夠的回報,人心就會渙散,不攻自破。
所以沈哲子現在也不得不精打細算,需要開闢新的財源,最起碼熬過眼下幾個月。等到秋收之後,自然又是一條好漢。別的不說,單單夏季吳興、包括東揚州幾郡的台資稅物的押運,就能給他回一大口血。
在都外莊園裏算了一整夜的細賬,第二天沈哲子剛一回到都中,便將庾曼之給喚來,問一問交待給他的事情做的如何了。
沈哲子剛剛沐浴完畢,靠在胡床上閉目養神,庾曼之便與溫放之聯袂而來。
「駙馬總算回來了!若是再不見你,只怕生不能見啊!」
看到沈哲子之後,溫放之神態滿是激動,雖然身為人子不得不做一個出氣筒,但他老子也太不把他當外人了,再來這麼幾次,他真有些承受不住了。
庾曼之在旁邊已是大笑起來,指着溫放之臉上的淤青道出緣由來,大大緩解了剛才心裏的鬱悶。他老子對他雖然也不愛惜,但最起碼不用承受老拳之苦啊。
沈哲子聽完後,也是忍不住笑起來:「我不過偶發興致離都遠遊一趟,倒沒想到弘祖竟在都中代我受過。真是對不起了,既然溫公有召,明日我定去府上拜訪。」
「我受些皮肉之苦倒也沒什麼,其實都中近來騷亂也是不無道理,家父心煩是理所當然,但若因此遷怒駙馬,其實是沒有道理的。如果見面後家父言語有冒犯,駙馬你可不要介意。」
溫放之對駙馬那是推崇得很,並不覺得沈哲子有錯,反倒是他父親……實在是一言難盡,氣惱就氣惱吧,何必要打人出氣。人家太保也受困良多,也沒聽說回家就打王螭虎。
心裏雖然有不滿,但既然決定了駙馬已經歸都,溫放之還是連忙告辭返家,安排家人給台城中的父親送信,臨走前還對庾曼之說道:「那件事就這樣說定了,我回家後就安排人將財物給長民兄你送來。」
庾曼之本來還是滿臉微笑,聽到這話後,臉色很快又變得幽怨起來,望着溫放之的背影良久,才幽幽一嘆,轉過頭來苦着臉對沈哲子說道:「駙馬,我父待你遠比待我要親近得多。依你來看,他是不是對我厭棄得很?」
沈哲子聽到這話後,略一錯愕:「怎麼這麼問?」
言道這個問題,庾曼之便是一臉的感慨:「溫弘祖一個孺子,都能室累百萬之資,我也算是已經任事,且有舊勛在身,但卻每每要學阮誕伯,囊中只留一錢,恐其羞澀。我也是個血氣男兒,也願像沈二一樣美婢盈門,也願像雲貉一樣名馬滿廄啊!」
「哈,你的志向還真是不淺。你難道不見二兄他為了養那滿門美婢,每日在工地操勞?雲貉那小子整日內外周轉,非是御馬,而是馬奴。」
沈哲子聞言後已經忍不住笑起來,倒是沒想到庾曼之竟是為了貧困而愁苦,乃至於懷疑他老子不愛他。不過話說回來,庾懌對這小子也真是乏甚關心,往來傳信問都不問一聲庾曼之在都中餓死沒有。
庾家本就不是什麼大宗,庾亮在世的時候,對家人管束也都嚴格。除了一個跟自己搞隱爵的庾條之外,其他幾兄弟都是苦哈哈,晉陵雖然有些家業,但都是新墾薄田,養家則可,沒有什麼太大的進項。如今庾懌在歷陽,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用,又怎麼會有錢給庾曼之在都中揮霍浪費。
「這些閒事,我懶得聽。交待你的事情做的如何了?這件事如果做得好,你又何愁不能像溫弘祖一樣身懷巨資。」
這傢伙就是典型的無病呻吟,閒得蛋疼,就算身上沒有餘錢,天天賴在自家吃大戶也沒為難到他,沈哲子也實在懶得給其什麼安慰,轉頭就問起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