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年輕道人,離開所在道觀北上,一路上,低調前行,不僅脫下了那一身才穿上不久的嶄新道袍,甚至就連那身原本喜歡的暗紅色道袍都沒穿,而是只是穿了一身尋常道人的灰色道袍,扎了一個最為尋常的髮髻,若不是那張臉實在是比尋常道人要好看太多,只怕不會有人多看這個年輕道人。
年輕道人離開道觀之後,先到了一處渡口,在那邊乘坐渡船北上,在渡船上,他安靜站在船尾,並不與人交談,只是看着船家沿江捕魚,有一網大魚被撈上來之後,年輕道人看中其中一尾不算肥碩,但魚尾呈現暗紅的鯉魚,便開口想要買下此魚。
船家見這年輕道士好說話,脾氣不錯,也就根本沒有收他銀錢,只是笑着將這尾魚相送。
年輕道人道謝之後,也不矯情,收下這尾魚,還順勢在船家那邊借來一個木盆,盆中有清水,便看着那尾鯉魚在裏面游曳。
之後一路上,年輕道人目不轉睛看着這尾鯉魚,並不廢話,之後一夜,天氣忽然變得糟糕,雷雨說下便下,船上所有人都躲在船艙之中,唯獨只有眼前的這個年輕道人,盤坐在地,不為所動。
等到一夜大雨過去,船家發現這渾身濕透的年輕道人,於是便好心拿來自己的乾淨衣衫,但仍舊被婉拒。
年輕道人就這麼穿着濕漉漉的道袍,安靜看着眼前游魚。
等到渡船到渡口停下,年輕道人才站起身,將盆中那尾鯉魚放歸江河,將木盆還給船家,然後飄然離開。
離開渡船之後,年輕道人依舊北上,之後進入新柳州的一座小鎮,這裏有一座道觀,道觀很小,只有一大一小兩個道人,老道士帶着一個明顯還是少年的小道士。
年輕道人來到道觀里,發現這座道觀其實香火也一般,他微微蹙眉,老道士很快便迎了出來,笑着說道:「是道門同道啊!」
眼前老道士並非修士,只是尋常道人,也不知道什麼所謂長生道和太平道,只是看對方也是道士,故而更覺得親切。
年輕道人打了個稽首,微笑道:「見過老道長。」
「看着面生,道友從何方來啊?」
老道士招手,讓遠處的少年道士過來,「快快快,來見過這位道兄。」
少年道士倒是乖巧,走過來之後,也認認真真打了個稽首,然後才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師父,我得去淘米做飯了。」
老道士點點頭,順便囑咐道:「今日多下些米,這位道兄也留下來吃一頓。」
「那便多謝了。」
年輕道人沒有推辭,只是笑了笑。
老道士心情大好,雖說不知道這眼前的年輕道士出自哪座道觀,但是光是聽着他的談吐,便覺着舒服,既然覺得舒服高興,那實際上這年輕道士出自哪座道觀,就不值一提了。
出身微末與否,都不重要。
不過之後交談,老道士還是沒忍住問起年輕道人從何方而來,年輕道人也沒隱瞞,直白微笑道:「小道從青山州而來。」
「可是那座痴心觀所在的青山州?」
老道士嘖嘖道:「那座痴心觀,貧道一直想去看看,但年輕時候走不開,老了之後又沒了腿腳,便只能不去了,不過聽聞痴心觀里所藏的典籍眾多,許多道門典籍都在其中,不能一飽眼福實在遺憾。」
年輕道人微笑點頭,沒有說話。
老道士倒是很快便搖頭道:「其實即便是去了也不見得能看上,尋常人哪裏能說進去就進去的,不過是貧道的一廂情願罷了。」
年輕道人想了想,主動說道:「小道在那邊倒是認識些人,若是老道長真有如此想法,小道倒是能幫上忙。」
老道士一怔,但隨即還是擺手道:「要是年輕個十幾歲,貧道還有些想法,但這把年紀嘍,什麼事情都看透了,去不去,其實不重要了。」
年輕道人好似不太明白,刨根問底道:「為何?」
老道士怪異看了眼前的年輕道人一眼,這才說道:「貧道聽聞,道門有修行之輩,不是修心,是做那什麼山上仙人,貧道年輕的時候也頗為嚮往,但是後來想想,其實也就那般而已,無非多活些時光,除此之外,有什麼了不起的?」
「修行,修心。」
年輕道人微微念叨着兩個發音極為相似的詞彙。
「是啊,修心為重,修行都是次要,貧道反正覺得,活得長久的意義不大。」
老道士微微一笑,盯着眼前的年輕道人,想了想,還是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要是自己不做對的事情,活得長久其實也沒什麼意思是吧?」
「那對錯如何分?」
年輕道人好似求學的稚童,不打算就這麼放過眼前的老道士。
老道士說道:「分不清楚,但唯心而已。」
「心定善惡,也分對錯,不殺無端之人,不做無端之事,能不殺人便不殺人,讀書人有句話叫以德報怨,貧道覺得說得不錯。」
年輕道人微微沉思,沒說話。
老道士感慨道:「就像是兩個人走在路上,並無過節,你總不能因為自己的一切想法,無端給人一拳吧?」
眼見這句話說完,年輕道人還是沒說話,老道士便有些心虛,找補道:「這都是貧道的一家之言,不可盡信,不可盡信!」
年輕道人這才回過神來,正要說話,那邊的少年道士已經喊他們吃飯,老道士乘勢起身,笑着邀請年輕道人去吃飯。
年輕道人沒有拒絕,跟着老道士起身。
一餐飯之後,年輕道人在門口和老道士道別,老道士打了個稽首,也沒多說什麼。
年輕道人行禮之後離開,那少年道士看着年輕道人的背影,才有些好奇問道:「師父,你們說了些什麼?」
老道士搖搖頭,輕聲道:「就是隨便聊聊,不過看起來他好像在想什麼重要的事情。」
少年道士不解道:「他還那麼年輕,能想什麼重要的事情啊?」
老道士挑眉訓斥道:「你這就不懂了,世上的事情,哪裏是用年紀就可以下定論的,須知有所謂的後生可畏的說法,你這般想,就是沒入道!」
少年道士不敢頂撞自家師父,於是只是嘟囔道:「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入道啊?」
離開道觀的年輕道人走出一些路之後,才後知後覺竟然沒有去記住那道觀叫什麼名字,但想了想之後,忽然又覺得其實不太重要。
他離開小鎮,沒走多遠,看着前面有一座石橋,那石橋下有一條小溪緩緩流淌,年輕道人想了想,便在一條小溪前停下,因為正好看到一個年輕人在小溪邊洗衣服。
那漆黑如墨的黑衫,放入水裏,卻讓小溪殷紅一片。
年輕道人站在石橋上,看着那個洗衣的年輕人。
後者忽然仰起頭,看向石橋這邊,然後沒好氣罵道:「雲間月,你他娘也是來殺我的?!」
原來這個年輕道人不是旁人,正是痴心觀的那位年輕觀主。
雲間月搖頭道:「本來是要去萬天宮的。」
那年輕人皺了皺眉,說道:「捨近求遠?」
萬天宮不該往這邊走,至少不該進入新柳州境內。
雲間月倒也沒有藏着掖着,直白道:「聽說有很多人想要殺你,所以來看看你到底會不會死。」
年輕人罵道:「我可殺了幾個道門修士,你他娘的就不能管管?」
雲間月說道:「不好管。」
年輕人痛苦地搖了搖頭,這他娘是什麼話?
雲間月看着他微笑道:「既然你還活着,那就行。」
年輕人詫異道:「你他娘走這麼遠,就是為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着?」
雲間月點頭道:「是的,有些怕你死了,你這麼個人,要是這麼死了,真沒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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