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威脅人,你就應該專業一點。」
「殺你全家。」
「太沒人性了,你應該先從我家娘子說起,然後我還有個兒子……」
「恭喜了。」
「…···叫做寧曦。你可以當着我的面把他摔在地上。」
「這樣就有用嗎?」
「用處不大……」
「我是來求你幫忙的,不是求你做什麼已經想好了的事情。威脅你又有什麼用······我比較熟悉綠林,也很能打,我可以幫你幹掉那些想要找你麻煩的人。」
「誰知道有多少,又殺不光,你這個提議意義不大。」
「我是希望你能想辦法救他,如果有辦法,你不參與也可以。」
「這個!是真的!沒有辦法。」
房間裏兩人對峙了一陣,隨後又恢復了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彼此的了解已經夠多,以寧毅那種梟雄性情,不會受任何人的威脅,哪怕是在杭州那樣的環境下妥協,到最後也會抓住一切機會反擊。而在陳凡來說,他自小就從底層出來,走遍江湖見慣世面,寧毅的可怕,他不是看不明白,但以他的性情,也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畏懼。
彼此之間也算知根知底,初時的嚴肅,是因為事情太大,又是才見面,總是會認真一些。片刻的對峙後,也就能看清楚各自的態度。只是當陳凡再度正式地說起這番話,寧毅雙手拍在桌子上站了起來,還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了無能為力,比之方才,又要嚴肅許多。
陳凡皺着眉頭:「我知道很難,我所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你有這種運籌的能力,因此意識到事不可為時,我立刻北上來找你·希望你能想到一個多少有可能的辦法。當初在杭州的時候,你豈不是也將不可能變作了可能?你不必參與,命總是我來拼。
「杭州那是還有時間,加上多少有些運氣。至於這件事·哼……」寧毅轉身走向窗口,「得知你師父被抓的時候,我就曾經考慮過你們在其中的境地,也早已想過其中的麻煩。據我所知,方七佛如今手足盡折,幾成廢人,你們的起義也已經完了·最聰明的辦法原本就是拋開他,否則不管你們搭進去多少人,最後都沒有結果。」
他說到這裏·揮了揮手:「當然,我知道這個想法你是不會聽的。你既然上京,我自然護你周全,也可以將這其中的問題告訴你。這個麻煩有多大,你們可能根本就不清楚。」
「洗耳恭聽。」陳凡道,「不過,我倒是想不到還有比造反更大的麻煩。」
「性質不一樣。」寧毅搖了搖頭,「造反是幾萬十幾萬人一起造,朝廷要壓過來·分到每個人身上的壓力就不多了。這一次,你知道你們的對手是誰?」
陳凡想了想:「刑部?我知道鐵天鷹跟宗非曉這兩位總捕很厲害,劉大彪的死·當初跟他們也有關係。再不然,你想說皇上?」
「不止是刑部,也不是皇上。真正從上面推動和壓下來這件事的·首先是少師王黼,這個名字你們應該很熟悉。」寧毅說着,「當初的花石綱,主要經辦的人就是他,你們起事,打進杭州,把他老家都給砸了·檄文上還說是因他而起事。這傢伙刮過地皮當過宰相,抱過蔡京大腿然後又罵過蔡京·這樣都能走到現在,如今是京城最有名氣的實權派之一,蔡京都得讓他三分,而且富可敵國。事情是皇上壓下來還沒什麼,人家日理萬機,你師父對皇上來說只是平定叛亂後的一個小尾巴。但是事情由王黼那邊盯着,出了問題,刑部會被他扒一層皮。」
「牽頭的是王黼,至於其它參與的,就遠不止一個兩個。你們起事,把南邊攪得天翻地覆,杭州的大戶有多少?跟杭州這邊做生意的人有多少?京城附近的幾個大家族,蔡、韓、左、齊、文······在這件事情裏面,他們都要一個交代。方臘死了,其餘的人要麼被打死要麼被打散,還有誰能被拿來交代?除了你師父,誰也不行。」
寧毅將手指一根根地曲起來:「王黼、這些大家族的掌舵人、跟他們做生意的人,接下來才是刑部的捕頭…···坦白說,你師父如今對你們已經不算什麼了,大勢已去,要麼他死了,要麼他以殘廢之身東躲西藏,再順便帶給你們無數的麻煩。但對於他們,這場戲很重要,所有的人都在局中,不敢陽奉陰違的,你們只以為是兩個刑部的捕頭負責這件事就很麻煩了。實際上附近州縣的支援是無限的,你們有一百人,他們就有五百人,你們有一千人,他們就有五千,你們一萬,他們就能推出五萬人來打你們。」
「我不是危言聳聽,據我所知,上面的命令已經下去了。這些大家族裏,每一個的手頭,都養着有不少的綠林高手。不光是官府那邊的支援,這些人其實也早就被調動起來守在旁邊,在保證你師父可以達到京城的同時,也要儘量殺光你們這些附帶的亂匪、餘孽,算是給大家出氣。」
寧毅站在窗戶邊,停止了說話,這邊陳凡的目光已經轉為暗色。青溪被破之後,他們東躲西藏,對於外界的情報,其實已經掌握不到多少,他隱約察覺到了這次的困難,過來找寧毅,此時才真正明白他們要面對的對手。展現在眾人眼前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邊角而已。
「這件事情,我暫時知道的,就是這麼多。先不說這麼救,就算真的能救出來,你們面對的也是無限的反撲,至於官場,則會被牽連一大群人。我說搞不定,不是隨意的推脫。當初在杭州,我是被亂軍抓住,後來的報復我問心無愧,但對你,我是欠了一條命的,你雖然不說,我心中也記得。如果你真要我說什麼解決的辦法······不是對你,而是對其他人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射箭厲害的,接近囚車,裝作用流矢殺掉你師父,這樣可以救下很多人的命·包括你師父的面子,和給朝廷的下馬威。不過我估計這一點都很難做到······你先想一想。」
寧毅說着,也嘆了口氣,走向門口。陳凡站了起來,倒了一杯酒下意識地喝了,然後直接拿着酒壺又灌了一口,雖然沒有說話·目光之中卻顯得冷撤。雖然寧毅的話語對他衝擊很大,但顯然的,他也是在以極為冷靜的態度在思考這件事了。經歷的事情多了·每逢大事,首先總是能有靜氣,至於矛盾與苦惱,那是以後的事情。
走到門口時,寧毅又想來:「對了,有一件事,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如果有什麼意外,也好應對……你的進京·不光我道,密偵司那邊也知道,我們兩邊的想法應該是不同的。如果我不插手·不排除他們想要殺你的可能,而就算我插手了,對方可能也會有自己的考慮。我會儘量保證你的安全·但如果有什麼意外的事情,他們真的繞開我準備抓你,你也要注意自保。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你心中有數就好。」
陳凡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而也就在兩人對話的時間裏,相距這邊幾條街的地方,聞人不二領着密偵司的眾人·也已經進入了先前陳凡所在的那個院落。陽光灑下來,看見院子裏的一片狼藉時·聞人不二搖頭笑了笑。片刻,也有人過來跟他證實:「有打鬥的痕跡,沒人了。」
「呵,他知道了,早到一步。」聞人不二搖着頭,「哪個兔崽子透出去的消息……」
「什麼?」旁邊的手下聽着他的嘀咕,小聲詢問。
「不告訴你······好了,諸位!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大家先回去,辦一辦那什麼劉鎮、河朔雙雄這些人的事情。我還有事,去看李姑娘的表演,大家如果要找我的話,晚上竹記······散吧!」
他揮手遣散了眾人,望着院子裏的打鬥痕跡,卻是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好是不好。
陳凡與寧毅之間的關係,他是知道的,雙方說是過命的交情並不為過。以當初寧毅在杭州的遭遇,如果交了反賊的朋友,秦嗣源等人知道了或許能有所體諒,但總歸還是有麻煩。這次陳凡過來的消息首先經過密偵司,聞人不二立即封鎖了消息,他也在猶豫着應該如何處理這事,但總而言之,讓雙方不能解除到是對寧毅最好的結果,這是他的想法。
只不過寧毅從梁山回來之後,秦嗣源調撥了人手保護他,同時也有着鍛煉密偵司成員的想法。人員的管理,說起來是由聞人不二直接負責,但方針、運籌方面,卻是由寧毅插手其中,他的影響力巨大,另一方面,又有着高明的管理方法,令得人與人之間互相監督、比試,又不至於傷了和氣。這類消息同時往兩個方向遞的可能也就不足為奇了。
也罷也罷,他既然已經將人帶走,自己也就不必當這個惡人了。聞人不二如此想着,出門去往竹記。
「晚上的表演不錯,你休息一下,待會我帶你去看。」
寧毅拉開門,準備出去,陳凡在那邊偏了偏頭:「對了,等等。我師父的事情,我會考慮一下,另外有一件事。劉西瓜他出來了,我準備上京的時候,她跟杜殺、方書常這些人出來參與了營救。我問她來不來京城,她說不來。這事情你知道就好,最好是修書一封,讓她離開……她不該參與到這件事裏的。」
寧毅的雙手按在了門板上,好半晌,他偏着頭,低聲道:「怎麼搞的?她跑來湊什麼熱鬧?」
「出來的只有十幾個人,霸刀營的高手,過來幫忙。天南叔應該留在他們現在住的地方管事了。她的性格,你明白的,為了莊裏的人,她可以坐視與她更親近的聖公他們去死,但是營救師父這件事,她卻可以單槍匹馬出來干,因為這只是她的命······她就是這個樣子……」
陳凡說起劉西瓜的事情,此時也不過隨口提了提。要將劉西瓜勸走,可能只有寧毅能做。他背對門口這邊,站在桌旁喝了一口酒,大部分的思緒仍舊停留在寧毅說的事態上。後方寧毅沉默了許久,不知不覺間,竟又拉上門閂,走了回來。
陳凡反應過來時,寧毅正將椅子拉起來,順手拍了兩下上面的灰塵,在他身後放下。陳凡古怪地看着他,寧毅的表情有些無奈,語速倒也不快。
「凡哥,你說得有道理。
「呃……」
「……我們再聊聊吧。」
陳凡含着那口酒呆立了兩秒鐘,隨後「噗······咳咳······咳咳咳咳……」的彎下了腰,他一口酒進了氣管,此時咳嗽半天,臉上苦笑不得。
「我去……咳咳……去你娘的——他媽的混蛋——」
陳凡的謾罵之中,竹記晚照樓的大門附近,蘇文興拿着一本做記錄的小冊子一邊看一邊進來,左顧右盼之時,被人拉住了,定睛一看,是宋永平。
「文興,你見到二姐夫了嗎?」
「哦,永平,你來了?我這邊有事,才剛到,你見到蘇燕平沒?我在找他。」
「沒有······你等等,文興,你可知道,今天要出大事情了,我在找二姐夫,你幫忙找一找,這事情他一定得知道······」
「什麼事?」蘇文興還在拿着那冊子,左顧右盼地尋找蘇燕平的蹤影。
「你可知道,有人要來找麻煩,說要把店都給砸了,今日過來的皆是斯文之人······」
「誰?誰要來找麻煩?我們交過錢了,附近都打過招呼的····…」
「是高衙內,當今太尉高俅的兒子!花花太歲!」宋永平壓低了聲音,害怕周圍的人聽到然後跑掉。
蘇文興也愣了愣:「他?確實……這事情就比較麻煩······哎等等,齊掌柜,你見到燕平沒,我有事找他,是爐子的事情······沒見到啊……高沐恩居然要來找麻煩?姐夫還不知道嗎?他有沒有在?」他叫住一個掌柜問了問蘇燕平的下落,隨後才又將心思回到宋永平關心的事情上。宋永平已經是滿臉焦急。
「之前見到過,後來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那些掌柜只說事情都已經安排好…···我又不好跟他們提這個。二姐夫到底幹嘛去了,這件事他總得心裏有數才行啊……」
他嘰里呱啦嘰里呱啦一陣,蘇文興下意識地點了好久的頭:「不行,我得先找到燕平才行,我這個爐子……哦,永平你見到二姐夫就跟他說一下吧,高沐恩來找麻煩,確實是件大事,我要、我要先走了,這邊還有事。這個爐子,我們找到個好辦法,用了以後,上面的鐵絲就不扎手了,你記得找到姐夫一定要說那個高衙內的事情啊······」
「啊……呃……啊?」
宋永平嘴角抽搐一陣,眨着眼睛,看着蘇文興跑掉了······
他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說的,火燒眉毛了啊······