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如今再次回歸,已經註定會成為妖域這麼多年來獨一無二的帝君的妖帝緩步走在兩側大軍之間,無數妖族低頭,沒有一人敢直視這位妖帝陛下。
西陸臉色蒼白,腳步緩慢,始終落後於自己父皇半個身位。
在妖族大軍里的幾位皇子雖說早就知曉自己父皇獨寵這位妹妹,但是真等他們這會兒又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浮想翩翩。
妖域歷史上不曾有過女子妖帝,但依着西陸如今的天賦境界,以及她在父皇身前的受寵程度,只怕等到父皇百年之後,這妖域的帝君之位,一定是傳給這個女子的。
可即便知曉如此,他們卻也沒有什麼法子,實在是除去男子之身外,他們在許多方面,都完全不是眼前的女子對手。
一眾大妖,包括大祭司在內,早在許久之前便停步,大祭司看着眼前的妖帝陛下檢閱軍隊,心情大好,「陛下此番過來,更往前走了一步,等到漠北那些氣息一散,這一次我們便能徹底擊敗大梁,南方的萬里河山,早該是我們的東西了。」
「大祭司,要再起兵戈?」
對於南征一事,其實也並非所有妖族的想法,有些妖族大人物更願意閉關潛修,去追求更高境界,而並非在沙場廝殺,將自己的性命丟在戰場上。
畢竟人族雖弱,想要徹底將其征服,付出的代價卻也不小,至少第一步跨過那座北境長城就不容易。
大祭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反問道:「若這是陛下的意思,不知道你們又能如何?」
妖帝是妖域至高無上的統治者,以前他們似乎還能對這位妖帝陛下陽奉陰違的話,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能想着用某種方式推翻這位妖帝陛下的統治的話,那麼今日之後,他們對於這位妖帝陛下,只有臣服,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陛下神威,我等自是遵從。」
有大妖開口,想起之前妖帝展露出來的恐怖氣息,仍舊感到心驚膽戰。
一對父女,緩慢走在妖族大軍之中,妖帝對如今局面,早就見怪不怪,登臨帝位這麼多年,他早就是妖族最有權勢的人,這麼多年,見過的大場面,早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不過走到一半,這位妖帝還是饒有興致地放緩腳步,故意和身側的閨女並肩而行,輕聲問道:「如何?」
西陸臉色蒼白,腳步緩慢,但精神卻一直很集中,她感受着兩邊妖族大軍發自內心對於妖帝的敬畏,有些感觸,聽着自己父皇開口詢問,西陸微笑道:「很是壯闊。」
妖帝搖頭笑道:「說不上壯闊,真正壯闊的景象,非是如此。」
西陸好奇問道:「是我們在北境城頭和大梁激戰才算壯闊?」
妖帝搖了搖頭,想了想,說道:「早些年,咱們和大梁曾在漠北有過一場真正的野戰。」
何謂野戰?
不藉助城池堅固,不依靠地形便利,而是雙方真正拉開架勢,一場只依靠雙方本身戰力的大戰,才可稱為野戰。
「當時雙方加起來大概百萬之眾,在漠北平原里有過一場廝殺,朕當時特意去看了一眼,登高遠眺之時,戰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生機的不斷流失,變成了這個世上最尋常的事情,半日時間,整片戰場一片血紅,鮮血黏稠的像是一鍋化了的糖液。」
妖帝回憶着當初那景象,但言語裏卻沒有什麼情緒波動。
西陸輕聲道:「女兒看過記載,在那日之後,人族便再也沒敢和咱們再如此大戰過。」
毫無疑問,當時的那場大戰,最後是以妖族的大勝落下帷幕的。
妖帝點頭笑道:「天底下的道理,不是那些人族讀書人說出來的,而是這樣用事實體現出來的,人族再如何自命不凡,在我妖族兵鋒之下,自然也只能被擊潰。」
西陸點點頭,不多說話。
妖帝忽然想起一事,感慨道:「不過那年陳澈獨自離開漠北,有大梁騎軍出城接應,那場大戰有陳澈在,倒是有了些壯闊的意味,不過朕不曾親眼得見。」
「父皇還是對陳澈念念不忘?」
西陸自然好奇,自己的父皇為何對那位梁帝始終放不下。
妖帝笑道:「一場大戰,朕此生唯一一次戰敗,便是輸在他手上,這種事情,註定要記一輩子的。」
西陸輕聲勸慰道:「父皇如今往前走了一大步,傷勢好轉,只怕再來一次,梁帝只能飲恨。」
「雖說朕也覺得如此,但始終是真的輸過他一次,所以朕決意盡出我妖族大軍,毀了那座長城,毀了他大梁兩百年的王朝,在這裏,讓他真正的一敗塗地。」
男人之間的勝負,在個人之間,但那終究是尋常男人之間,可妖帝也好,大梁皇帝也好,兩人還有別的特別身份,那就是這個世上權勢最大的一人一妖,這兩人的勝負之爭,在更多時候,是在天下。
人族征服妖族,妖族征服人族,這兩件事,誰能做成其中一件,誰就是真的徹底戰勝了對方。
妖帝平靜道:「陳澈靠着自己,或許真能來到一個極為玄妙的境界,但人族整體羸弱,如何能夠如此?」
西陸不說話,她只是隱約覺得自己父皇好似將個人意氣放在了更上面,但妖族和人族敵對多年,即便開一場大戰,其實也在情理之中,誰也說不出什麼。
「這次南下,還是沒能殺了那個年輕人?」
妖帝話鋒一轉,之前西陸來漠北見他,給他帶來了一顆丹藥和一顆果子,倒是讓他傷勢恢復,但是別的事情,其實沒有多說。
西陸點頭,眼神複雜道:「和他曾有過一場真正的生死廝殺,差一點能殺了他,不過最後還是兩敗俱傷。」
那場大戰的兇險,西陸雖說說得輕描淡寫,但實際上的確是她此一生最為兇險的一場大戰,兩人當時廝殺不停,她已經將真身顯現出來,但最後還是沒能成功斬殺陳朝。
妖帝淡然道:「從你所受之傷,朕倒是預見了結果,陳澈這侄子,倒真是有陳澈的風採在身,他幾個兒子都是廢物,但卻有這麼個侄子,算是上天垂憐他。」
「你這次感悟頗深,閉關去吧,在大戰開始前,理應能破開境界,踏入忘憂盡頭才是。」
妖帝看向西陸,微笑道:「父皇這次親自為你傳道。」
這位妖域至高無上的帝君,雖說疼愛自己的女兒,雖說也曾在幼年教導,但真要說傳道,還從未有過。
西陸想了想,點頭道:「女兒想去梧桐宮閉關。」
妖帝看了一眼西陸,眸子裏也流露出一抹感傷,「你還是放不下你母妃。」
西陸點點頭,「離着母妃近一些,女兒會更安心。」
「如此也好,朕也好些時日沒去看過她了,你先去吧。」
妖帝點點頭,眸子裏的感傷一閃即逝,最後重新變得尋常,再難看到他眼眸里的感情,在此刻他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無情的妖族帝君。
西陸身形一閃而逝。
妖帝也走過了無數妖族大軍之間,站在盡頭處,妖帝緩緩停下,只以背影相對。
西陸回到妖族王城,踏入王宮,最後走入王宮裏最偏僻的一座宮殿。
宮殿前,有一棵梧桐樹,枝繁葉茂,高聳入雲。
地上落葉極多。
自從母妃去世之後,西陸便不讓旁人來到此處,因此這棵梧桐樹落葉,也再也沒有人打掃。
西陸站在樹下,仰起頭透過那斑駁樹影看去,隱約能看到那些樹葉之後的天空。
收回目光,西陸看向樹幹。
眼前景象變化。
那些年的梧桐宮前並沒有這麼一棵梧桐樹,那個清秀女子那日牽着一個小姑娘從宮門裏走出來,親自將一棵梧桐異種種下,然後認真澆水之後,這才轉頭對着身邊的小姑娘輕聲說道:「蠻蠻,今兒咱們種下這棵梧桐樹,以後若是母妃不在了,那這棵梧桐樹就會代替母妃陪着蠻蠻長大的。」
那年那個女子命懸一線,氣若遊絲,還是艱難從床榻上起來,由自己的閨女陪着坐在梧桐宮的門檻上,女子艱難開口道:「蠻蠻,母妃看不到我的蠻蠻長得和這棵梧桐樹一樣高的時候了。」
她當時撫摸着少女的腦袋,眼裏滿是擔憂。
女子在世本就艱難,即便是妖帝的女兒,也不見得會太好。
歷代妖族公主,大多下場也是淪為皇族和其他大族聯姻的籌碼。
妖族公主,身份雖然尊貴,但是自己命運,依舊把握不住。
「蠻蠻,你要記得答應母妃,要努力長大長高,長得像是這棵梧桐樹一樣,唯有這樣,你才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女子最後有些無力地靠在自己的女兒懷裏,喃喃不停,「蠻蠻蠻蠻」
西陸眼眶濕潤,更是失魂落魄,她過了好久,才緩緩從梧桐樹旁走過,進入那座早就沒了半點生機的梧桐宮。
宮殿不大,實在是因為西陸的那位母妃並非出自什麼大族,當初在王宮地位也不高,若不是誕下西陸,西陸又在這些年逐漸成為年輕一代的翹楚,恐怕那位女子,早就被妖域所遺忘了。
即便到了如今,其實也很少有人記得那女子本身,被人提及,也多冠於西陸之母稱呼而已。
是啊,大多數的女子可憐,人族妖族都如此,她們往往淪為男子附庸。
西陸若不是有如今成就,只怕也只會被以妖族公主稱呼而已,哪裏會有人在意她曾給自己取名西陸。
甚至她如今得到的寵愛,其實若沒有這份天賦,只怕也不見得會得到。
西陸緩步往前,最後在寢宮門前停步,沉默片刻之後,這才走了進去。
在裏面,有一張曾是那女子親手所做的床榻,和妖族這邊大相徑庭,而是更為偏向人族風格。
西陸走到床前。
床上安靜躺着一個女子,不施粉黛,因此看着只是清秀而已。
西陸看着女子,無聲淚流,很快便淚流滿面。
這位一直以冷清孤高示人的妖族公主,此刻緩緩蹲下,看着那女子的臉,看着她不會睜開的雙眼,張了張口。
「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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